128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對。”像所有懷春的少女一樣,向來清冷的女夫子,眸里也水光瀲灧的,低下頭說,“雖然只有一面之緣,我連它喜歡什麼、住在何處都不清楚。可是,僅此一眼,就足夠我懷念至今了。”
微風吹起萬千柳絲絛,她站在樹下,低下頭,笑得比搖擺的柳條還輕還柔。
謝筠不信搖頭,喃喃道:“難道,他比公子還好嗎?”
“謝先生可知,最好的,不一定是最適合的。”她說,“我的意中狼,也許世人見到它的第一眼,會怕它懼它,將之視為異類。可是,當你與它對視的時候,你會看到它傲慢下的孤獨,冷漠下的疲憊……就好像,你在路途上曾經路過無數旅人,見過千萬雙灰寂色的眼睛,都是一模一樣。直到偶然間,於擦身而過的一瞥,終於遇見了與你重疊的色彩。”
“無所謂好或者壞,我想,所謂鍾情,大抵就是你能將它從千千萬萬個靈魂里辨別出來吧。”
少女抬起臉,朗朗沖他笑着。
她很少笑,偶爾笑起來,也只是唇角淺淺一彎,寡淡而疏遠。但此刻說起她的意中郎時,連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在垂擺的青碧色柳條間,說不出的動人心弦。
在那樣的笑容下,無論是她面前的人,還是轉角處站定的人,晃神片刻,心裏俱是苦澀而悸動——
此間少女,縱是無情也動人。
於千萬人之中,一眼將你辨出。這一番爛漫又深情的話,恐怕就連世間最無情無欲的人聽了,都會忍不住心旌神搖,為之嚮往吧?彷彿是,若能得她鍾情,那便是世間最幸運的男子了。
謝筠心跳紊亂,舌尖微澀,說:“能得姑娘如此傾慕,那人何其有幸。”
“不。”蘇小昭輕輕搖頭:“遇之,我幸。”
轉角里的人,站定許久,腳下如盤根般,怎麼也邁不開。雍和璧心裏低嘆了聲,抬起頭,最後再看一眼少女的笑靨……
這樣的女子,每多見她一次,便多了解她一分,如同玉蘊珠藏的山峰,教人忍不住一再去探索。
初見她是故作跋扈,而後光華顯露的蘇夫子,當時他只以為她孤高清冷,不可靠近。
後來兩人清茗館對弈,他又覺得,她是一個心性純粹,做事又十分認真的女子,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難相處。
之後,他偶到私塾,無意見到她掩在書卷后鬱悶索然的小動作,才發現除去驚才風逸的蘇夫子身份外,她其實還只不過是一個雙八年華的少女,天性爛漫,並不像她人前刻意表現出的那般清冷與嚴肅。
所以他一次次見她,一次次接近,從最初的心懷目的,到後來的心無旁騖,僅是享受與她相處時的純粹,與平淡的歡喜——一種親手一點一滴地扣開山峰縫隙,漸漸窺見那深藏在內的耀目光華的歡喜。
這少女的內心深處,有一座藏着寶藏的巍巍高峰。
只是冰封雪藏,誰也看不見,也從不會讓誰看見。而他徘徊在寶光內蘊的雪峰之下,為偶爾瞥見漏出的一線光芒,驚艷並隱秘地歡喜着。
他耐心守在寶藏外,漸漸與她接近交好,在他以為終有一日,能入她心扉的時候……
她說,她對另一個男子,一見鍾情。
雍和璧驀地閉眸,轉身離開了原地,悄無聲息。
……
那一個來了又走的身影,落在隱身於隱蔽的柳條繁密處,眸色清淡的黑衣男子眼裏。
影一瞳眸微移,只淡淡看了雍和璧離開的方向一眼,旋即移回。他隱在樹上,周身氣息淡薄近無,唯一露在外面的,一雙黑玉般的眸子靜靜地望着遠處垂柳下的少女。
※※
“天色將晚,不如我送姑娘回去吧?”
道別之時,謝筠抬頭看了看天色,如此說道。
蘇小昭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只搖頭拒絕:“不必了,謝先生。”
見他不解,她略帶苦澀地勾了勾唇:“這幾日在鎮上,先生還是不要與我走太近為好。”說完不等他反應,她轉身便匆匆走開。
謝筠心下竇疑重重。
見她與小廝離去,謝筠猶豫再三,還是跟了上去。他也不走近,只是遠遠跟着兩人,看着少女挺直的背影,心底有些擔憂與不安。
鎮上的街道里,暮色沉沉,行人依然不少,而一些攤位已經開始收拾行當,準備歸返。
見到從街道盡頭走出的女子,遠遠地,便有人刻薄地接上之前的話題:“看吧,她就是那個什麼蘇夫子……”
有人大聲譏嘲:“呸,她算哪門子夫子,昨天我可問了,她連籌算都沒教會我家娃,拿個什麼破算盤的糊弄誰呢?”
“人家曹夫子都說了,她根本就是個草包,教的東西亂七八糟的,禍害人!”
遠處,身穿灰袍的女子恍若未聞,微低着頭,緩緩邁步走近。
影六提了提背後的書簍,餘光擔憂瞥向旁邊的少女,哪怕事先有所準備,心下也有一絲絲的涼。只是一些以訛傳訛的謠傳,和簡單到不經推敲的煽動,那些本來善意的百姓,便可以朝夕間翻了臉,用最惡毒的言語去揣度她,謾罵她。人云亦云,所有人甚至都懶得去動腦子,理清憤怒從何而來。
跟在身後的謝筠,聞言差點沒憤怒得衝上去——這些愚昧平民知道什麼?
雖然他原先也不清楚那算盤用處,但後來聽公子一解釋,便明白這東西是如何了得,倘若善加利用,它日必然會是風靡南宛國之物……愚鈍不堪!實在是愚鈍不堪!
兩人一路從街道盡頭走來,走至人堆中間時,兩邊夾道的刻薄聲音也愈加清晰地鑽入耳中。
“我家黑子上了私塾后,別的沒長進,整日盡會說些神神叨叨的瞎話,什麼夫子說夫子說的,我看他都被教傻了。”
“可不是,前日我去求了仙符水,那皮猴怎麼都不肯喝,還說什麼夫子說會重金屬中毒。”有人不忿附和道。
“我早就說過,瞅她那樣就是個狐媚子,誰知道用什麼手段當的私塾夫子……”“指不定是個妖怪吧?也不知道她灌的什麼迷魂湯,以前死活不上私塾的大兒,現在吵着鬧着要去上私塾……”“妖怪我看像,胡扯什麼打雷閃電下雨的,都是冒犯神仙的說法,聽說還在私塾講螞蟻大蟲蜘蛛的事,莫不真是妖怪變的……”
有人揀起瓜果就砸:“砸死你個妖怪!”
影六伸手擋開。
一旦有人起了頭,頓時便群情激奮起來,“就是,一個外鄉來的,滾出我們鎮子!”
蘇小昭轉頭看去,眼裏清幽幽的,卻詭異地沒有一絲憤怒、懼怕、膽怯。那樣清透的黑,就像在看一朵雲,一片葉,一滴水,沒有任何不適,也不帶絲毫情感。
只是移開時,那輕眨一下的烏眸,掠過了幾分無趣與索然。
人群也只冷滯了這麼一瞬,隨即就爆發出一片罵聲,通通拿起手邊的東西,朝女子的身影擲去——有蔫巴巴的菜葉子,有硬邦邦的饅頭,有黏答答的破雞蛋。
她連步調也沒有放急半分,一步一步邁出去,一如往常。
身後的影六因為不能顯露武功,此刻便手忙腳亂地擋着雜物,見人們憤怒砸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他都快護不住時,氣得把背後的書簍一把取下,揮起來努力擋開。
“我早說了,讓你也別跟着的嘛。”
蘇小昭走在前頭不咸不淡地說著,雖然影六幫她擋了大半,但一身寬大的灰袍此時也臟污了,沾上了濺過來的蛋液瓜汁等等,狼狽不已。
“怎麼可能不跟着!”影六抽空憤怒頂嘴。
難道要他站在遠處,看她一個人頂着所有謾罵與憤怒走下來嗎?
蘇小昭笑了笑:“既然來都來了,那你擋嚴實點,其他地方就算了,仔細我的臉不能臟……喂喂,蛋清濺我發上了。”
這沒良心的小瘋子!
都什麼地步了還這麼臭美!
影六心下暗罵,手上揮擋的動作卻不停,連自己一身的花花綠綠也顧不上。
蘇小昭回頭看他一眼,又轉過頭繼續前行:走吧,就這一段路了。
遠處呆立的謝筠,一霎間渾身僵冷,隨即便渾身都燒了起來,彷彿連骨骼都即將迸裂似的咯咯作響。
那邊,街道兩排長長的攤位里,人們憤怒擲出的爛菜瓜果里,少女的腰背依然挺直着,濺過來的蛋液果汁掛在她袍上,她看也不看,行走的步態依舊從容,從長長的人龍中走過,從滿地的泥濘臟污里走過。
雖萬千人,吾往矣。
一如她在亭中任眾多幕僚斥罵之時。
縱是被千夫所指,也風骨錚錚,像是一桿最鋒利的長·槍,不彎不折地從街頭走至盡頭。
但是,少女那張滿是堅定的臉,前一刻還掛着情竇初開的羞怯,不勝溫柔地低頭,與他傾吐心事。
而此刻,在淡淡的暮色光線下,她始終直視着前方的臉,被照得蒼白近乎透明。明明是那般美好而純粹的白,卻像是陽光的溫暖,永遠照不入她的肌膚之下……
他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謝筠扶住牆磚,痛得彎下腰身。
五指用力一扣,痛覺讓他混沌的腦子稍稍清醒過來,他直起身,憤怒地衝進了人潮之中:“都住手,都住手啊!”
然而滔天的吵雜聲蓋過了他的喊聲,他一路衝過去,身上也不能倖免地沾上了爛葉瓜汁,但他還是踉蹌地跑了過去:“蘇姑娘——”
“又來一個,我就說她是狐媚子。”人群有人冷笑。
蘇小昭終於站定,回身看向身後衝過來的男子,在他喘着氣站定在自己面前時,她說:“謝先生,回去吧。”
謝筠氣喘吁吁,舉起寬大衣袖擋在她身側,低頭卻對上少女仰起的臉。
“請回去吧。”她又一次重複道,“先生這樣,會讓我更麻煩的。”
一個雞蛋砸在他額頭,涼涼的蛋液黏答答滴了下來。
謝筠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少女撥開他護住她的臂彎,再次轉身,堅定地往前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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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劇情卡了一下,擼順了,明天會補上更新。_(:зゝ∠)_催更大軍太可怕,想當初浪里白條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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