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白馬尖[小修]
?“你聞到什麼沒有?”
玉面佛離開不久,明知沈煉不可能知曉佛香木盒裏放着何物,為求心安,謝山姿還是旁敲側擊地問了句。
此時謝山姿已經解了凌霜谷的法術,尋了個平坦闊地,將之安放下來。
熟悉的低檻敞門裏屋內,沈煉還沒理清玉面佛與溫亭候的關係,記憶便自作主張地重新步入輪迴了。他連八卦都未能記住,更不用說謝山姿語焉不詳的試探了。
茫然瞅了眼謝山姿,沈煉道:“你剛剛說什麼了?”
“他不知道。”謝山姿鬆了口氣,麻溜地岔開話題:“太古八荒境要開了。”
沈煉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過了半息,忽然驚道:“等等,你說太古八荒境要開了?”
謝山姿對諸如此的遲鈍反應頗有些無話可說,只好倒了杯茶,遞給了沈煉。
“什麼時候?”下意識接過杯子,沈煉用小小的兩隻前爪捧着。
給凝神草澆完水回來的方童子,代替謝山姿答道:“十五日後。”
沈煉如遭雷劈。
“託了七息記憶的福,連八荒境開的日子都算錯了。”沈煉蠻橫無理地把過錯推給了七息記憶,拒不肯承認他是因為對八卦投入太多心思才算錯的。
自結嬰以後,沈煉一直未能鞏固境界,平常小打小鬧也就算了,但若是要進封魂山,境界不穩可不是鬧着玩的。
畢竟封魂山的名號,連出竅期修士都聞之色變,何況才跨入元嬰期的沈煉。
“我得閉關幾日,”沈煉道,“到了落霞宗再出關。”
說完,也不待謝山姿表態,沈煉就言必行行必果地,捧着冒着熱氣的杯子踐行去了。
“沈煉?”謝山姿叫了聲沈煉的名字。
沈煉沒有回答,他入定了。
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方童子,小心翼翼抬頭瞅了瞅謝山姿鍋底般的臉色,然後默不作聲地收攏住不自覺展開傘面的修羅傘,出屋避風頭去了。
屋子復又安靜下來,謝山姿肩背板正地端坐着,過了好一會兒,屈指對傀儡爐彈入道靈力。
平素里薄淡裊裊的輕煙,驟然翻湧起來,濃煙噴射而出,在謝山姿面前形成了一道白髮白眉的虛影。
虛影漸漸凝實了,成了個方童子與沈煉俱見過的人。
——何又。
但何又顯然不是當初的何又了,他面色青白,雙眼無神,動作僵硬又分毫不差地雙膝跪地,一板一眼道:“謹遵君上指示。”
側對傀儡何又的謝山姿,眼皮不抬:“去查所有鬼修,我要他們生前鬼後事跡。”
“是。”何又磕了個頭,緊接着如來時般散在空氣中了。
另一頭,方童子帶修羅傘去靈田採摘成熟的凝神草了。
陷入沉睡的修羅傘,毫不知情自己因為方童子才僥倖逃過一劫,它夢見斷掉的傘骨修好了,忍不住興高采烈地揮來揮去。
咻的破空聲響起,傘骨即將抽到方童子臉蛋的剎那,被方童子眼明手快地抓住了。
高高提起的心稍稍往下落了些,方童子來不及歇口氣,第二根傘骨又目標明確地朝他臉蛋襲了過來。
咻,咻咻,咻咻咻……
只有兩條手臂的方童子很快不敵四十八骨的修羅傘,不幸敗下陣來,被抽中了。
臉蛋瞬間腫起老高的方童子,面無表情地擒着扭動的傘骨。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勸誡自己修羅傘還是個孩子,不要同他計較,否則太跌份了,丟了器靈的臉。
顯而易見的,在臉蛋被抽中的悲痛事實面前,勸誡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方童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地把修羅傘往地上一摔,怒氣沖沖地走了。
被摔醒的修羅傘,哼哼唧唧地爬了起來,它用完好無損的傘骨輕輕點了點傘面,確定傘面沒有被自己斷掉的傘骨戳爛后,悄悄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可憐見的,修羅傘此時還沒意識到,它已經失去最後一位心地善良的盟友了呢。
沈煉入定的第三日晌午,謝山姿帶着方童子到達了落霞宗。
落霞宗位於玉蓮山,除三座主峰外,還有四座伴峰,共計七座峰頭,堪稱群峰環繞了。其中主峰白馬尖,是門派所在的山峰。
落霞宗掌門收到山腳守門弟子傳訊,說有人求見時,正和其他幾位長老商量大長老之位由誰接任的事情。
“我派掌門豈想見就能見,”被打斷了談話,二長老語氣頗為不善道,“讓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守門弟子戰戰兢兢地瞅了眼不遠處的男人,囁嚅道:“弟子不敢。”
二長老恨鐵不成鋼地斥道:“這有何不敢!你且把傳訊石給他,讓我來——”
“罷了,”掌門伸手按住二長老,轉頭對殿堂內的傳訊石道,“你且問他是誰,執意見我所為何事。”
守門弟子讓男人釋放出來的威壓弄得險些哭了,兩股戰戰地哆嗦道:“來人說、說他來取樣東西。”
“東西?”鬚髮盡白的落霞宗掌門皺了皺眉毛,“什麼東西?”
“不知、不知道,來人沒說。”
三長老見守門弟子半天說不到點上,急急插了進來:“那他有沒有說他叫什麼?沒說你就把他外貌大致描述描述。”
“哦好、好的,”門下弟子帶着哭音道,“來人帶了條龍,還有個七八歲的童子,那條龍還會說話,哦不!掌門,他要硬闖了!”
這句話之後,傳訊石那邊的聲音忽然沒了。
三長老急得把傳訊珠來回搖了搖好幾下,餵了好幾聲后,珠子裏終於再次傳來了聲音。
“掌門,來人穿過了護山大陣。”凝視着轉瞬遠去的雪白背影,守門弟子彷彿心如死灰,語氣毫無波瀾道,“他馬上就要到達大殿了。”
話音落地,緊閉的殿門,砰地被人一腳踹開了。
望着出現在門口的謝山姿,掌門沉默會兒,刻意壓低聲音問道:“今日守門弟子是誰名下的?”
起初情緒高昂後來便不說話的二長老,很是面子掛不住地低下了頭。
掌門站起身,邊往門口走,邊對餘下幾人傳音入密道:“很好,罰他掃大殿兩月。”
“晚輩見過凌霜君。”走到謝山姿跟前,掌門熟練地換下惱怒神情,恭敬行禮。
“客套省了,”謝山姿開門見山道,“我要你們玉湖底下,謝朓的那件道袍。”
“絕不可能!”趕來的二長老聽見這話,敷衍地拱了拱手,斷然拒絕道:“凌霜君明知此物對我派的重要性,還能提出這般要求,未免過於咄咄逼人了!”
“成益!”掌門低聲喝止二長老,他目光在謝山姿肩頭巋然不動的小銀龍身上轉了圈,想起三百年被謝山姿帶走的,那條與小銀龍頗為相似的鯉魚,不由試探道:“小銀龍可是當年的……”
掌門無聲做了個魚的口型。
謝山姿不承認也不否認。
但這樣的態度足夠說明一切了。
掌門緘默下來,他掌管門派數百年之久,必定不會是愚笨不堪目光短淺之輩。短短數息間,他由謝山姿執意要衣冠冢里的道袍,推測出了謝朓或許已經得獲重生的真相。
“若是如此,道袍贈與凌霜君也無不可。”良久,掌門道,“不過晚輩有個請求,還望凌霜君能答應。”
謝山姿早已料到落霞宗的人會同意,甚至對於對方會提要求的行為,他也不算意外。
“說。”謝山姿惜字如金地吐出個字。
掌門一揖到底:“太古八荒境開在即,適宜門中弟子歷練的無邊海境,距離落霞宗十分遙遠,且中間隔着的清虛門,當年與我派尚有舊怨在。”
“晚輩困囿於八荒境的規矩,不能親自護送。故而懇請凌霜君,施以援手,沿途看護門中弟子,直至他們抵達無邊海境入口。”
坦白來說,掌門的要求不算太難。
謝山姿與沈煉要入封魂山境,必須先穿過無邊海境,是以護送那群築基期的小崽子們,簡直是舉手之勞的小事。
但謝山姿並沒有立即答應。
“你們打算派誰當領頭人?”謝山姿問。
掌門萬沒想到謝山姿會問這個,仍舊姿態恭敬地回答:“領頭乃是由已逝大長老首徒元鳴山擔任。”
“如果你還想其他弟子活着回來,”謝山姿把閉關未醒的沈煉放在方童子頭頂,“我勸你還是換個領頭。”
這話說的十分不客氣。
掌門以為元鳴山在凌霜谷時出言不遜,惹怒了謝山姿,忙道:“鳴山性情雖有些頑劣,說話心直口快,但從未有過惡意,凌霜君……”
謝山姿回頭瞥了眼着急解釋的掌門,“你知道當初元鳴山的靈台是被誰毀的嗎?”
“所以,”偌大的落霞宗廂房內,結束閉關神清氣爽的沈煉,老神在在地端坐方童子頭頂,“元鳴山的靈台究竟是誰下的手?”
謝山姿同落霞宗的人做的交易,沈煉並不知情,他甚至不知道謝山姿幹什麼去了。他醒來后,就和方童子孤零零地待在古意盎然的廂房內,桌上還有壺冒着熱氣的靈茶。
方童子搖了搖頭,表示對這個問題並不知情。
說來對於元鳴山靈台被毀之事,沈煉好奇許久了。他甚至不惜耗費魔元,在識海內記下了此事,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知曉事情始末。
不得不說,作為魔修,沈煉的某些嗜好比起靈獸愛吃糖這個,還要令人不忍耳聞。
沈煉沒問到答案,頗為無趣地竄了方童子的腦門,開門時迎面撞上了跑去放風的修羅傘。
也不知道做了什麼,修羅傘的呼吸頗為急促。
方童子聽它喘了好一會兒,沒忍住還是主動搭理了它:“你做賊去了?”
“咦?”修羅傘驚喜交加,“童子你終於肯理我啦?”
耳邊回蕩着這個異常親昵的稱呼,方童子默默收回了握手言和的決定。
“我剛剛學到首歌,”修羅傘對方童子的內心真實想法一無所知,它神秘兮兮地湊到了方童子面前,同時不忘用傘骨勾住沈煉的尾巴,以某種非常蠻橫不講理地方式將他拉了過來,“唱給你們聽呀。”
清了清嗓子,修羅傘平素里軟糯的童音,忽然變成了更為沙啞甜膩的少年嗓音:“嗯……啊……啊嗯……”
猝不及防的沈煉:“……”
猝不及防的方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