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秦簡之靠在二樓的窗戶邊,這裏有一個凸出的陽台,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屋內明亮的燈火,只剩清冷的月輝。
他的手裏捏着一個面具,上面用彩色的羽毛裝飾,金漆勾邊,有珍珠墜在流蘇上。
這是一場化妝舞會。
每個人都會戴上面具,穿上華麗到誇張的服飾,在不知道身份的情況下相互邀約,跳舞。或許就這麼暗生情愫。
這是京都時興的做法,秦大奶奶不知從哪聽來的,竟是搞了這麼一出。
初春的夜裏還帶着點冷意,秦簡摩挲了下手指,揣進了兜里。
口袋裏是一張入場票。
秦簡之面無表情地將它拿出來——這原本是他要留給嚴景的,但至始至終對方都沒有出現。
他的心情從原本的期待,逐漸轉為了憤怒,而這種憤怒在時間的沖刷下,變成了一種隱秘的扭曲。
他放開手,看着紙條飄進漆黑的夜色里,轉身掀開了窗帘。
樓梯是旋轉型的,他側着身從角落裏出現,不想驚動任何人。
在場的除了他還有數位雄蟲,但秦簡之的身高讓他一下子成為了其中的焦點——他足足比別的雄蟲高了一整個頭。
彷彿有那麼一刻,全場都安靜了,無數目光投注在秦簡之的身上,刺得他皺緊了眉頭。
但也只是這麼一瞬間,很快場內就恢復了原先的氣氛,樂師們依舊拉着曖昧而柔軟的樂曲,舞池裏的人依舊踩着節奏若無其事地旋轉。
秦簡之茫然了一下,隨手牽起一位雌蟲的手,跨進了舞池。
雌蟲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秦簡之收斂了臉上的冷意,帶着雌蟲在舞池內旋轉。
熱意從兩人接觸的地方傳來,雌蟲的手心溫度透過衣服傳遞給秦簡之。
他詫異地抬了抬眼,卻看見對方沒有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張臉上已經透出了粉色。
“你不要緊張。”
對方眨了眨眼,秦簡之這才發現他有一雙很乾凈的眼睛,像一彎一眼就能見到底的泉水。
“抱……抱歉。”對方這麼說著,微微鬆開了手。
他張了張嘴說:“我叫林——”
“噓——”
秦簡之打斷了他的話:“這是化妝舞會,不是嗎?”
“哦……”
有意忽視了對方的失落,秦簡之和他在舞池裏旋轉,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飛向不知名的地方——
他還記得那個夢,夢裏的嚴景向他伸出手,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
他的手心是溫熱的,他的眼神是柔軟的,秦簡之像夢裏那樣轉了個身,抬起頭對上的卻不是想像中的眼睛。
他頓時就從想像里清醒了過來。
這讓他心頭的無名火更加盛起。只有他一個人沉浸在這夢裏,對方卻連面都不露。
“你怎麼了?”
“沒事。”他咬着牙說。
樂曲逐漸走向□□,舞池越發熱鬧,帶着一種報復性的心理,秦簡之不斷地交換舞伴,臉上是越發溫和的笑容。
“你看,這不就挺好的嗎?”
在高高的樓梯處,一位滿頭華髮身板卻依舊挺拔的老人側着頭,對他身邊的人說道:“等他放棄那無聊的念頭之後,他就會和所有雄蟲一樣走上正軌。”
“您說的是。”
老人有一雙笑眼,但他的神情卻是冷淡的,一眼看去和秦簡之有些神似。
他看着舞池滿意地點點頭:“不要着急,我們只要等着就好。”
——————
秦簡之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嚴景他居然真的沒有出現!
舞會已經過了快三個小時,他也換了一茬又一茬的舞伴。
他惱火地放開手,在一次交換舞伴的過程中走出了舞池。
“你等等。”
他叫住端着酒的服務員,從托盤上拿了一杯深紅的酒。
他煩躁地扯開領口,一邊喝一邊向外走去。
嚴景已經不會出現了,他懷着滿腔被放鴿子的憋屈匆匆退場。
卻在轉角處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他抬起頭——這人比他還要高。
對方有一頭長長的頭髮,鬆鬆地束在腦後,發梢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出一種特殊的光澤來。
他戴着一個極其簡單的白色面具,透過這面具的縫隙,秦簡之看到他的眼睛,黝黑的瞳孔中帶着戲謔的笑意。
顯露在面具外的嘴唇一開一合,秦簡之聽到他說:“小相公。”
他並不想馬上原諒他,但驟然加快的心跳卻讓他無法否認這一刻內心的欣喜。
雖然遲到了很久,雖然叫他等了很久,但終究是來了。
“晚會已經結束了。”秦簡之板著臉說。
樂曲已經接近尾聲,變得更加舒緩,許多人的笑容都帶了疲憊。
“但應該還來得及跳最後一支舞。”
嚴景向後退了幾步,朝他伸出手:“這位先生,您願意和我共舞一曲嗎?”
秦簡之看着他白色的手套,他深藍的宴會服,他唇角勾起的笑意,在心裏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他是真的沒有辦法生氣了。
“既然你如此誠懇地請求了,我自然不會拒絕您的邀請。”
他握住嚴景的手,對方卻沒有動。
秦簡之疑惑地回過頭,嚴景伸手指了指外面。
他自然懂對方的意思,四下看了看,所幸這裏正好是拐角,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走。”
秦簡之壓低了聲音,帶着嚴景拐了幾個彎,沿着一條小通道,離開了大廳。
大廳的後面是一個庭院,秦家的園丁閑來無事,在裏面搭了一個鞦韆。
他們就在這鞦韆下停住了腳步。
秦簡之板著臉回頭:“我還是很生氣。”
“嗯。”
“你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出現。”
“嗯。”
“你還沒道歉。”
“對不起。”
嚴景從善如流地牽起他的手,朝他眨了眨眼睛。
秦簡之恍惚間覺得那雙眼睛裏彷彿落滿了星子。
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歌聲,透過庭院裏樹木的枝葉,變得朦朧又可愛。
嚴景牽起他的手,像是在舞池裏一般親吻了他,落在唇角透着初春的涼意。
他們就在這月光下來迴旋轉,長長的淡淡的影子映在地上,隨着兩人的動作不斷變幻。
秦簡之不知到底哪個才是夢,他的手搭在嚴景的腰上,腳下卻像是踩在雲端。
他將手向上抬起,扶着面具的邊緣,嚴景只是看着他,順從地讓他解開了繩子。
……
白色的面具落在地上,秦簡之第一次看到了嚴景。
他想過嚴景的樣子,無數次在黑暗裏,他伸手去描摹他的輪廓,他知道嚴景長得很好看,但當他真正毫無遮掩地出現在他眼前時,秦簡之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他的雌蟲長得過於好看了。
就像是一座精美的大理石雕塑突然有了生命,清白的月光灑在他身上,秦簡之不由得想起了一個很奇怪的形容——
月光里的王子。
他的長發在夜風裏微微顫動,秦簡之伸手去撥弄他的眼睫。
“你喜歡我嗎?”
嚴景挑起一邊的眉毛,雖然是問句,卻是毫不猶豫的篤定。
秦簡之默默地看着他,只覺得對方的每一處都長得十分合他心意。就像是按着他的喜好長的一般。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在對方的詫異眼神中,秦簡之伸手摟住了他的脖頸,那人就順着他的力道彎下了腰。
不僅不喜歡你,還很討厭你。
每一處都戳中了他的死穴,每一個動作都讓他移不開眼神,即使生氣也沒辦法抵抗他。
這樣想着,秦簡之閉上了眼睛,感受着雌蟲逐漸加大的力道。
若是今晚嚴景不來,恐怕他也沒辦法真的生氣吧。
他認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