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所謂約會
好好休息,明天周末,等你醒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是岱梓風。
虞姝丟開手機,換了衣服把客廳仔仔細細打掃了一遍,待洗了澡洗漱完畢,這才掂起手機來進了卧室。
人疲憊的時候腦袋就比較容易混沌,也就不會去想那些個恩怨糾纏。虞姝倚在床頭給岱梓風回信:什麼地方?
岱梓風幾乎是秒回:到了你就知道了。晚安,睡醒了叫我。
虞姝愣了半晌,回了兩個字:晚安。
祝市的天氣比凌市要晴朗得多,虞姝簡單地吃了點早餐,看了看時間,剛過九點半。
她掂着手機看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有給岱梓風發短訊,只是點開VOA隨身聽着新聞,拿了水壺走向了陽台。
天空一碧如洗,不着半點白雲,真是再明媚不過的天氣。虞姝給陽台上那幾盆連自己都不知道叫什麼的花餵了些水,還未轉身離開,不期然竟然看到了樓下的岱梓風。
他正倚在車前,抬頭朝上,若是她的直覺沒錯,看的便是她這個方向。
虞姝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她應該還沒有給岱梓風發消息,難道岱梓風一大早就等在這裏了?
虞姝放下手中的水壺,擦乾了手撥通了岱梓風的電話,電話里傳來岱梓風帶着笑意的聲音:“收拾好了?”
“嗯,”虞姝點頭,“你……”
難道是來尋找靈感的?
虞姝沒問,岱梓風也沒答,只是笑了笑:“那麼,下樓吧,我們出發。”
岱梓風要帶虞姝去的地方似乎很遠。時間都已過了十點半,依然沒有抵達目的地。
車外的樹木匆匆而逝,虞姝坐在副駕駛座上問岱梓風:“我們這是去哪兒?”
一抹笑意在岱梓風的眼角眉梢蕩漾開來:“怎麼?怕我把你賣了?”
虞姝訕訕一笑,目光別向了窗外。彼時二人正路過一片樹林,層林盡染,火焰似的樹葉密密匝匝,瀟洒肆意,幾乎要染紅了整個世界。
虞姝看得入了神。
“好看嗎?”
虞姝點頭:“我們要來的就是這裏?”
岱梓風笑看了她一眼,立即又回過目光去,他的臉上依舊帶着月朗風清的笑意,聲音不疾不徐,聽着格外舒服:“聽說,紅葉谷顏值最高的時候,在秋季的午後。”
虞姝轉過頭來看他。他的側臉很好看,稜角分明,卻絲毫不顯突兀張揚,略顯凌厲的眉眼卻因為笑意而格外柔和好看。好看,好看得讓人覺得舒服。
“再等五分鐘,五分鐘就到了。”岱梓風轉過頭來看她,只這一轉,臉上的笑意便深了幾許。虞姝點了點頭,別過目光看向窗外的紅葉。這個男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她想。
虞姝怎麼也沒有想到,岱梓風帶她去的,竟是一家兒童福利院。她坐在車裏久久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岱梓風從後備箱裏拎出一大兜東西敲了敲車窗,笑着問她:“怎麼?不搭把手嗎?”她這才慌忙下了車,拿着岱梓風準備的玩具和書進了福利院。
門衛大叔見了他,什麼證件都沒讓出示便放了行,起初只是笑着喊了句:“岱先生來了呀!”
待看到了虞姝,又一副瞭然而又欣慰的樣子笑着開了口:“岱先生這次是帶女朋友一起來的呀!快進,快進……”
“你常來這裏?”虞姝跟在岱梓風身後進了門,一邊走着一邊問道。
“嗯,也不是特別經常,”岱梓風放緩了腳步,與虞姝並肩而行,“只不過日子比較久遠了。”
“有多久?”虞姝問。
“九年。”
“九年……”虞姝輕聲嘟囔了幾聲,環顧四周道,“如果沒有算錯的話,那個時候,我才剛上大學,大概大二。”
岱梓風沒有說話,他的臉上本來帶着極淡的笑意,此刻卻仿似突然被什麼沉重的憂思給凍結了似的,不過只是片刻而已,他便恢復了常態,看着虞姝張了張口:“一開始便成了習慣,我也沒想到,竟然已經九年了。”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婦女和幾個年輕女孩便迎了過來。中年婦女眉目慈祥,和顏悅色,念叨了岱梓風一番之後目光便落在了虞姝身上。“這是……”
“這是虞姝,我的女朋友。”岱梓風手上的東西早已轉移到了那幾個年輕女孩手上,此刻空出手來,向中年婦女介紹過虞姝之後便順手微微攬住了虞姝,二人姿態略顯親昵,卻也得體。虞姝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說話,聲音富有磁性,很近很好聽:“虞姝,這位是院長。”
虞姝點頭問好。
距離孩子們用餐還有一點時間,院長帶他們二人到了孩子們所在的屋子。孩子們分明與岱梓風十分熟絡,岱梓風一出現,一個個便喊着“岱叔叔”蜂擁而上。岱梓風顯然也是用了心的,福利院的孩子那麼多,他卻幾乎能準確無誤地叫出每一個孩子的名字。
小朋友們爭先恐後地搶着玩具和書籍,還有岱梓風的懷抱。這裏的孩子什麼都缺,不管是物質的還是精神上的,只要有人願意給予,他們便會爭先恐後地奪取。
虞姝看着大一點的孩子很快便將岱梓風圍得水泄不通,年幼的或者手腳不方便的孩子緊緊地跟在後面,焦急無奈、憧憬卻又絕望。他們的眼睛明亮而又晦暗,明明是最天真無邪的年紀,偏偏有了最為複雜深刻的情緒。
一切都如此似曾相識,虞姝只覺得恍如隔世。
二人陪孩子玩了一個小時,孩子們開始吃午飯了,二人也便驅車離開了。一路上,虞姝一直沉默無言,直至到了紅葉谷停了車,虞姝才驀地開口:“我小時候去過孤兒院。”
岱梓風停好車,已作勢要打開車門,此刻聽到虞姝開口,手上的動作便停了下來。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回應,便聽虞姝繼續道:“不是像今天這樣只是去一會兒而已,我在那兒住過。”
岱梓風轉過頭來:“後來,是阿姨把你領養了?”
“嗯。”虞姝點了點頭,側過臉來看向岱梓風,頓了一會兒才道:“你有沒有發現,孤兒院裏的孩子大都有先天疾病?極個別身體健康、智力正常的,脾氣也都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樣?”
“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下,再好的脾性怕都是會被磨沒的吧。”岱梓風坐正了身子,不自覺地握緊了方向盤,“大部分人都想領養個健康的孩子,所以最終被留在孤兒院的,大都是有缺憾的,而那個別身心健康卻被遺漏下來的孩子,卻也會因為這特定的成長環境而變得乖戾暴躁……”
“我媽領養我的時候,我還算不得身心健康。”虞姝咬了咬唇,也不再看岱梓風,目光定定地鎖在面前的某棵樹上,彷彿廢了很大力才說出來:“我那個時候不願開口,不會說話。都已經四五歲了,從來只會點頭搖頭。”
“大家都說我是孤獨症,沒有救了,可我媽不覺得,她把我領養了,帶着我尋醫問葯,因為怕不自覺地厚此薄彼,自從領了我,就沒有再嘗試生過孩子。甚至……甚至後來因此失去了她的丈夫、家庭,她都從來沒有放棄過我。”
岱梓風看向虞姝,她的臉上帶着股凄冷的憂傷,還有股決絕的感懷與希望。
岱梓風沒有見過陳芝蘭,也無法真正理解到底是什麼力量竟會讓一個女人那般義無反顧地為一個陌生人傾盡所有。他是商人,從來薄情寡性,雖不能說唯利是圖,但若事關自己的切身利益,無論如何也是以自己為重的。若放在以往,他大概會覺得陳芝蘭太傻,可是此刻從虞姝口中說出來,他卻只覺得感恩。
他不自覺地伸過手去,握住虞姝的,仿似劫後餘生般,沉沉地吐出幾個字來:“還好有阿姨在。”
虞姝點了點頭:“要不是我媽把我帶回去,也許我這輩子不會開口說話。又也許,我也會養成一身暴戾的脾性,永遠活在自己狹□□仄的世界裏。”
似有一陣風吹過,一片片紅葉從樹上飄下,打着旋飄落在車窗上,有的順着車窗傾斜的弧度滑了下去,有的便就那樣悠悠地躺在玻璃上。無比寂寥的秋,這樣鮮艷張揚的顏色本該與之格格不入才是,可是卻又彼此相得益彰。
這是一個美得讓人心碎的季節。
而虞姝,在岱梓風看來,一直是一個美得讓人心碎的姑娘。
岱梓風從來不是一個善於安慰人的主,也極少向人表露心意,此刻心裏縱有萬千情緒,奈何說不出口,也無法說出口來。他認識虞姝很久了,可虞姝認識他的時間,也不過兩三個月而已,縱使愛得深沉,深入骨髓,也還是得時時刻刻把握好分寸。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握着虞姝的手緊了又緊,笑着對虞姝道:“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生命中的貴人,一個,或者不止一個。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來了,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也許吧。”虞姝怔怔地看着前方,又是一陣風吹過,樹葉子紛紛而落,她微微彎了彎唇角,輕道:“下車吧,不是說紅葉谷秋季的午後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