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天生樓主(二)
?王憐花和花滿樓打賭,賭注卻是小方的玉佩。可是卻沒有人提出異議。
王憐花似乎十分篤定,他們一定會接受這個賭約。
第一局,賭美食。
“自有人以來,口腹之慾便最是動人。花滿樓,我們便這一局先賭美食。”
花滿樓點了點頭。
王憐花道:“有賭約,不能無裁判。”他拍了拍手,便又有一個白衣少女,搖着鈴鐺引着幾個人從側門走了進來。
鎮威鏢局的總鏢頭、海鯨幫的幫主、甚至還有青城派的掌門,他們無論是誰,在江湖中都是雄霸一方的人物,可是在這裏,卻被白雲牧女如羊一般趕着,無知無覺。
他們便是王憐花請來的裁判?
方侵竹甚至在裏面看見了退隱江湖的齊智!
“事先聲明,這三場賭局,我們每場各出一人,其餘人只能觀看,不能幫忙,可否?”王憐花道。
“可。”
“不知花公子這一邊,是請誰出戰?”
陸小鳳悄聲道:“花滿樓,你可知他會派誰?”
“南海娘子。這一桌飯菜正是南海娘子的手藝。”
陸小鳳道:“不錯。王憐花不知從哪找來許多奇人異士,其中便有南海娘子。你可有勝算?”
花滿樓道:“南海娘子曾教過我幾道素菜。以做菜的手藝論,我是必輸無疑。”
陸小鳳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我和小方更是指望不上,現在只有倚靠你了。不知要怎麼比?”
王憐花道:“兩位可商量好了?”
花滿樓朝前一步:“這一局由我來。”
王憐花也朝前走一步,道:“如此甚好,由我來對花公子,也不算怠慢了。”
陸小鳳他們都有些吃驚,這一局竟不是南海娘子出戰,王憐花在想什麼?只見王憐花拍了拍手,一個青衣少女從側門走了出來。那少女五官端正,皮膚和這些白雲牧女比起來,要黑上很多,卻閃着健康的光澤。她的臂彎挎着一個籃子,籃子上蓋着一塊紅布。
她走到桌前,把籃子放下,道:“我要做一道菜,卻缺一味香草。花公子、王公子,你們二位誰先把這味香草帶過來,誰就是勝者。”
陸小鳳和花滿樓都認識這位青衣少女,因為她就是南海娘子!
王憐花道:“這香草叫什麼名字,在哪裏能找到?”
南海娘子道:“名叫融風,至於在哪裏能找到……小女子對這快活林並不熟悉,只知道融風喜歡高的地方。”
這天坑內,最高的地方當屬那座塔!
王憐花身影一閃,已經如箭一般飛了出去。花滿樓自然緊緊跟在他身後。
陸小鳳跺腳道:“要是早知道考教輕功,也不必花滿樓去了。他對這裏完全不熟悉,豈不是落了下成?”
方侵竹同樣擔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花滿樓的眼睛勢必是個阻礙。在這個建築佈局和城鎮大不相同的天坑,他真得能做到如明眼人一般嗎?
他們心中疑慮,也跟着出了大廳,只見王憐花人如翩飛的蝴蝶,在天坑中由一個樓宇跳到另一個樓宇,早已快接近那最高的一座塔了。
花滿樓卻沒有落後。
“如今只希望花滿樓能緊緊跟着王憐花。”
“可只是緊跟着,很難在王憐花之前拿到融風!”令狐沖道。
陸小鳳嘆道:“如今只有相信花滿樓了。”
花滿樓對王憐花的了解並不多。他只覺得,像王憐花這樣的人,一定有不願意提的過往。若不然,他的生活中就不會充滿謊言和秘密。
正如他的外號“千面公子”一般,王憐花可以是文質彬彬的,也可以是邪惡的。他表現出惡,卻也有善的一面。
一個人怎能如此複雜?
花滿樓並沒有太多的閑暇來想這些。
因為此時的千面公子,是輕功高絕的。
花滿樓從不知道王憐花的輕功如此高。可是他很熟悉輕功高的人,陸小鳳的輕功就很高明。
輕功高的人,腳下有風神相助。此時的王憐花,就給他這樣的感覺。
花滿樓喜歡馬,快馬。可是自從眼睛看不見以來,他已經很少能縱馬馳騁。他的家人,總擔心他會受到傷害。
他也很少像這樣,獨自去追逐一個危險人物,完成一個賭約。
耳畔風聲,腳底瓦片,還有高空中不時傳來的鑾鈴……花滿樓現在只想超越前方藉著風勢的人,第一個趕到塔頂,拿到融風。
這是一種單純的快樂,他已很久沒有享受過。
所以花滿樓並不知道,他忽然已比王憐花更接近塔頂。因為他已經不再借住王憐花的聲音,而是根據自己的直覺去判斷了。
他的直覺一向准得驚人。陸小鳳就曾經說過,他最信任的兩樣東西,一樣是他自己的手指,一樣就是花滿樓的直覺。
他忽然發現,風神來到了他的腳下。
花滿樓竟然超越了王憐花,率先來到塔頂!
塔很高,塔頂很小,只容立足。花滿樓站到塔頂上,凝神細聽,他聽到風拂過塔頂的鑾鈴,也聽到細細的枝葉搖動的聲音。
花滿樓微微一笑,手指拂過那柔嫩的枝葉,忽然有些不想採摘這站在最高處的生命。
融風……如此高傲地立於最高端,難道便要被他採摘,去做別人口中的一縷調味香料嗎?
花滿樓不忍,但王憐花絕沒有不忍!
他只落後了花滿樓數步,在花滿樓猶豫的瞬間,他的手已經伸向那株柔弱的枝幹!
花滿樓聽到風聲,便以一招流雲袖迎敵。袖風招展,手如疾風拍向王憐花手腕。王憐花卻迅速後撤!他根本沒有迎敵,兩個人,四隻腳,穩穩地站在塔頂!
王憐花忽然笑道:“花公子,憐花名字,合該送給你才對。不過這一局,你卻輸了。”
花滿樓道:“王兄為何如此自信?”
王憐花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道:“你難道不奇怪,以陸小鳳那樣的人,竟然能安安穩穩聽我的指揮?”
花滿樓嘆道:“雲夢仙子的公子,我自然該想到,你已經在陸小鳳身上下了毒。”
王憐花道:“不錯。”他瓶口一傾,一粒粒藥丸從瓶中倒了出來。
直到只剩下一粒,王憐花才放正瓶口:“所以,這株融風,該是誰的?”王憐花揚手把瓶子拋給花滿樓。
花滿樓接住瓶子,一皺眉,袖手離開了塔頂。
小方和陸小鳳遠遠看見花滿樓回來。他們二人雖然目力極佳,但快活林距離塔頂實在太遠,並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麼。
花滿樓落在他們身前,伸手搭住陸小鳳的手腕。
陸小鳳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
花滿樓拿出瓷瓶:“這是王憐花給的解藥。陸小鳳,你相信他么?”
陸小鳳道:“王憐花這人甚是奇怪,又是狡詐異常,有時卻也有幾分君子風度。不過,”他搖了搖只有一粒藥丸的瓷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方侵竹接過,道:“是解藥。”
陸小鳳奇道:“你怎麼知道?”不過他很相信小方,倒出那粒藥丸吃了下去。
其實小方只是用法/醫系統帶的鑒證功能看了看,確定是解藥。他當然沒辦法真實回答這個問題,但是陸小鳳並沒有再問下去。
他們非常相信彼此。
王憐花也足踏清風地落了下來。他的手裏正拿着那株融風,根須完整,還帶着泥土。
南海娘子接過,嘆道:“王公子果然是憐花之人,此局之勝,當之無愧。”
王憐花笑道:“娘子過譽了,還得多虧花公子手下留情。”
南海娘子揭開籃子上的紅布,只見籃子裏裝着兩個碗,碗裏卻各放着一塊豆腐。她把融風的葉片揪下來兩片,各放進一個碗裏,分別端給二人:“師父說,做融風豆腐純屬機緣,沒想到今日竟真能做成,雖然不多,還請諸位品嘗一番。”
眾人道了謝,王憐花和花滿樓都各自接過一碗。
花滿樓剛剛拿到碗,幾個人就圍了上來。大家都十分好奇,特別是陸小鳳和令狐沖,無酒不歡的人,對這塊還晃動着的豆腐更是好奇。
王憐花看他們圍在一起,便命人給他們沒人送了一把勺子。他自己嘗了一口,便把豆腐賞給了一個白衣少女。
眾人捏着勺子嘗一嘗,這味道實屬人間難有。
王憐花道:“第一局是小生勝了。各位,我們這便開始第二局吧。”
幾人看着王憐花平靜的臉色,很是驚訝。南海娘子方才那道融風豆腐,他嘗了一口之後,竟能立刻割捨下,這種決斷和魄力,豈不是很難得?
花滿樓正容道:“王公子,出題吧。”
王憐花道:“這第一局,是口中之味,第二局,乃是耳中之聲。”
他命人搬來兩張巨琴,那琴十分大,琴弦也十分粗。這兩張琴相隔着大廳面對面地擺放。
王憐花道:“第二局的比試,請誰上場?”
陸小鳳踏出一步,道:“我。”
王憐花微笑:“原來是陸公子。”他微微頷首,一個少女走了過來。鈴聲叮噹,正是帶他們來到快活林的那個小姑娘。此時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明媚的笑容,見到王憐花,臉色蒼白,微微顫抖,但仍單膝跪了下來。
王憐花道:“你便去對面那張琴坐下來吧。”
那少女赫然抬起眼睛:“公子……我……”
王憐花冷着臉道:“怎麼,你還想抗命么?剛剛的滋味還想再受一遍?”
少女連連搖頭。
王憐花的聲音柔和下來:“好啦,你過去吧,只要贏了這一局,之前的過錯,便既往不咎,我還會讓你回來我的身邊。”他的手輕輕在少女頭頂拍了拍。
少女的臉上忽然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她仍然很害怕,但卻像充滿了無限的勇氣。她用力地咬了咬唇,像是在鼓舞自己,說道:“是。”
少女起身,隨着腳上鈴鐺叮噹的響聲,去對面的琴后坐好。
王憐花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他背着手,緩緩離開了大廳中央。兩張琴之間,再無阻隔。
陸小鳳心道,這一局一定不是真正比彈琴的技藝。王憐花絕不會比這麼簡單的賭局。
到底是什麼?
他只要靜靜地看着對面的少女即可。
那少女臉頰嫣紅,眼睛也是紅的,像是剛剛哭過。聽到王憐花說“開始”之後,她抬頭瞪了眼陸小鳳,手一拂,粗重的琴弦發出一聲顫響,接着,一點寒光從琴中射了出來!
陸小鳳的眼神自然極好,所以他躲過了這點寒光,伸手一夾,竟是一根尖銳的暗器!但少女手不停揮,暗器不斷從對面的琴中射了出來。
難怪那琴如此巨大,難怪少女彈琴之前,神色如此決絕!
原來這竟是場你死我亡的賭約!
陸曉方很生氣。他生氣的時候,整個人反而會沉靜下來。他的手飛快地接着各種暗器,眼睛卻靜靜地看着對面的少女。
那少女眼中的決絕……讓陸小鳳覺得很心痛。一個如花似玉的年紀,為什麼會在這個天坑,受這樣的折磨?
琴弦連着暗器,那張琴本就是個機關。從少女的神色看來,撥動這樣的琴弦需要極大的力氣。她的手指已經開始流出/血,臉色也發白。
可是她仍然在不停地彈奏着,甚至加快了節奏!陸小鳳一拍案桌,那沉重的琴竟跳起來,他舉着琴擋過一波攻擊,想要去制止那位少女。他的身形在暗器的急雨中動起來,只聽叮叮之聲不絕於耳,一瞬間他已來到少女身旁。
他的手已經要點住少女的穴/道,卻忽然聽花滿樓喊道:“陸小鳳!琴弦一停,她就有生命危險!”
“哈哈哈!”王憐花笑道:“不錯,琴聲一停,另一處機關就會啟動,到時候,彈琴的人就會立刻死亡!陸小鳳,喜歡這個賭局么?”
陸小鳳背着琴擋着暗器之雨,皺着眉頭。
陸小鳳很少皺眉,當他皺眉的時候,往往是他真得覺得很困惑的時候。
王憐花道:“陸小鳳,你要等到她彈得手指斷裂么?到時候琴聲一停,她還是得死!”
陸小鳳想到一個主意。他忽然坐到少女的身邊,手指跟隨着少女的手。頓時,琴弦上多了一雙以同樣節奏同樣動作彈奏的手。等他的手完全和少女同步,陸小鳳用肩頭撞飛了少女!
那少女原本應該被撞飛在牆上,卻忽然落進一個懷裏。花滿樓接住了他。
此時,陸小鳳已經換到少女原本的位置上。他只能繼續彈琴!琴中射/出的暗器全都射在對面的牆上,只要陸小鳳的手一停,就立刻會有暗器不知從什麼地方置他於死地!
這暗器會從哪兒射/出來?
花滿樓和方侵竹已經不能再理會賭約中不能幫忙的條件了。無論如何,朋友的生命最重要!
數雙眼睛,全都集中在那張琴上!
陸小鳳只能賭。賭他的手比暗器更快!
大廳里只有一個人是渾然輕鬆的,王憐花倒了杯酒,喃喃自語道:“這人的琴彈得如此差,怎麼還不停手呢!”
“暗器是左手第三根琴柱!”忽然有人大喊。
那一瞬間,王憐花的臉色變得極冷,而陸小鳳也停下了彈琴的手!
一抹寒光從琴中飛了出來,如果不是事先有準備,連陸小鳳也不敢保證他能夾住這麼近距離發射的暗器!
陸小鳳把暗器扔到地上,問:“還比么?”
王憐花死死地盯着那個少女。少女把頭埋進花滿樓的胸膛,瑟瑟發抖。
“沒關係,他已經沒辦法傷害你了……”花滿樓輕輕拍着她的背,道。
王憐花忽而笑了,他臉色變得如此之快,讓人稱奇。
“怎麼不比?兩個平局,現在正要來第三局以定勝負。”
他晃了晃琉璃杯中的葡萄酒:“目遇之而成色,這第三局么,是比色。”
話音剛落,方侵竹腳下的地板忽然打開,他整個人便落了下去!
“小方!”眾人只來得及驚呼一聲,那地板已經迅速地合上了。
剛剛那一瞬間,他們只看見地板下一片黑暗,甚至來不及聽見小方的驚呼!
花滿樓的手握得發白:“王憐花!”
他的憤怒似乎取/悅了王憐花,而陸小鳳已一個箭步,抓/住了王憐花的衣領。
“你把小方弄到哪裏去了?”
王憐花哈哈笑起來。他手中的葡萄酒潑到地上,便如殷/紅的血跡。
“自然是去他該去的地方!”王憐花道:“怎麼,花滿樓,陸小鳳,你們不是要繼續賭么?”
陸小鳳怒道:“王憐花,我之前為你還是個人,是我錯了。”
王憐花笑道:“多謝陸公子稱讚,我本就不是一個人。”
花滿樓冷靜下來,問:“王憐花,這一局怎麼比?”
他知道王憐花是個怪人,他即使對小方不懷好意,也會讓賭局繼續下去。可是他一定會在賭局中做手腳,小方現在一定極不安全!
他多希望剛剛掉下去的是自己……
王憐花推開陸小鳳的手,整了整衣領,道:“果然是花公子識趣,這第三局嗎,便賭人間美色。”王憐花走了兩步,他們腳下的地板,眼中現出詭異的笑容:“花公子,你可知真正的人間絕色是什麼?求而不得,輾轉反側……心中喜歡的人,才是真正的人間絕色。這一局,我們便來賭方公子。”
“賭小方什麼?”花滿樓寒聲問。
王憐花露出一個奇異的神色:“花公子,你很快就會懂了。”
他狂笑一聲,腳下地板陷落,人也消失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