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武林大會(六)
?百里千看着一桌的飯菜,立刻兩眼放光,連忙抓住一雙筷子吃了起來。他邊吃邊說:“就是為了吃這一口,我才跟他們坐一桌,沒想到盡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花滿樓搖了搖頭。
方侵竹不禁道:“你胃口真好。”
百里千一笑:“你是說我聽了那麼多你們的閑話還吃得下?這有什麼,反正說的又不是我。”
方侵竹見他說起這事,不禁眉頭微皺。方才那些人把他說得很不堪,他自己倒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十分對不起花滿樓。至於陸小鳳,一向皮糙肉厚,想來是不打緊的。
不過他心裏也亂得很,經過這事,也不知道該如何和花滿樓相處。此時即使坐在一個房間裏,也覺得渾身難受,不知花滿樓對自己這個讓他陷入緋聞漩渦的人,是什麼態度。
他悄悄望向花滿樓,只見對方舉杯喝茶,和之前並沒有任何不同。方侵竹很想問一問,難道是花公子涵養太深,對那些話竟一點也不在乎嗎?
可是他不在乎,周圍的人難道也會不在乎?這話若傳出去,整個江湖以為花滿樓陸小鳳為了個“魔頭”爭風吃醋,花家的人會不會在乎?
可是方侵竹也不敢問。畢竟這個話題太過尷尬,他該怎麼問?花滿樓又該怎麼回答?
這時花季領着孟星魂走了進來。孟星魂一副低眉垂目的模樣,完全不見以往的冷肅。難道他竟真的要在這裏當小二么?方侵竹暗暗搖頭,這是不可能的。小孟留在這裏,一定有他的目的。方侵竹覺得,現在更像是孟星魂和花季達成了什麼協議,所以才會如此。
花季恭敬地對花滿樓說道:“七公子,那些人出口不遜,我已料理過了。他們以後自然不敢再多嘴。”花季自從進來,就沒有看方侵竹一眼,彷彿這個人不存在一般。方侵竹卻覺得他神色冷厲,對自己大有厭惡,可是心裏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
花滿樓道:“給他們些銀子,就說花家賠償他們的。我要見見快嘴李。”
花季躬身道:“是。”說罷就領着小孟出了房間,還關上了房門。
百里千一邊吃,一邊道:“花公子,你真不厚道,把人打成那樣,還假惺惺地給銀子。”
花滿樓卻笑了:“難道我該忍下來么?”
百里千搖了搖頭,頗是看不慣的模樣。不過他也沒再說別的,低頭吃起來。
花滿樓放下茶杯,起身,對方侵竹伸出手:“我們下去吧。”
方侵竹自然是不敢握那隻手的。他僵直着身子,點了點頭,卻對和花滿樓一起下樓這件事有點猶豫不決。
花滿樓似有察覺,終於收回那隻手,輕輕一嘆:“你很在意?”
方侵竹只覺得滿心愧疚。
花滿樓柔聲道:“方才那些話,你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這明顯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謠言,你若因此而和我生分,倒是正中了那人下懷。”
方侵竹道:“可是,這話若傳至你家人耳里……”
花滿樓嘴角一揚。方侵竹一個晃神,竟覺得這笑容不是慣常的溫文爾雅,而是多了些傲氣:“那便又如何?身正不怕影歪,他們若要問起,我正要介紹你這個朋友。”
方侵竹心中黯然,知道花滿樓內心強大,並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語。可是他竟被這些流言困擾,不願意別人去這麼玷污花滿樓的名聲。不過他也沒再說什麼,雖然沒有搭上花滿樓的手,但還是起身,跟在他身後三步之遠,下了樓。
方侵竹心中有事,便注意觀察起行人來。問水鎮因為近日的武林大會,來了許多江湖人物。走在這城中的,有不少是身穿統一服色的各門派弟子,還有許多人,或是浪子,或是遊俠,把這問水鎮烘托得熱鬧非凡。方侵竹和花滿樓走在街上,並沒有引來多少人的注目。方侵竹心中奇怪,暗道如果那流言真得流傳出去,街上這些人怎會如此淡定?他看向走在前面的花滿樓,心道難道是忌諱花家的勢力,所以才不敢指指戳戳么?
他望向花滿樓,便不能把目光收回來。花滿樓芝蘭玉樹之姿,束髮的錦帶飄拂,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也如閑庭信步,哪裏看得出來竟是不能視物的?
方侵竹恍然大悟,那些人未必沒有聽過流言,只是因為花滿樓的行為舉止實在是和常人無異,那些江湖人根本不知道這個走在大街上的錦衣公子便是他們口中的花滿樓!
想通了這點,方侵竹心中頓時柔腸百轉,他不知道世上為何有人如此溫柔,又如此堅毅?他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一剎那間臉紅過耳,目光落在花滿樓身上,任街上人流如潮,他也是看不見了。
若不計算在系統里像是老僧修行的歲月,方侵竹年已十八,又是從文明開化的前世而來,怎會不知這種心緒到底意味着什麼?他以前對花滿樓隱隱約約有過這種念頭,但都是強行壓抑,覺得這念頭對花滿樓未免有些冒犯。況且他對很多事情都不執著,所以也覺得說與不說,明不明白,都無所謂。可是今日,心緒一起,竟再難寧定。而他也任由心潮翻滾,痴痴地站住了。
這時忽然傳來一陣雜沓之聲,一人騎着駿馬,竟在大街上飛奔過來。那馬上的人,正是庄凌波,她在酒樓里被百里千冒犯,又有很多煩心事纏繞,竟不管着街上如此多的人,牽過一匹馬便飛奔起來。這街上頓時一片雞飛狗跳,那些武林中人還好,可惜還有許多路邊擺攤的、買東西的、帶孩子出來玩的普通人,頓時被嚇得連忙躲閃。
而方侵竹內心激蕩,眼裏除了花滿樓,竟是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花滿樓聽到大街上有人踏馬而來,不禁皺眉。他出手助身旁的婦人拉起自家小孩,回頭卻發現聽不到小方的聲音。那馬蹄聲越來越近,嘈雜紛亂的人群,讓街上的聲音變得無比糅雜,他只好仔細去聽,這才發現小方竟站在街上一動也不動。
他是怎麼了?花滿樓心中一緊,暗自擔心小方是遇到什麼困難,眼見那馬蹄便要踏過去,撞到小方不說,還連帶着小方身後無數的人群。
花滿樓飛身上馬,恰巧落在那馬上騎手身後,他握住韁繩,夾緊馬腹,迫使那馬人立而起。馬上的騎手驚呼一聲,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清,竟朝一側倒下去。花滿樓連忙空出一隻手攬住。他另一隻手緊緊握住韁繩,那匹馬馬蹄蹈空,竟無法逃脫他的鉗制,嘶鳴幾聲,馬蹄重重地落在地上。
花滿樓俯身,不知在那馬的耳邊說了什麼,那馬竟漸漸平靜下來。花滿樓鬆了口氣,翻身下馬。
那馬上的騎手再也坐不穩,差點就跌倒下來。
花滿樓鬆開韁繩,伸出手臂接住了那騎手。而方侵竹早已從痴楞中醒過來,接過韁繩,安撫地摸着那匹馬的鬃毛。
庄凌波雖然是習武之人,但是方才的事發生得太快,她受了一番驚嚇,渾身發軟,但是等下了馬,已冷靜了許多。不過剛剛那人突然飛身出現在她身後,還攬着她的腰,她畢竟是女子,讓一個男子輕易近身,不禁覺得十分氣惱,舉手便欲打人。
可是這一掌並沒有落下去。花滿樓舉起手臂,用衣袖擋住那一巴掌,臉上卻如寒霜一般。
庄凌波一怔,這才看清眼前這人的面容。只覺得他面容如玉,眉目如畫,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只是這人面色不善,格擋下自己的手,竟說道:“姑娘,當街縱馬,似有些不妥。”
庄凌波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本來心中有些羞澀,但聽到這話,不禁怒道:“怎麼不妥!這條街是我家修的,我什麼時候想騎馬,便什麼時候騎馬!”
花滿樓知道他惱羞成怒,也並不想計較。他更關心方才小方為什麼突然站住?而且竟似看不到這馬,差點被馬蹄所傷?
他走過去,握住小方正在安撫馬匹的手,聲音中隱隱有些擔心:“你怎麼了?”
方侵竹見花滿樓神色凝重,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現在明白自己的心意,看到花滿樓,便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可惜,若是平時,花滿樓可能還能感覺到他的笑意,但是此時大街上紛亂不已,花滿樓又剛剛控制馬匹,心跳還沒有平復下來,哪裏感覺得到?他見小方久不說話,心中着急,不禁摸上他的臉。
等到手心貼上溫熱的臉龐,感覺到那人的笑意,他才怔了怔,整個心放下大半,聲音也不禁柔了起來,帶了些責怪:“你笑什麼?怎麼不說話?”
方侵竹握住那隻手,用臉頰蹭了蹭。他滿心愉悅,竟全然不顧大街上人們異樣的目光。只覺得發現花滿樓如此關心自己,簡直高興到飛起。不過他也注意到花滿樓眼中的緊張,這才戀戀不捨地放下手,道:“我沒事,就是想事情想得入神。”
花滿樓這才鬆了一口氣,眉頭也舒展開來。他伸指一彈方侵竹的額頭:“沒事用不着嚇人,我還以為你呆了。”
方侵竹滿心歡喜,握着他的手,又覺得不過癮似的,使勁搖了搖。
花滿樓臉上現出無奈的神色:“你是孩子么?”但是不經意間,露出了許多笑意。
庄凌波看在眼裏,只覺得這兩人奇怪得很。她見方侵竹身量雖然高挑,但姿容秀麗,便以為也是女扮男裝。只是那男子竟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和別的女人有說有笑,這情景是在是刺目。庄凌波沒來得及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便衝過去,分開二人,對花滿樓道:“你還沒有說,為什麼攔住我的馬!”
那男子微微皺眉,一雙眼睛有如點漆:“姑娘,是你衝撞別人在先,凡事適可而止。”
庄凌波臉紅道:“你……你眼睛怎麼長的!本公子可不是什麼姑娘!”
那男子微微抬眉,顯得有些驚訝,又嘆息一聲,竟被庄凌波聽出了一絲懊惱。庄凌波心中一喜,想聽聽他會怎麼說。
“原來是庄公子。”那人的聲音甚是平淡。
庄凌波氣惱道:“你這人怎麼如此……如此輕慢!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定然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難道你這便要得罪東道主么?”
那人搖了搖頭,似是不欲再與庄凌波糾纏。庄凌波氣惱過甚,她見那女扮男裝的人竟然還伸手去捉這無禮之人的手,立刻要抽出腰間的長鞭,要讓這兩人嘗嘗厲害。
庄凌波的手剛向腰間探去,卻被另一人捉住。那人先是打了個飽嗝,接著說道:“凌波,你不要生氣,他那人看不見,自然不知道你扮成男人。”
這人正是百里千。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剛從樓里出來,就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庄凌波聽到這話,臉色煞白。她幾次三番被百里千羞辱,心中氣憤已極,卻是換了一個手,手中長鞭如紅色閃電向百里千捉住她的手腕襲去!
眼見百里千的手臂就要遭殃,他那人呆呆傻傻,也不知閃躲。但剎那間庄凌波眼前一花,手中的長鞭更是動也不動!
只見兩根本應用來拈棋子的手指,此時卻夾着她的長鞭,任她怎麼拔也拔不出來。
“果然不愧是花滿樓。”這時,忽然有人拍掌說道。那人竟不知有什麼魔力,人群竟紛紛讓開。一個黃衣玉冠的公子含笑走了出來。
“人們都說陸小鳳的靈犀一指是天下一絕,可是許多人都忘了,花滿樓的靈犀一指,也是天下一絕。”那人一身錦繡,手掌輕輕拍了拍,便放了下來。
花滿樓鬆開手指。庄凌波收回長鞭,怒瞪着眼前這人。
花滿樓卻並未和他說話,轉身面向那黃衣公子,淡淡地道:“原來慕容公子也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