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初見李明瀚
很快便就入冬了,滿秋自從那日見到韓掌史之後,便時常去內廷司探望文潔,因與其極為投緣很快二人便互相交心。
文潔比她還小几歲,心性也還更加單純些,滿秋為此也十分擔憂,幸而韓掌史未曾食言,待身子有些好轉便收下文潔為徒,從今便只叫她文潔,希望她腹有詩書同時心性純潔,文潔心中自是感激滿秋。
滿秋特意在拜師禮那日帶了一壇果子酒,恭喜這位師徒二人,原以為韓掌史不過是個宮中女官,可此人到當真與滿秋投緣,亦極為好酒,見着滿秋釀的果子酒,身子剛剛有所好轉便讓文潔做了幾個下酒菜。拉着滿秋品酒,二人把酒言歡竟然發現很多共同喜好,越說越投機,高興起來甚至划拳行酒令。
反倒是文潔站在身邊看着兩個女酒鬼,很是頭痛,只覺得一位公主一個女官二人這般放縱怕被旁人看見,可她小瞧了這二人的酒量,整整一罈子酒喝了個底兒掉眼裏仍舊放着精光。
文潔看了只想翻白眼,心裏說,這恐怕是史上最向酒鬼的公主了吧。
自此滿秋時常給這師徒二人帶些自己曬的花茶,繡的香囊,有時文潔留下的課業太過繁重,滿秋便坐在院子裏和其他少使笑眯眯的說說話,分給她們些花瓣香料或是稀罕的小首飾,新入宮的小宮女都喜歡和滿秋說話,覺得滿秋極為和善。
她棋藝不精可偏偏很是喜歡,就央着韓掌史和她下棋,韓掌史的棋藝在女官之中水平極高,下棋從不讓着滿秋,滿秋每每被殺到一敗塗地,可韓掌史依舊下棋絕不含糊絲毫不見敬老愛幼半分謙讓。
氣得堂堂公主直罵她為老不尊。
這些日子,整個朝堂內宮,最為閑適的只怕唯有江滿秋一人了。
時局動蕩瞬息萬變,入秋時聖人病倒了,雖然只是風寒但是卻斷斷續續一直持續到初冬,於是派太子監國。然而邊境不僅高昌一國頻生事端,如今新起的一隻狄人部落名叫契丹也對北境虎視眈眈,太子性格仁懦對邊境之事一向主和不主戰,竟然決定派遣使者言和。
聖人聽聞立刻下旨收回太子監國主政之權並急召皇五子康王回長安侍疾,可康王回京途中竟然遇襲險些遭人暗算丟了性命,皇帝身處病榻,聽聞消息不由勃然大怒,派遣驍騎尉帶隊貼身護送又命刑部侍郎親自前去追查,最後竟發現了泰王寫給刺客的手書一封,朝野一片嘩然。
眾人皆知風雲已變,太子母妃早逝,且早已失了聖心但太子位居東宮多年已然培植一番勢力在朝中,然泰王此時的舉動確確實實給太子一黨一個落井下石的機會,於是至今皇帝的案頭上時時堆滿了狀告泰王的奏摺,即便如此聖人始終未曾有所表態,一時間揣測紛紛朝廷上下眾人皆惶恐不安。
如今形勢難測長安城內奪嫡紛爭已然膠着,皇后和滿秋皆勸說李明澈不要輕舉妄動,儘管如此李明澈仍舊時時為康王奔走結交,滿秋心知這一戰對他們而言便是一切若是輸掉此役只怕今後他們連帶着皇后都會性命堪憂,明澈心中定會着急他是男兒又肩負着滿秋和皇后今後的地位自然責任壓力巨大。
如今滿秋作為旁觀者知道局勢實在太過混雜,越是如此便越要按住不發審情奪時才是上策。她只能時時在明澈身邊提點勸誡,無奈是個女子實在無法為其聯絡朝臣出謀劃策,只得恭謹克己侍奉皇后善待六宮眾人不必讓明澈為自己分心。
就眼下的形勢來說,鷸蚌相爭康王想必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明澈自幼便專註於音律文章自在瀟洒與世無爭,聖人對他的脾氣秉性還是放心的,他向來行事低調縝密,當下應該沒什麼人會注意到他。
如此滿秋便定下心來,每日去杜師父那裏除卻音律舞藝她還會向其討教其他事情從當今格局朝政再到用人治世之道,杜樂司出身城南世家大族門第極深家學淵源很是深厚。
杜樂司通讀文史各類書籍眼界高深,她只覺得杜樂司若是男子定會建功立業身居高位,不時也會去向韓掌史討教棋藝探望文潔,直至晚間陪同皇后一同用膳。
這日滿秋從內廷司匆匆返回住處剛剛走過一座廢棄破敗的宮殿時,只聽聞一聲呼喝。
“小心--”
滿秋聞聲還未來得及回頭,便被身後一陣強力猛推,徑直失了重心向前跌去。
“啊--”整個人在空中極速下落,然後“噗通”一聲,掉入破敗宮殿外的水池裏。
整個人從失重到落水不過須臾。如今仍是冬季水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她後背重力倒在冰面,然後只聽到“咔嚓”一聲,冰面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開裂,整個人心道“不好”,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便直接掉進冰水中。
冰水瞬間通過冬季厚重的衣服一層層浸染一直到身體表面,涼意隨着滿秋落水的瞬間便侵入肺腑。她不會梟水,只得帶着身上浸入冰水的厚重衣物拚命瞎撲騰,隨着動作起伏,幾口冰水瞬間灌入口腔和鼻孔,她試圖咳嗽把冰水逼出,卻又直接被灌進幾口冷水。
滿秋試圖劃開周圍冰涼刺骨的池水,腦海里一片空白,寒意席捲全身,冰涼刺痛,她整個人在水中裹着濕透的衣服顫抖,牙齒都在上下寒顫,不行,這樣下去自己會死。此地人跡罕至,少有人來。
從遠處看,只能看到一個人在水面上一起一伏,周圍的水花四濺,可此人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漸漸無法冒出頭來,很長時間內水面只留下一串氣泡。
“救,救命”她嘴唇發紫,哆嗦着大喊。
“來人啊,來,來人啊,救,救救我”時起時伏的撲騰,甚至無法完整的呼叫和求助。
冷水實在太冰,濕透的衣服包裹着全身異常沉重,而且冰水刺激的身體連帶着骨骼都讓人感到鑽心的疼痛。她意識有些昏沉,一起一伏之間,只感到吃力和池水的冰涼。
實在沒有力氣掙扎的時候,池水彷彿充滿了魔力,勾引着墜落的人放棄希望和意志。寒冷鋪天蓋地的侵襲,她漸漸眩暈,昏沉,然後無意識的下沉。
原來自己就這般結束所有,死的有些冤枉,在水下還不忘自己嘲笑自己一番。
明澈啊,對不住,我可能有些命短,還是你克妻啊?
……
周圍一片皆是昏暗,彷彿沉陷在池沼良久。
良久待滿秋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身邊燃着火焰劈啪作響,有人把她沾了冷水的外衣脫下,放在火上烘烤,而自己穿着半乾的中衣外面卻披着一件玄色狐皮大氅。
“多,多謝”江滿秋此時說話仍帶着冷氣,渾身還在顫抖差點咬了舌頭。
那人身着半乾的中衣,坐在火堆前,外面還披着一件棉袍,綉着青龍紋和祥雲。
“多謝,謝大王救命之恩”她的牙關還帶着顫抖,渾身發燙,嘴唇發紫。
“你醒了”那人抬起眼皮,聲音帶着低沉,很是隨意的樣子。
滿秋渾身還帶着入水時的刺痛,吃力地扶着地面緩緩坐起身。此時此刻,她頭髮上還帶滴着水,髮釵全都散亂,面色蒼白得嚇人,卻堅決要起身。
“你別亂動,剛把你救上來”那男子看着她的舉動,有些不贊成。
滿秋並未理他,環視四周,發現是在一座破敗的宮殿內,“這裏是?”她嗓子帶着喑啞和氣虛。
“瑤光殿”那人如是說道。
滿秋想起自己落水前曾經過瑤光殿。在瑤光殿外的水池,被人推下水面。
“是什麼人做的?”那人看着她,目光不容推辭。
“七皇子。”被推下去下去的一瞬間,她轉身看到了李明儀狠辣陰鷙的雙眼,儘管李明儀當時帶着面罩,但滿秋認識那雙張狂輕縱的雙眼。
“他還是這般視人命如草芥,”那人坐在隨意升起的篝火旁,卻帶着帝王家的莊嚴,他搖搖頭“這麼多年,不見有什麼長進。”
“我該走了”孤男寡女,滿秋不敢想像被人發現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多謝大王相救。”她便起身,踉踉蹌蹌的往外挪步。
“你知道我是誰?”那人在她身後問道。
“您是康王李明瀚。”她頭也不回地向外挪,方才的冷水太過冰涼只怕要感染風寒了,又加了一句“您的外袍是青龍紋。”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姓江,住在清寧殿西邊的小院裏。”她手指還有些僵硬,顫顫巍巍的給自己披好大氅,扶着殿門向外摸索。
“你若是穿走本王的大氅,本王只怕也會着涼。”那人幾步趕上她,說話絲毫不帶憐香惜玉之情。
走出殿外,迎來一陣寒風倒灌直吹骨髓。滿秋吸着鼻子發抖,回頭看着此人,那人說“姑娘先走吧。本王原本打算即刻去向父皇述職的,看來只好過幾日再向父皇請罪了。”
滿秋見此人如今衣衫單薄,寒冬臘月為救自己只怕也會凍病,自己穿走人家的大氅已經算是不知好歹,若是因為自己再失去了禮數,只怕自己要成為罪人了。頭昏腦漲的勉強思索一翻,然後抬起頭來,對李明瀚講,“大王要是不嫌棄,奴婢倒是有個法子,只是會委屈大王些。”
“哦?”那人很是驚訝,聲音卻還是沉穩“姑娘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