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上午沒什麼事兒，兩個小姑娘閑聊了半天，很快建立起下課約着一起去食堂吃飯的革命友誼。
說到吃飯，這就是重點中學的好處了。
林洛以前上的那所村裏的初中，食堂簡陋的很，連大鍋飯都沒有隻提供蒸飯一項服務，每個禮拜她都得背着一大袋子米去學校，洗好了上交給食堂師傅，然後中午再帶着飯盒去食堂領取屬於她的那份米。
至於下飯的東西，永遠只有千篇一律的鹹菜。
夏天天氣太熱的時候，鹹菜發霉了，她便和同學們一起把表面發霉的那層刮掉，然後就着鹹菜能吃兩碗飯。
那時候大家都一樣，林洛沒覺得有哪裏艱苦，可重生一世，過了十幾年吃飽穿暖的好日子，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有忍得下去的本事。
幸虧是考上了一中。
林洛心裏再一次慶幸。
下課鈴聲一響，兩人先跑去班長那裏，把家裏給的糧票換成學校食堂專用的票據。
不過林洛記得這兩年糧票就要被取消了。
她已經發現好幾個偷偷拿糧食去集市換錢的村民，自己家麥子雖然種的少，但只有兩個人吃的也少，豐收年景時糧食倒是不缺，外婆偶爾會把糧票賣了換錢，再找人買成肉票。
她近幾年吃的肉，大部分都是這麼來的。
八班在二樓，等她們倆跑到食堂的時候裏面已經排起了四五條長長的隊伍。
林洛和齊夢夢走到前面看了兩眼，發現人雖然是站了四五列，但實際只有兩種食物：米飯和炒菜，分別盛在幾個大盆里。不過讓林洛驚喜的是，最邊上的那個小盆里，竟然裝了半盆子西紅柿炒雞蛋！要知道在這個時候雞蛋還屬於稀罕玩意兒，就算家裏養着幾隻雞，大家也不會輕易把雞蛋拿出來吃，通常都是賣掉換點兒零用錢。
可林洛最喜歡吃這道菜了。
小時候家裏苦，每次林老太從牙縫裏省出個雞蛋放到外孫女面前，林洛就會立刻跑去田裏摘西紅柿，根本不用外婆吩咐，主動把它們洗得乾乾淨淨，然後眼巴巴地等着外婆給她做西紅柿炒蛋吃。
雖然大多時候，外婆都是做西紅柿蛋湯的，因為這樣看起來比較多。
但林洛依然吃的津津有味，香噴噴的湯喝下去，吃得小肚子鼓鼓的。記憶中，外婆經常坐在她身旁，笑得眼角都皺了起來。
在她吃不上油水的童年裏，這是林洛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一道菜。
帶着外婆的味道。
後來她自己能賺錢了，去菜館吃飯的時候總是不忘記點它，可外婆去世之後，她有時候一個人點上一盤，吃着吃着，眼淚就掉下來了。
“咱倆一人一邊排隊吧，我打飯你打菜？”
齊夢夢戳戳她建議道。
林洛點頭，揣着自己的飯缸子，站到人數看起來稍微少點兒的那一排。想了幾秒，她還是拿出三張票，一張買了素炒白菜，剩下兩張打了份西紅柿。
齊夢夢打上飯回來，看到飯缸里紅白相間的兩道顏色，有些愣神兒，
“我，我吃白菜就行了。”
林洛拉她坐下，“客氣什麼，咱倆一塊吃。”
“那，那我得再給你半張菜票。”
林洛連忙推開她的手，
“做什麼呀，我也想吃白菜的。”
推了幾下實在推不過去，齊夢夢只得放棄，
“行，那我明天打個肉菜給你。”
林洛失笑，工作以後見慣了同事們為了一點兒蠅頭小利各種躲買單的樣子，此時看到齊夢夢認真計較的表情，不禁感嘆果然還是現在的學生時代好啊。
米飯雖然有些硬，大鍋菜也是寡淡無味，但拌着紅燦燦的湯汁，兩個人吃的很是盡歡。
面對面一起吃了飯，齊夢夢感覺和林洛的距離又拉近了一點兒，於是鼓着腮幫子好奇的開口，
“洛洛，你是從板橋村小學考進一中的呀？”
“恩，我們村就來了我一個，點名的時候聽着好像就我一個是鄉鎮來的，你們應該都是縣城小學畢業的吧。”
齊夢夢咬着筷子，
“是啊，我有好幾個同學都來了一中，不過分在其他班。”
咽下飯，她“嘻嘻嘻”地笑起來，
“不過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從村子裏出來的人。”
林洛也笑起來，
“那你覺得村裏的孩子應該是怎麼樣子的？”
齊夢夢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遍，認真地搖頭，
“反正你不像。”
她媽媽是從農村嫁到縣城裏的，所以齊夢夢從小到大都有幾個在村裡長大的表弟表妹，每到逢年過節那些小孩兒來家裏拜年，簡直是她一年當中最難受的日子。他們好像什麼都沒見過，一進門就像撒了開，總是這裏摸摸那裏碰碰，把他們家弄得亂七八糟不說，還故意把她的玩具弄壞弄破，小時候齊夢夢被氣得直哭，媽媽只能安慰說那些孩子沒見過世面所以不禮貌，她這個做姐姐的應該謙讓弟弟妹妹。
長大之後，齊夢夢學會在他們來之前提前把自己的東西全部鎖在柜子裏，他們看不見，自然動不着。那些表弟表妹來了見不到玩具，卻跑去向長輩們告狀說她自私，害得她又被媽**評。
從此那以後，齊夢夢對村裏的孩子總是帶着一點排斥的心態。
可面對林洛，她卻沒有感覺到一絲鄉土氣息~~
林洛自然知道這姑娘的意思，她上輩子因為這件事情，不知道受了人多少冷嘲熱諷。
這年代的農村，還是原汁原味的農村，沒有後來那些像白宮模樣的鄉鎮政府大樓，也沒有一堆一夜暴富的拆遷戶，改革開放的春風甚至還沒有吹到閉塞的山溝村鎮。
他們房屋建築落後、生產方式落後、教育醫療落後……總之什麼都落後。
村裡人進城，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處處都是驚訝。
林洛還記得上輩子剛被媽媽帶進市裏的時候，第一次面對那一家子人，他們每個人都穿着得體昂貴的衣服，講着在電視上才聽過的普通話，舉手投足之間都彷彿都帶着高貴。
她一顆激動跳躍的心，在抬頭的瞬間掉入了冰窟，原來自己竊竊自喜準備的花裙子和新膠鞋，在那個家裏，是如此卑微不堪。
後來她憋着勁兒想配上那個家的水平，每時每刻都注意着別人的一舉一動和對自己的看法，好不容易才學了一套城市人的姿態。
可是無論自己怎麼努力，她和那個人之間的距離，永遠就像天和地，中間隔着一整個世界。
現在想想，她上輩子是多麼的不自量力啊。
她那些刻意模仿別人的言行舉止，落在那些人眼裏，該是多麼的可笑。
這輩子她再也不要那麼傻了，不需要去跟任何人比較，也不需要為了討好他們，忘記了她本來的樣子。
她就是林洛，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屬於她獨特的印記。
齊夢夢看林洛看着自己突然發起呆來，以為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慌張的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洛坦然一笑，
“你不知道吧，我們村有好幾十年的歷史呢，裏面的幾個地方風景很是不錯，如果有時間，歡迎你來我們家玩兒啊，我和外婆給你做好吃的。”
她神色自然，好像並沒有把自己說的話放在心上，齊夢夢忙不迭的點頭，
“好啊，你叫我的話我一定去。”
她們中午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吃飯加聊天已經花去了大半，兩個人看看錶，連忙去水池旁邊把飯缸和勺子洗乾淨，快步往教室走。
大部分人吃得比她們快，這時候食堂往教室的路上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林洛突然看到她的同桌從教學樓走出來，端着飯缸，像是剛要去吃飯的樣子。
“那不是王文解嗎？”
齊夢夢也看到了他，點點頭，
“他還是老樣子，等別人都吃完了才去打飯。”
“為什麼啊，現在剩的飯菜應該都涼了。”
林洛奇怪的問。
齊夢夢搖搖頭，解釋道，
“他嫌排隊太浪費時間，會耽誤他學習。”
“……不會吧，這也要算的清清楚楚？”
林洛瞠目結舌，她以前呆的學校，同學大都跟她一樣純屬混日子，沒見過幾個真正愛學習的人，今天還是第一次。
齊夢夢想了想，又湊在她耳邊說，
“好像還有個別的原因……我聽說王文解家境不是很好，食堂最後剩下的飯菜師傅通常只收半張飯票，他為了省錢所以經常最後一個去，我們小學同班六年，我沒看過他和我們吃過一頓飯。”
“可，可是總吃涼的東西，對胃很不好啊。”
林洛喃喃道，她拚命工作那幾年，忙起來顧不上按時吃飯，總是隨便吃點什麼應付過去，後來年歲大了，便時時胃痛。
“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他都習慣了吧。”
林洛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瘦小的男孩兒，背影看起來讓人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