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武林大會(四)

30.武林大會(四)

?方侵竹睡得極不舒服。他一直在做夢,夢中的景色顛倒流離。他難受地皺着眉,醉眼迷離中,聽到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那聲音如初春第一縷破冰的甘泉,清冽但不寒冷,讓人聽了心神寧定。方侵竹忍不住抓/住那人的衣服,頭枕着他的衣袖,沉沉睡去。

花滿樓安撫地摸着方侵竹的頭,見他安定下來,正欲離開,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方侵竹枕在臉下。方侵竹還舒服地蹭了蹭,發出滿意的呢喃。花滿樓便在床邊坐了下來。

這一坐不知坐了幾個時辰。方侵竹醒過來的時候,頭底下已經沒有了衣袖。那是花滿樓察覺他快醒了,方才離開的緣故。

第二天清晨,一個問水山莊的青衣弟子來到李園前。他看着小李園的匾額,正了正衣冠,袖子輕拂,掃去衣上灰塵,方才扣響大門的銅環。

開門的是一位老人。那老人脊背挺直,衣衫雖不華麗,但漿洗得非常乾淨。青衣弟子在這樣的老人面前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他輕咳一聲,道:“晚輩問水山莊弟子,我家師父有幾封請柬,想要送給小李探花、靈犀一指陸小鳳、百花公子花滿樓,還有天生樓主方侵竹。”他拱手一拜,那老人竟托住了他的拳頭,讓他怎麼也拜不下去。

老人沉聲道:“在這等着,我去稟報主人。”說完,便關上了大門。

青衣弟子很緊張,他來時就看見大門對面柳樹上扎着的一把飛刀,自然知道這幾日小李園非請莫入的規矩。不過,問水山莊的主人既然派他來送這最難送的請帖,也證明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品性,讓問水主人十分放心。青衣弟子自省一番,覺得自己之所以被師父看重,唯有二字而已,那便是“執着”。他已打定主意,若李尋歡不見他,他就一直等在門口,直到李尋歡見他為之。

沒想到,沒一會,那扇大門便又一次打開,老人負着手,淡淡地對他說道:“進來吧,主人和各位貴客都在前廳等你。”

青衣弟子的額頭立刻出了一層薄汗。想到等會就要見到許多有名的江湖人物,其中還有傳說中的瘟神煞星天生樓主,除了緊張,他更多感到興奮。青衣弟子再一次整了整衣袖,跟着那老人踏進門來。

一進李園,方才發現這隱居在深巷,外面看不出絲毫不同的李園暗藏錦繡。青衣弟子邊走邊看,不一會便來到了大廳。那老人已默默退去。他只好穩住心神,走進了大廳。

“晚輩問水山莊弟子,拜見各位前輩、大俠。”青衣弟子躬身施禮,並不敢輕易抬頭。

李尋歡懶散地坐在正位,道:“我聽說問水山莊要給我發請帖。自從我退隱江湖之後,已經很久沒有收過請帖了。”他嘆息一聲。青衣弟子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有種繾綣溫柔的味道。他不禁大着膽子抬起頭。

只見李尋歡、陸小鳳、花滿樓和那傳說中的煞神方侵竹在大廳里。他快速地一瞥,心中卻很疑惑:那容貌最陌生的青年,穿着書生常穿的儒衫,上面綉着青竹圖案,容貌秀雅,一副要出門踏青的模樣——就是傳說中的天生樓樓主么?怎麼和江湖傳聞青面獠牙吸食人血的形象大相逕庭?他和花滿樓坐在一起,絕不像什麼惡人。

李尋歡拆開請帖,掃了眼上面的內容,道:“推選武林盟主?就為這事,讓我去做什麼?”

青衣弟子暗自滴汗,心道人家總不會在請柬上就說是“誅滅魔頭”吧?

那青衣弟子只管自己送請柬的任務,裝作沒有聽見一般,把請柬一封封送到眾人手中。等到那天生樓主面前,他並沒有聞到什麼血腥味,也沒有察覺到什麼殺氣,而且還聽到一句“多謝”。

青衣弟子怔住了,他還是第一次送請柬的時候聽到“多謝”二字。

花滿樓輕咳一聲。方侵竹連忙小聲道:“我說習慣了。”

“你總是習慣和人道謝?”花滿樓笑着問。方侵竹有些不好意思:“這明明是要來殺我的帖子,我還道謝,是有點傻。”

兩個人還說了什麼,青衣弟子沒聽清楚。他渾渾噩噩地走回原位,心想:不知這魔頭會不會記恨上自己?又覺得以花滿樓的名聲,為什麼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呢?難道那些江湖傳言竟都是真的?他不禁又向方侵竹看去,對方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也望了過來。

青衣弟子一驚,連忙低下頭去。那天生樓主的目光,雖然淡淡的,毫不在意似的,但卻隱隱有一股威壓,讓他不敢再隨意看去。

李尋歡道:“回去告訴問水山莊主人,就說我們不日就會啟程。”

青衣弟子連忙答了聲“是”,退出大廳。等他出了大門,望着李園再一次關上的大門時,竟發現自己的衣衫已經濕透。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牽過栓在柳樹下的馬,再也不敢看那樹上的飛刀,連忙打馬出城而去。

離三月三已經很近。住在小李園的眾人打算馬上收拾行裝,這樣可以慢悠悠地走到問水山莊,路上還能欣賞□□。第二日/他們便出發了。一路上晃晃悠悠,宛如踏青。本來這麼慢的腳程對陸小鳳這種浪子來說極不適應,不過好在這一路有不少好酒,又有很多酒伴,也就不算孤獨了。至於好景的欣賞者,不外乎嘆春的李尋歡、與花草為友的花滿樓和人生正當時的方侵竹了。

這一日終於到了問水山莊,已經是三月初二。花滿樓早已告訴大家,他家在此地有一個別院,家中人一年不過來一兩次而已,此時正是空着。於是一行人住進了花家別院。花家別院的下人早得到消息,把別院收拾得乾乾緊緊,等着幾人入住。他們見到花滿樓,竟都十分激動,有的老僕甚至熱淚盈眶:“七公子,你有幾年沒來了……”

花滿樓甚是不好意思。

方侵竹看到被人圍住的花滿樓,覺得很新鮮。陸小鳳搭着他的肩膀,說道:“花家人各個保護欲過度,你以後就會知道了。”說罷,眨了眨眼睛。

飯後,方侵竹想到那日的暗部,應該已有消息傳來。他便約了花滿樓一起上街,找到了本鎮最大的酒樓陶然樓,走了進去。

那酒樓老闆見到花滿樓,甚是激動,連忙從櫃枱後走出來:“七公子,您來了!早知道您要過來,老奴便不把東籬雅座讓人坐了。”

花滿樓微笑道:“季叔,你還和原來一樣,稱我七童即可。”

那掌柜花季道:“那時候您小,可現在您已經是公子了,老奴應該尊重些。”他自稱老奴,但穿着卻甚是華麗,臉上也沒有卑微的神色。只是他望着花滿樓的眼神,便知道他心底,着實尊重這位七公子。

花滿樓搖搖頭:“季叔,你這是折煞我了。樓里生意可好?”

“好,很好!”

花滿樓笑道:“這位是我朋友,您幫我們尋一個安靜的座位。”

花季道:“七公子,請隨我來。東籬雅座雖然已經有人了,但旁邊的對風疏雨閣卻還一直空着。老奴一直留着這個位子,就想着哪一日老爺公子要是來了,倒可以坐坐。”花滿樓一邊跟着他走一邊閑聊:“家中一向可好?”

“很好!只是都很想念七公子。”花季嘆息一聲:“您已經三年沒有回來了。”

花滿樓沒有說話。

花季怕是惹奇花滿樓的傷心事,連忙道:“七公子可打算在莊子上住上一段時間?”

花滿樓點頭:“正是。問水山莊舉辦武林大會,我也在被邀之列,我的幾個朋友,也會在山莊小住。”

“那就好。”花季道:“老奴馬上派人送幾壇好酒過去!”

花滿樓笑道:“幾壇恐怕不夠,得要幾車才行。”

“要多少有多少!”

花季領着他們來到“對風疏雨閣”。方侵竹發現,這酒樓的一樓熱鬧非凡,二樓的雅座也早已坐滿了人。這三樓佈局極是疏朗,隱隱有幾個客人坐在屏風內,卻並不聽聞彼此說話的聲音。

花季又說了一些話,便告退了。

花滿樓看方侵竹有些心不在焉,道:“是不是不喜歡這地方?你若想熱鬧一點,我們也可以下去。”

這間雅座臨着窗,方侵竹向下一望,道:“掌柜說的東籬雅座是不是在樓下?”

“正是。”

方侵竹笑道:“我就說,你不是那種把自己擺得高高在上的人。”

“我的幾個哥哥也喜歡熱鬧,但是怕人打擾,每次來溫水鎮,都在這三樓喝酒。因為人少,想怎麼喝就怎麼喝。”

方侵竹覺得花滿樓說起家人,雖然開心,但卻有種懷念的味道。好像他很久都沒有和家人在一起了。他不再說這個話題,喝了口花滿樓沏的茶,道:“不知那人來了沒有。”

這時一個青衣小廝端着菜盤走了進來。那小廝腳步輕/盈,等走進閣內,方侵竹才發現,這粗衣小帽的人,竟是孟星魂。

孟星魂把菜放在桌上,便欲退下。方侵竹道:“小孟?你在這裏?”

孟星魂看了他一眼。

方侵竹只好接着道:“做什麼?”

孟星魂:“做我想做的事。”說完,轉身就要離開。可是這時,他忽然回過身來,手中一枚暗器已經迅捷地向窗口打去。

窗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人一頭銀髮,煞是顯眼,蹲在窗欞上,兩指夾住了那枚暗器,,另一隻手還拿着一本書。

他矇著面罩,露出一雙似醒非醒的眼睛:“……抱歉,不小心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了一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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