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明珠血
冷風淅淅,一霎雨落空階,撲面寒辣,淚婆娑。
姚宴猛然拔下頭上雙股金釵抵在自己的脖頸動脈處,語調隱忍的看着眼前這個將祝君行踹下尖刀地洞的女官,“我要見太后。”
女官面上有些微的訝異,但是很快反應過來,望着姚宴的神色躊躇。
姚宴驀地用力,血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落。
女官忙道:“郡主莫急,奴婢這就去稟報。”
女官提着裙擺匆匆去了,姚宴站在燈下,緊握着金釵,受着冷風吹,瑟瑟顫抖。
白猞猁趴伏在大殿的門檻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對姚宴虎視眈眈。
風吹雨斜,沾濕了姚宴惶惶的眉眼,女官站在門檻內打個手勢,姚宴再度捏緊金釵猛然就沖了進去。
這座大殿分了三部分,中間設了寶座,金碧精緻,該是召見後宮嬪妃之所,左右各有一個偏殿,有紅漆木門通着,姚宴所入是右邊的偏殿。
雖然是偏殿空間卻是極大的,是長條的形狀,第一進是暖閣,暖閣的炕几上散落着幾本奏摺。
一簾紅褐色綉金絲鳳凰的帳幔阻隔了姚宴的視線,姚宴用金釵抵着自己的脖頸揚聲喊,“我要為他們收屍。”
“我若是不答應呢。”
帳幔被宮婢緩緩從兩邊拉開,通身只披了一件廣袖紅薄紗衫的西門傾城,散着一頭烏黑的長發赤腳走了出來,帶出了一層蒙蒙水汽。
姚宴渾身緊繃,挺直背脊,決絕的看着西門傾城,“你不殺我,反而留我在身邊,我不信你是為了狗屁的血緣親情,你這樣的人冷心冷情,心裏只有權力,絕不會在乎親情,你留下我的命還是要用我,好,我認命了,我答應了,我只有一個要求,我要替他們爺倆收屍。”
“用你自己的命威脅我?”西門傾城一甩紅袖背手在後,饒有興趣的看着姚宴。
“是!”姚宴斬釘截鐵的回答。
“呵!”
就在此時西門傾城欺身上前,姚宴大驚,西門傾城劈手奪過金釵就給了姚宴一巴掌,順勢一腳踹了過去。
姚宴被踹倒,捂着腰腹,抬眼狠狠望着西門傾城,一字一頓,“我、要、收、屍。”
西門傾城反手將金釵扔出,“錚”的一聲金釵就擊碎壁瓶射入了牆體,壁瓶里插的紅梅散了一地。
西門傾城俯身,驀地捏起姚宴的下巴,撫弄着她蒼白的臉冷笑,“你的命值幾個錢?可笑。”
“我少女時曾喜歡過姚竹清。”西門傾城甩開姚宴的下巴,轉身走到炕上坐定,便有女官奉上了一碗羹,這羹不知用了什麼材料,當女官掀開青瓷盅時就有一股惹人垂涎欲滴的香氣瀰漫開來。
因着急進宮找女兒,因此進宮時姚宴並沒有吃東西,此時聞到這股香氣,姚宴有了情感控制不住的生理反應。
姚宴越發痛恨西門傾城,她認為這是西門傾城的詭計,遂立即別開了臉,屏住了呼吸。
“知道姚竹清是是嗎?”
姚宴冷笑,“像你這樣的蛇蠍女人我爹才不會喜歡。”
“對,你爹那時是這樣評價我的,傾城之貌,蛇蠍之心,他受用不起,於是他娶了我表姐。我是承恩公府嫡出大小姐,要才有才,乃是京城第一才女,要貌有貌,被讚頌是天下第一美人,我自小便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從來都覺得天底下就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姚竹清是第一個。”
姚宴捏緊雙拳,嘲諷的看着西門傾城。
西門傾城攪動着瓷碗裏的羹,笑着放下,緩緩道:“於是我魅惑了皇帝,進宮做了貴妃,而後做了皇后,皇帝死了,小皇帝繼位,而我,捧着先皇遺詔垂簾聽政,我站到了朝堂上和姚竹清結盟,共同穩定大雍江山,江山穩固之後,皇帝長大了,姚竹清要我退居後宮還政給皇帝,呵呵,到了我手的東西還從沒有還出去的,最後的結果你看到了,姚竹清一敗塗地,而我依舊是大權在握的太后。”
“我不關心你怎麼不擇手段掌握權柄的,我只想替他們收屍。”
西門傾城拍了拍手,於是一個大瓮被從那簾紅褐色金絲鳳凰帳幔后推了出來,姚宴看過去,頓時瞪大了眼。
瓮中人還活着,花白的頭髮被梳理的一絲不苟,眼中在流淚,大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西門傾城笑着走過去摸摸那人的發頂,“姚竹清你說好不好笑,你的乖女兒竟然用自己的命威脅我呢,她不知道嗎,我最厭有人威脅我。”
“如心,你去,把那父女倆扔到地下去,交給半面李,砍成碎肉塊丟出去喂狗。”
“是。”
“不要——”姚宴猛的朝那女官撲去,女官步伐一瞬交錯,避開摔倒在地的姚宴就靜靜走了出去執行命令。
姚宴趴在地上,恨的心在滴血,哭聲沉悶壓抑。
西門傾城再次強迫抬起姚宴的下巴,“現在你可認清形勢了嗎?”
姚宴眼中血絲瀰漫,她裂開嘴時一股血就流了出去,西門傾城用指腹抿了抿姚宴破裂的下唇,“我最喜歡小姑娘們有這樣的眼神了。”
隨後西門傾城就往姚宴嘴裏塞了一顆葯,藥丸入口即化,姚宴也沒有想去反抗。
反抗無用,面對西門傾城,她就是一條狗。
“我給這葯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明珠血,每月月圓之夜發作時腹內如有萬千蟲蟻嗜咬,這可不是幻覺,實際上就是蠱蟲,你若聽話每月可得解藥自然無事,你若不聽話,便讓你被萬蟲啃咬。懂了嗎?”
姚宴心如死灰,身似敗絮,整個人躺在地上,陰冷的笑了兩聲。
“你想讓我做什麼我做就是了。”
西門傾城打了個哈欠,輕蔑的掃了姚宴一下,“憑你此時的資質給哀家洗腳哀家都嫌你笨,且去明珠戲班跟你真珠姐姐學個一年半載的再來說話,白長了那麼一張臉。”
西門傾城說完就走入了帳幔中,隨着帳幔緩緩垂下,躺在地上的姚宴捂住自己的臉蜷縮成了一團。
她好累,想睡一覺,從此不再醒來。
可是當她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了慘死的祝君行和被浸泡在琉璃瓶里的團姐兒,但凡她想逃避的心思,胸腔里的那顆心就疼的抽搐。
報仇!報仇!報仇!
這兩個字像是懸在她頭頂的劍,她知道,從今以後大仇未報之前,她是閉不上眼了。
“郡主,請跟小奴來。”
“知道了。”語調靜無波瀾,她站起來,面上亦一片枯槁,哪怕喊她郡主的是易唯忠——明珠戲班的班主。
夜深霧濃,雨水瀟瀟。
姚宴任冷風吹起她散亂的髮絲拂過臉,平靜的,像是拉家常一樣的道:“我原本以為您的明珠戲班真是唱戲的地方。”
易唯忠語調慈愛的回答:“的確是唱戲的地方,你方唱罷我登場,這不,前些日子死了兩個,缺了倆花旦,太後娘娘就請了您回來。”
易唯忠側目瞥着姚宴的容色,“不是小奴吹捧您,以您的姿容,在戲班裏學上一年半載一定能成為咱們明珠戲班的台柱子。您大概還不知咱們戲班的厲害之處,男男女女皆是難得的美人,可若您以為他們只有臉那就大錯特錯了,只有臉的蠢貨戲班子地底下白骨已累積成山了。依着慣例,入班的小戲子先要去看那座骨山的,到您這裏也不例外,跟小奴走吧,風大雨大咱快着些倒還少遭些罪。”
姚宴跟上易唯忠,“戲班子裏都是像我這樣被弄進去的?有夫君孩子的都先弄死了,孤家寡人之後再餵了葯牽制着?”
易唯忠笑笑,“您覺着這問題有意義嗎?”
姚宴扯扯嘴角,如實道:“如果有人和我一樣的遭遇,我這心裏也舒坦幾分不是,如果只有我是獨一份的,我也覺得自己特殊不是,說不得太後娘娘是要降下大任在我身上。”
易唯忠又笑了,繞過了這個話題,指着迴廊盡頭堵住的一面牆道:“咱們到了。”
說話間易唯忠就挑着一塊磚在上頭敲了三下,三下后老半天也不見動靜,姚宴沉默的等着,易唯忠就解釋道:“想是裏頭的丫頭們又聚在一起調皮了。”
輕微的機關轉動聲忽然響起,青磚向左右兩邊緩緩撤去,撤出一道只容一人通過的通道,裏頭有昏黃的光射出來,姚宴跟着易唯忠走了進去。
“拜見班主。”
姚宴只能看到這個女子的頭頂,卻覺她的聲音清脆的像黃鸝鳥。
“真珠郡主可在?”
“郡主在。”
姚宴跟着易唯忠往前走去,這個開門的女子就把門關上了。
“甭理她,就是一個開門的婢女。”
這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兩邊鑲嵌了明珠,昏黃的光就是這些明珠散發的。
“跟上,別走丟了。”
姚宴沉默的跟着易唯忠又進了一道門之後,門后就多了三條通道,再接着又是幾次拐角,姚宴這才明白易唯忠話里的意思,這路若沒人領着確實容易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