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章
弘景四十二年,農曆六月中,南安國國都鄯和城,歷經三日洗劫,淪為人間煉獄。
北郊懸空寺,一身披甲胄的校尉步履匆匆地穿過游廊來到一間禪房外,抬手輕叩門扉,聽到聲音后推門閃身而入。
“稟將軍,人已送走!”校尉抱拳稟道。
端坐在蒲團上閉目靜思的符昂符將軍聞聲睜開眼,雙眸精光內斂,沉聲道:“沒被人察覺吧?”
校尉神情篤然答道:“將軍放心,卑職親自看着他們出了北城門。”
“那就好。”符昂幽幽嘆了口氣,“城內的情況如何?”
校尉:“郭、趙兩位將軍正在派人清剿城內的南安護城軍,但城內百姓群情激憤,紛紛支持掩護護城軍,各地州縣駐軍得知消息后也在向鄯和城方向增援,戰火,怕是馬上就要蔓延開來,無法控制了。”
符昂:“斥候營那邊可有消息回來?”
校尉:“尚無消息。不然卑職再派一隊人出去?”
符昂抬手阻止他,“不必了,再多動作,引起城內注意,反而不利於他們行動。咱們暫且還是耐心等待吧。”
校尉得令,儘管眼裏的憂慮不減,卻沒有半句異議。
*
數千里之外的大虞京城,彤雲密佈,風雨欲來。
寅時正,隨着一陣嘎吱聲,化安門的兩扇厚重城門被緩緩推開,城外候着的十幾支商隊和數百人立刻喧騰起來。或整肅馬隊,或呼朋喚伴,陳雜的口音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城衛署吏們手持筆簿,面無表情地查驗着入城者的度牒路引。今日是南安王的冊封大典,全城戒嚴,東西南北四大城門都加派了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的人手,確保萬無一失。
鹵簿儀仗,本就是錦衣衛分內職責。加之弘景帝盛寵偏心,像冊封南安王這種足以載入大虞史冊的歷史時刻,衛簡必然在儀仗之列,而且還得是個顯著易露臉的位置。
如此恩寵,衛簡真的是巴不得皇上能少想到他一點。
午時初刻,大典禮成。至此,南安國正式成為大虞屬國,原太子邏炎受封為南安王,於大虞京城開府建牙。
丹陛之下,南安王與諸王百官叩呼萬歲,豆大的雨點破空墜落,頃刻間連成一道雨幕。
灃泱殿奉命大開,諸王百官及時避於殿內,倒也沒淋得狼狽。兩刻鐘后,雨簾漸弱,再及兩刻鐘后,轉為淅淅瀝瀝的細雨。內侍監當值的小黃門們擎着油紙傘將諸人分批送出了宮。
衛簡是最後離開灃泱殿的,卻沒有出宮,而是直接奔慈寧宮而來。
雨水沖刷下,持續了多半個月的悶熱一掃而空。
廖太后苦夏,故而夏日裏最喜歡的便是這種下雨的天氣。衛簡撐着油紙傘信步而來,遠遠就瞧見寢殿的門窗大敞着,廖太后正坐在廊下吹着穿堂風。
“瞧瞧你這身衣裳濕得,怎的就這麼過來了!”廖太後起身迎向走上近前的衛簡,摸了摸他身上半濕的飛魚服,連聲道。
衛簡將傘遞與一旁的宮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皇祖母無需擔心,我自小習武,身子骨紮實着呢,倒是您,陰雨天這廊下的穿堂風冷硬得很,您可千萬莫要貪涼了。”
一旁的俞嬤嬤和田公公見到衛簡猶如見到了救星,忙不迭從旁附和。
廖太后素來最聽得進衛簡的話,果然讓人將廊下的桌案撤了,得知他竟還未來得及用午膳,便讓小廚房立刻準備膳食擺到偏廳。
因着廖太后愛貪涼的習慣,每到夏日雨時,衛簡少不了往慈寧宮跑,廖太后勸不住他,便也習慣了在宮內為他備幾套衣袍。
衛簡換了身乾爽的錦袍出來,偏廳那邊已經擺好了飯菜。慈寧宮的飯食較為清淡,田公公特意差了個腳程快的去御膳房端了幾樣葷食。他們這些太後身邊的老人兒都清楚世子爺的口味,那是無肉不歡的。
“皇祖母可是有何費思量之事?”私下裏,衛簡在廖太後面前很是放得開,坐得近了,見她眉眼間隱隱透着絲倦怠,詢問道。
廖太后嘆了口氣,呷了口茶,道:“昨兒陸家的老太君進宮來了,說是好不容易將六小子給盼了回來,不成想他竟執意要入南安王府做屬官,又將家裏鬧了個天翻地覆。”
衛簡筷子一頓,“陸老太君?您說的六小子,可是陸家六爺陸明沖?”
“正是他!”廖太后頗為無奈道:“當年他與芸娘的事雖未鬧開,卻也有不少人知曉,本想從此以後兩人天南地北再無相見,對他們倆、對知情人來說,便可將此事漸漸淡忘了。誰成想,十幾年過去,這兩人竟又攪合在了一起!冤孽啊!”
衛簡想到那日迎南安王入京時,儀仗之前陸六爺的神采,猶疑着問道:“陸老太君的意思是......陸六爺與芸夫人私情復燃?”
“那倒不是。”廖太后忙澄清道:“明沖那孩子雖在情之一事上死心眼,但卻從來都是謹守分寸之人,便是當年,兩人也是發乎情止乎禮,並未有半分僭越之舉。然畢竟有這層隱情在,加之芸娘母子如今的地位身份,陸老太君是如何也不想再看到他們多有接觸的。”
衛簡點了點頭,“陸老太君的想法實屬常情,以他們二人的身份,確是避嫌一些得好,旁人暫且不論,若是讓安南王誤會,那可就有的麻煩了。”
廖太後點頭,“我與陸老太君也是這般顧慮。”
衛簡:“明日芸夫人按例要攜南安王府的女眷進宮覲見,您可是在猶豫,是否要私下點撥芸夫人兩句?”
廖太后復又嘆了口氣,“是啊!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南安王府的身份又特殊,這等規勸的話,哀家着實不便開口。”
衛簡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人,沉吟片刻后,道:“孫兒有一同袍,其兄長與陸六爺是同窗好友,或可先請他做說客,探一探陸六爺的心意。祖母明日便如常召見芸夫人,待探明情況后再酌情打算。”
“如此也好。”廖太後點了點頭,見衛簡光顧着說話筷子都停下來了,忙招呼她用飯,“罷了罷了,說到底是她們的家事,你就不用跟着費心了,差事再忙,一日三餐也要按時吃......”
就着廖太后熟悉的念叨聲,衛簡這頓飯吃得酣暢淋漓。她雖不苦夏,但前陣子持續悶熱,食慾也免不了受些影響。
用過飯,又和廖太后說了會兒話,俞嬤嬤已經將衛簡的飛魚服烘乾。待衛簡換回袍服從慈寧宮離開時,雨勢又漸漸大了起來,遂沒有去東宮見鴻兒,徑直出了宮門回府。
是夜,天公喘氣似的下了幾陣瓢潑大雨,睡意朦朧間,衛簡迷迷糊糊地喟嘆,虧得入夏前太子上表,奏請令工部及京兆府有司詳細排查並修繕了京城各坊市的排水工渠,否則這樣的降水量,怕是不少百姓家要水漫門檻了......
翌日一早,雲收雨歇,萬里碧空如洗,將皇宮的重檐疊瓦映襯得愈發氣勢恢宏。剛剛結束早朝當值的衛簡行走在出宮的御道上,眼觀此景,心下不由得生出絲絲敬畏。
忽然,只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聲調急促:“世子爺,請留步,陛下急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