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五章 正文完

85 第八十五章 正文完

和已近百年身的鈴鈴聊天感覺非常的奇妙。

對我來說不過幾天前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已是上個世紀的古老記憶。

我很好奇在我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

或許也是時間不太希望我記清楚那個年代的事情,所以現在我回憶起來,過去鈴鈴的面孔已經模糊,但我還清楚的記得鈴鈴說要殺了她爹時,那帶着噬骨深仇的情緒,彷彿恨不能將其抽筋剝皮。

而現在,當鈴鈴再提起當年時,不過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林子書殺了他,後來我也漸漸將那些事放下了。”

時間或許不想讓人記得的事情,會有很多,但有時候,不得不感謝“遺忘”,讓大家變成了對自己和這個世界都更友善的人。

我和鈴鈴坐在沙發上聊天,李懟懟他不怎麼愛閑聊,但也沒有離開。

他拎了個椅子過來,翹腿坐在旁邊。平時嘴賤得讓人心煩的黑狗今天也很懂事,出奇的乖,它跳到李懟懟腿上,將身體一蜷,就老實閉眼歇着了,任由李懟懟時不時懶懶的摸一下它的毛,宛如一條小狗。

有一瞬間的恍惚,時間好像發生了偏差。

今天彷彿不是2018年的某一天,而是在上個世紀,那山坳別墅里的一個午後。

在鈴鈴她的家裏,我,李懟懟,鈴鈴還有那隻被救回來的小黑狗,聚在餐桌邊閑聊。

原來,回到過去並不是真的要時間回到過去。

但現在也到底不是過去了,鈴鈴與我閑聊兩小時,她的身體有些撐不住了,離開前,她讓李懟懟將法器戒指拿出來,李懟懟對鈴鈴沒有防備,他將戒指遞給她。

鈴鈴接過戒指后,在戒托的地方輕輕一敲,一根金針從戒托裏面刺了出來。李懟懟眉毛一挑:“你這個機關設計,是想讓我去扎別人還是扎自己?”

顯然,鈴鈴之前並沒有跟他說過這戒指裏面還藏了一根針的事。

“這針只能用一次,我本來以為這輩子你可能都用不到,但你找到了阿姐,那就用一用吧。”鈴鈴向我伸出手,她手上已經長了老人斑,皮膚已經皺得如枯木一般,“阿姐,手。”

我依言伸出了手,在她一句:“不疼。”之後,她就用戒托上的金針扎了我一下。

確實不疼。但我的指頭還是出了血,而金針很快就將我的那滴血吸了進去。

“你這是做什麼?”李懟懟皺着眉頭,有些不開心了。

鈴鈴並沒有第一時間回復他。金針縮回戒托之中,很快就沒了蹤跡,而被金針吸進去的血,卻像枝丫生長一樣,在戒指之中長出了鮮紅的脈絡,紅色的血絲如藤蔓一般纏繞了整個戒指一圈。

“她的血會永遠被儲存在你的法器里。”鈴鈴將戒指遞給李懟懟,“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人類的軀體註定消亡,而法器里,她這滴血,能陪你走過之後沒有她的歲月。”

我一愣,萬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個……禮物。

李懟懟也怔在當場,他沒有將戒指接過。

這血彷彿是刻在戒指上的一句話,這句話一直在提醒着李懟懟,我短暫的生命,終將離他而去。

或許,從我遇見他的那一刻開始,就是倒計時的開始,一天一天,過一天,少一天。

“我的手要抬不動了,法器你不要了嗎?”

鈴鈴開口,李懟懟才緩緩抬了手,將戒指接過,但沒有第一時間戴上自己的手指。

“我走啦,折騰着來,費了太多力氣,阿姐,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你多保重了。”鈴鈴站起身來,顫巍巍的往門口走去。

李懟懟將戒指一握,揣進兜里,回頭看我:“你先回去休息會兒,我把她送走。”

我點點頭,看着李懟懟攙了鈴鈴胳膊一把。想起第一次見鈴鈴時,她還是個被家長勒令不要跳窗戶的少女,一時間我覺得有點好笑,但笑笑之後,又覺得有點感慨。

適時,黑狗蹲在地上,用後腿爪子撓了撓耳朵:

“蘇小信,你個人回去多鍛煉哈身體,多活兩天,不要比老子死在前頭。”(你自己回去多鍛煉下身體,多活兩天,別死在我前面。)

也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旦大家知道我要和李懟懟在一起,連一直壽命比我都要短得多得多的貓,都要開始憂心我的壽命長短……

而且,難得的,黑狗用一種討打的話語說出這句話來,我竟然一點也提不起打它的興緻。

“你也好好多活兩天吧。”這話說得喪氣,好像我和黑狗已經七老八十就奔着死亡去了一樣。

我甩了甩腦袋,離開了李懟懟此時顯得有些喪氣的房間。

我往樓上走着,心裏還在沒有邊際的琢磨,我現在雖然沒和李懟懟說明,但態度上應該也是挑明了?那我以後要不要直接搬去一樓,然後……就不用交房租了。

“蘇小信。”

我腳剛踏上三樓的樓梯,卻見樓梯口堵着一個人,是許久不見的時空旅行者——萬事難老爺爺。

我微微後退了一步。

雖然這個精瘦的老頭從來沒對我做過什麼,並且還給我帶來過“不敢置信的愛”的禮物,但我莫名的有點怕他,因為……就算不確定他對我有沒有敵意,但至少不友善,是確定的,就像他現在的眼神……

他盯着我,有些蔑視,有些不屑,還有更多的不耐煩與厭惡。

“有……有什麼事嗎?”

“有人要見你。”

“啊?”我有些懵,隨即腦中一個黑影一轉,我恍悟,“是……”

“對。”他不耐煩的打斷我,“就是你不敢置信的愛。過來。”

說完,他轉頭就往他房間裏面走。我猶豫了片刻,也跟着走了進去。

我想,再怎麼說,這也是李懟懟的居民樓,萬事難也是李懟懟的租客。住了這麼多年,他們彼此之間應該是有基本的信任的吧。

應該不會殺我。

而且……我有些話,也必須要和不敢置信的愛說清楚。

萬事難的房間很陰暗,屋裏到處堆滿了雜物,最多的就是鐘錶,古舊的,現代的,還有看起來時代感已經超過了現在的各種鐘錶盤與計時器。上面顯示的時間各不相同,但唯一相同的是,鐘錶與計時器上的時、分、秒都在滴滴答答的走着,發出微弱的聲音,這些聲音匯聚在了一起,把時間變成了可見可聽的洪流,傾注而去,又歸於無形。

“他……在哪兒?”我在屋中環視一圈,並沒見到“不敢置信的愛”。

萬事難走到一個古老的座鐘前,座鐘比我人還搞出一個頭,下面的鐘擺尋常的晃着,而上面的時針分針卻在不停的跳動,一會兒順時針飛快的轉了一圈,一會兒又逆時針跳回去兩個,時不時還倒着轉個三四圈,停頓片刻又飛快的旋轉到停不下來。

這……彷彿是個壞得有些瘋狂的機器。

萬事難將座鐘小櫃門打開,在一直勻速搖晃的鐘擺下,左一下,右一下,每一次晃動,鐘擺背後的圖畫就改變一次。

有時是青青草地,有時是藍天白雲,有時又是一片漆黑。

“這是……?”我探頭進去打量,正轉了個腦袋想問萬事難,但後背被他一推:“進去吧你,人在裏面。”

我一個踉蹌,在鐘擺晃到左邊之時,我直接摔進了鐘擺搖晃的縫隙之中。

一腳踩進去就踩了一個空,但卻又不是完全踩空。

我腳下宛如陷入了棉花糖一般柔軟的地面,整個人都沉在裏面,用不上力,也爬不出去。我掙扎着適應了一會兒,終於將自己從棉花糖裏面拔了出來。

我抬頭望向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

我往身後望,試圖找到被推進來的那個鐘擺。但沒想到看見的卻是一個裹着黑袍的身影。

這個身影我知道——不敢置信的愛先生!

“哎!你真的在!”

以前都是他出現在我的世界,這一次我好像闖進了他的世界。

我快步走到他身後,想喚他,但又不知道該叫什麼,於是只有開門見山的對着他的背影說:

“你好啊!這次你想見我,正好我也想見你,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有喜歡的人了,而且這個人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重要到我不想讓他有一點點的不開心,所以……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身邊,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說你是我不敢置信的愛,但我還是想借今天這個機會告訴你,我可能沒辦法回應你的感情了。對不起!”

我厚着臉皮,帶着無比尷尬的情緒說完了這一段話,恨不能鞠個90度的躬給他道歉。但我沒想到在我噼里啪啦說了這麼一通之後。

黑袍人沉默很久,微微一側頭,在那黑袍遮掩之下,我倏爾聽到了一聲笑。

有點熟悉,又有些陌生。

“蘇小信,你確定?”

黑袍人轉過頭來,黑色煙霧散去,我頭一次看見了他的模樣,但……

“李……懟懟?李懟懟!?”

黑袍人,我不敢置信的愛,給我送禮物送裙子悄悄救我幫我很多次的人居然是……

李!懟!懟!?

“你……”我指着他,怔愕了好半天,“你為什麼要偽裝……不對,你不是去送鈴鈴了嗎?哎……也不對……”

我仔細思考着,一開始殭屍母親事件的時候,我被殭屍母親咬了,不敢置信的愛和李懟懟接踵而至,李懟懟當時的表情,不像是演的。還有之前林子書來找麻煩的時候,李懟懟還在辦公室看見視頻拍到的黑袍人和林子書打鬥畫面,那也沒必要做這樣的戲啊。

所以這個李懟懟……

“是你沒有見過的我。”

“什麼意思?”

黑袍人並沒有急着回答我的問題,他在黑暗中,凌空坐下,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方,我看了一眼,發現他手上戴着的金色戒指法器,上面還有絲絲鮮血在流轉。

這是之前鈴鈴給李懟懟的,但現在這個法器看起來,竟然破舊許多。

我走到李懟懟身邊,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裏面有太多現在的我還無法理解的情愫。

“時間。我的時間停在了你時間停止后的兩百年。”

這話說得有點亂,超出了我的理解,我一臉茫然的看着李懟懟,李懟懟好像脾氣也變好了很多,並沒有懟我,他繼續和我解釋:“你的時間停止,是肉體的消亡。”

是指……我死了嗎。

“而我時間的停止,是我選擇停留在這個空間裏面。”他頓了一下,“如果按照正常時間來計算,我現在的時間,大概是你死後兩百年。”

我……死後兩百年。

“但在這個空間裏,我的時間停止了。”

“什麼意思?”

“萬事難,時空旅行者,他們一族的人可以隨意穿梭於各個時空之中,他們可以帶着一個建立過契約的人,穿梭時空一次。但也只有一次,如果有第二次,時空旅行者自己無所謂,但被帶着穿梭時空的人,就會被困在時空的縫隙之中,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時空,也無法進入另外的時空。唯一的可能,就是通過空間不穩定導致的縫隙,離開這裏幾分鐘。”

“我……之前在‘外面’見到你,是因為你從時空縫隙裏面出去的嗎?”

“嗯。”

我沉默很久:“你為什麼,要讓萬事難,帶你穿梭時空呢,為什麼……一定要做第二次?”

李懟懟轉過頭,看了我很久,他笑笑,沒有說話,神態溫和,所有的稜角彷彿也被這空間裏無邊的黑暗抹平。

他什麼都不說,但我也能猜到了。

我死了,我死了,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死了,離開了他。

他的時間裏沒有了我的存在,所以,是想回到過去來找我吧,所以有了第一次,才有第二次,然後迷失在了這裏。

我垂着頭,不說話。

“很幸運了,蘇小信。”李懟懟說,“現在還能和你坐在一起,很幸運了。”

“我都記不住你……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是你……”

我想起了鈴鈴說的,時間不願意讓他們記住不屬於那個時空的我。同樣,時間也不希望我記住不屬於我那時代的李懟懟。

所以,即便當時我能看清他的模樣,但一秒,或者一秒都不用,這個李懟懟就會在我的腦海里變得模糊,變成一團黑色的煙霧,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的狀況。

時間在他現在,那麼不公平的對待着他。

我又開始心疼他了。心疼得有些紅了眼眶。

這個李懟懟過去讓我心疼,現在讓我心疼,連未來,也那麼讓我心疼。

他念了我兩百年了,他真的是我不敢置信的愛,也是我無法觸碰的愛,在我所無法抵達的遙遠未來。

頭頂忽然傳來一道壓力,是李懟懟見我垂頭沉默,他揉了揉我的腦袋:“我知道萬事難帶你來這裏,讓你看我現在的模樣,是想做什麼。但蘇小信。不要干涉我的決定。”

“為什麼……不把我也變成吸血鬼呢?不是該像電影裏面講的那樣,初擁之後,我就變得和你一樣了嗎,我就可以醫治陪着你了嗎……”

“嘗試過,失敗了。”

“為什麼?”

“體質原因。”

我不敢抬頭,不想讓他看見我此時眼紅的模樣。

但他肯定都猜到了,他站起身來,伸出雙臂,將我圈在懷裏。

“永恆的壽命讓我很難不理解,為什麼明知會死,人還要那麼拚命的活着。人類和飛蛾有什麼區別……或許就是沒有區別。飛蛾向死而生,人類也是如此。”李懟懟輕輕在我耳邊低語,宛如吟誦着詩篇:

“蘇小信,是你給了我向死而生的勇氣,你用生命告訴我,生是有意義的,死也是有意義的。就算終將流浪於虛空,我們每一次縫隙中的相遇,也是有意義的。我活了很久,卻只有和你相遇后,才算真正的活着。”

我說不出任何言語,只有在李懟懟的懷裏,緊緊將他抱住。

而便在這時,巨大的鐘聲在這黑暗之中響起,李懟懟拍了拍我的後背:“你該回去了。”

我咬咬牙,推開他,我望着他:“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我什麼時候會死。”

我想知道時間,我想在那個時間之前,拼盡全力的對李懟懟好。

“這個不重要。”李懟懟笑了笑,在我身後,倏爾有風吹了進來,彷彿是一扇門被打開,吹動我的頭髮與他的黑袍,他說,“你只需要知道,最後一刻,你是笑着閉眼的。”

風聲大起,將我臉上來不及抹去的淚水都捲去,落在他黑袍上。

“我將留在這裏,等待下一次縫隙開啟,再與你相遇。”

狂風大作之中,我被拖拽着,離開了黑暗。

鐘擺晃蕩,“哐”的一聲,我被從座鐘裏面甩了出來。

我摔倒在地上,萬事難還站在我身邊,我爬起身來,看着座鐘裏面的鐘擺落下,原來我剛在在裏面的時間,不過是座鐘的一次鐘擺搖晃的瞬間。

若不是萬事難還站在身邊,我當真以為自己這時黃粱夢一場。

“知道了吧。”萬事難沒好氣的對我說,“這就是結局,這就是結果,你好好想想清楚,你們在一起都要付出些什麼!對你來說,你每一次見到他,不過是幾個月間的事的幾分鐘,但對他來說,每一次都是在時空罅隙中枯耗的十數年或數十年。成千上萬個日日夜夜,無邊無際的等待,只為了幾分鐘的相見。問問你自己吧!值不值得!”

我沒有說話,只是站起了身來,我看了萬事難一眼,我向他鞠了個躬:“謝謝你。”言罷,我轉身離開,從三樓走下,又回到了李懟懟的房間門口。

我站在他門口等他。

一直等到夕陽西下,李懟懟回來了,西裝革履,金邊眼鏡,眼中的凌厲尚未被時光洗去。

他遠遠的便看着我在門口等他,他走近了,問我:“為什麼在這兒等着?”

“李懟懟,大家都很擔心我活不長,陪不了你多久,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幾年後就死了,那你還要和我在一起嗎?”

“要。”

“要是幾個月後就死了呢?”

“也要。”

“明天就死了呢?”

“那今天的一分一秒,更不該浪費。”

我上前一步,雙手穿過李懟懟的腰間,將他抱住:“那我們就明說了,這一分,這一刻,這一秒,我們就在一起了。”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他也伸手抱住了我。

“嗯,在一起了。”

“我們去領個證吧。”

“現在?”

“現在。”

於是,求婚我也一步完成了。

如果要問為什麼,那我只能說,我的時間很緊,一分一秒,都不該浪費。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但我的美好生活仍舊再繼續,只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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