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國破山河
此為防盜章轉眼便是一年。黃昏,滿秋一人從梨園慢慢走回她自己的小院子。
皇后將滿秋安置在其他地方。滿秋既為縣主,按照規矩自然可以別殿而居自立門戶。
她在皇后中宮旁邊擇了一處小院子,院子的小門與中宮側門相對,僅有幾步之隔,如此才可以時時履行侍奉皇后的召旨。
陶姑姑說,那座小院子是前朝公主留下的,前朝公主因父親被叛軍斬首,無家可歸,先帝見公主可憐,便允許公主住在宮中,公主感念聖上恩德但仍然謙卑謹慎,於是便居住於此處,終其一生。
院子的屋前有一棵盛冠繁茂呈幾人合抱之勢的老槐樹,樹下有個鞦韆。
而院子另一端那架了個樹藤,如今方是初夏藤上的花朵還開着一大束一大束的紫花,滿秋也說不上到底是什麼藤蔓,可藤蔓下有一個石桌几個矮凳,想來若是盛夏在此藤下喝茶看星星倒也是一樁妙事。
皇后說滿秋的份例與尋常縣主無異,可她與尋常縣主始終不同,身邊也沒要下人伺候,衣服首飾自是一切從簡,花錢的地方不比尋常縣主,她索性就留下些銀兩拜託宮中花房內監為她再挑選幾株花苗樹种放在院子裏,如此炮製些花茶果酒還可以分給皇后和李明澈喝些。
八皇子李明澈自那日和滿秋在書房見過一面之後,二人便逐漸熟絡起來。
李明澈的生母原本是個司樂坊的宮女,生下他之後便難產去世了。
皇后也並非從未生子,皇長子原本是皇后所出也是安樂公主的親哥哥,在一場戰爭中為救父親如今的皇帝而身亡。
皇上對皇后一直心懷憐惜愧疚,直到聽聞八皇子母親難產而亡,便將八皇子養在皇後身邊,這才有了一段母子緣分。
公主已然出嫁,隨着從軍的夫君遠赴邊關,想來皇後娘娘心中也是難過的,想來這就是至尊叫自己入宮的原因之一把。皇后這些日子以來,待她當真與女兒別無二致。
她還未走到門口,便見到明澈的貼身內侍站在門口迎她。內侍是李明澈的心腹自幼伴他長大,見那內監向她在院子裏使眼色,擠眉弄眼的,很活潑。
她會心一笑便緩緩走入院子。少年一人獨自立在院子裏,抬頭望着那株老槐樹出神,他一身清素色常服,腰間別著平日那隻玉蕭,長袍上綉着彰顯身份的單色花紋,發上戴了平冕插一隻白色玉簪,陽光透過槐樹的枝葉斜射在他的身上,整個人本就有一絲單薄伴隨着明亮的陽光好像置身仙境一般。
滿秋自認見過世間美男子不少,自家兄長還有將軍顏寧亦或是長安世家公子,可李明澈這般從內里到周身都這般淡薄寧靜仿若仙家一般的人,淡薄又從容,真是好看極了。
當真應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李明澈回頭時便看見滿秋這般垂涎欲滴的看着他,對她傾城一笑,滿秋只覺得口水要留三千尺。這個風流浪蕩子。她無奈搖搖頭,真是個萬花叢中過的老手。
見滿秋不理他,李明澈也不覺得尷尬無趣,就立在樹下看滿秋自己給自己斟茶。
她上身是一件淺紫色的撒花煙羅衫配了一條顏色更淡的煙雲蝴蝶裙,小衫袖口寬大長裙剛剛及地,花紋也淡淡的,因顏色寡淡料子也不名貴這樣的衣服原是宮中眾女所不喜的,可穿在滿秋身上卻偏偏裙擺隨着她的步子裊裊輕浮。不由悄然紅了耳根。
她坐在紫藤花下安靜品茶一舉一動皆是慵懶尋常,可偏偏比宮中女子多了些嫵媚,倒像是,這些可不是生長在長安的女子所能模仿出的,偏生在滿秋身上恰到期分。一舉一動都甚合規矩,不嬌柔也不做作。
李明澈自打見了滿秋心中便總是好奇,她生長的環境究竟是怎樣,她又是怎樣養出一派天然漫不經心的樣子來?
直到滿秋笑盈盈的看着他,李明澈才知自己竟失禮對着滿秋出神,心下倒是有些慌張,連忙坐到滿秋對面的石凳上給自己倒上一杯茶來掩飾內心的羞澀。
這人臉皮厚偏偏帶着那份風流倜儻接近滿秋,鬧得滿秋一個大紅臉總是常有的事。人家姑娘是個臉皮薄的,哪有這般調戲良家閨秀的?
兩個人也算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熟悉得不得了。李明澈當真是個詩酒風流的花花王子,鬥雞走狗,馬球賭石,上三教,下九流可謂是五毒俱全。
偏偏兩個人臭味相投,賽馬打獵,賭酒賦詩,從風花雪月到涎皮賴臉,兩個人可都是做絕做盡。
從前些日子,皇后見滿秋腹中有些詩書卻跟着李明澈插科打諢,只覺得好好一個孩子就這樣被帶壞了,很是可惜,不願她在宮中就此埋沒放棄。
便叫李明澈的翰林師傅一起教上滿秋,下午皇子依照規矩要去習武練劍,但小丫頭不必,皇后便從教坊找了個女官,教她彈琴和琵琶,每日還會讓滿秋去梨園學習舞蹈。
這宮裏,也是個英雄惜英雄,好漢見好漢的地方。
每日二人一同上課,一同向皇后請安,不過一年李明澈便覺得彷彿認識滿秋許久一般,二人心思默契又皆是聰明玲瓏之人對宮中之事又裝聾作啞。
這位福瑤縣主不願多事,平日在宮中見到聽到了就當從不知道卻總是能夠獨善其身,就這一點便已然引得李明澈注意和敬佩。於是有事沒事的,李明澈就往滿秋這裏跑,還常常賴着不走,那臉皮之厚,令人心生無力。
滿秋放下手中的茶杯,抬頭望着眼前俊朗少年,“今日你怎來的這麼早?”往日李明澈不會這麼早便下學。
李明澈原本在喝茶一舉一動儒雅又不失氣概,那氣定神閑的模樣讓人看得心痒痒。“今日邊境傳來密報,說高昌國在兩國邊境大量屯兵,父皇緊急召集太子與幾位將軍在宣政殿密談商討此事,師傅也要去,所以我便提前出來找你。”他倒是一副沉靜樣子,事不關己何必煩心。
滿秋聽聞此事,不由蹙眉。高昌人嗎?那時還是父親奉命保衛高昌使者前來與皇上議和,那時高昌已成為臣下附屬國。可是高昌和突厥西邊部落相聚並不遙遠,當年父親乘勝追擊突厥殘餘殺死了突厥首領,可她依稀記得那可汗被絞殺時只帶領着幾十個殘餘部下,投奔了高昌首領。
沉吟良久這才對她說:“如今突厥部族戰事才剛剛平息,國家這幾年才從戰亂之中有所緩和,此時的確不宜再度開戰,想來父皇也是認為採取緩兵之計才是上策,但如今看來,緩兵之計莫過於和親,只圖能給國家幾年的時間來養精蓄銳。”
滿秋不置可否,此人平時一副嬉皮笑臉,在家國大事面前到目光犀利。但是她卻總覺得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簡單。
一旦高昌目的昭然若揭皇帝必然會派得力的將軍前往邊關鎮守,眼下朝堂年老的將軍能上陣殺敵之人寥寥無幾,而年輕的將軍經驗和能力都缺乏鍛煉,想來只有父親既能夠威懾突厥又可坐鎮安撫邊境。
可這樣一來,若是高昌平定了,那她們家族名聲赫赫威震邊疆可就真的是岌岌可危了。不過,若真是如此滿秋反倒不認為自己會成為皇帝和親的工具,父親靖守邊疆只有讓他的女兒留在長安皇帝才會安心,這樣才是帝王的權術之道。
“如今這些事還只是個開始,之後還會有很多讓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你先不要擔心了。”想通之後,滿秋反過來安慰李明澈。
巧笑着幫他在杯子裏續些茶水,想讓他心緒放鬆些,便調皮打趣他,“你好容易認識了我,有了幫手在身邊,我要是真的遠嫁了,看你怎麼辦。”
“那我便陪着你一同和親”李明澈笑笑,一股子風騷樣,“倒時候本皇子貌美如花,迷倒高昌國王,到時候,咱們裏應外合,一舉拿下這高昌小國!”
滿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倒是有道理,“從前便聽聞國王好男色,公子美貌無雙,自然可以為國拋頭顱,灑熱血,一腔忠心付高昌啊……”她學着說書先生的繪聲繪色,仔細打量着李明澈這健美的身姿。
沒得,遭來美人一個白眼。
“你還希望本殿下捨身取義?”
“別呀,”她學着大街上的胡人做出一副色眯眯的樣子,“這美人好端端的怎的生氣了呢?梨花帶雨的可就不好看了。”
兩人言談亦真亦假,也不知帶着幾分真心。
“少來了”李明澈很配合,嬌弱翻個白眼。“若是真要本公子和親,到時候本公子以身相許,不知姑娘可願意收留啊?”
“呃……”滿秋對美人的變臉速度還是有些不適應。“美人啊,我狼心狗肺,只怕辜負了美人的一番心意啊”她嘿嘿笑着,掩蓋自己的心虛。
慌張抬頭,卻對上了李明澈狹長的眼眸。他不知何時站起身來,她的個頭還不到他胸口,居高臨下帶着佔有意味俯視自己。
“反正你不仁,我不義,我們兩個狼心狗肺,正好配一對。”李明澈只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一部分感情投入給這個小丫頭身邊。
如果有一天,這個小丫頭突然離開了他的世界,會不會像從前一樣黯淡無光?
“你可曾對我有意?”少年目光灼灼,紫藤蘿花開得絢爛又耀眼,卻也不及他的音容笑貌半分。
無奈苦笑,她不知能說些什麼“抱歉”。
低着頭,她能看到李明澈的拳頭輕輕顫抖,像是主人在努力剋制的樣子,王孫公子怎能如此輕易被人拂了面子,被拒絕的滋味可不好受。那人咬着牙,聲音都帶着幾分沙啞:“如此,倒還是本皇子自作多情了?”
滿秋低着頭朱釵的流蘇輕輕在耳邊搖晃,眨着眼睛淡淡說:“是”。
滿秋只見着那人拂袖走出院門,他的冷笑還迴旋於耳邊。
靜默了良久,她還帶着嬰兒肥的臉上卻掛着苦笑,他怎麼就不懂呢?他們的婚事從來不是自己做主的。
院子裏的紫藤蘿花一簇簇開得安靜而繁華。
或許她早已淪陷在那個男孩在自己舉目無親時給自己依靠的眼睛,那人永遠笑意盈盈,永遠帶着玩味的壞笑,或許她不知何時早已芳心暗許。
很長一段日子以來,滿秋和李明澈不再如從前那般熟絡了,二人即便見面也有些尷尬有時滿秋陪着皇后見着明澈進來便匆匆找個借口逃離,兩人從不當面說些什麼,或許是滿秋單方面的宣佈疏遠李明澈,總之兩人好似路人。
如果問什麼從時候開始,他們徹底被綁在一起息息相關,大概一定要提起那次和李明儀之間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