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002章 舊恨
?君律如願以償了,他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三歲,他認識衛盈的那一年。
君律醒來的時機不大恰當,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到了君家族學的胡先生一臉嚴肅的表情。
胡先生治學從嚴,他以為君律是頭天晚上貪玩看雜書了,所以才會在課堂上打盹,於是非常生氣地讓人叫醒了他,還讓他去外面罰站,說是今天都不許進來了,他要端正自己的學習態度。
君律那會兒腦子有點發懵,還不太清楚自己的處境,胡先生讓他出去,他就乖乖出去了。
看着君律一邊揉眼一邊朝外面走去,與他同齡的王府三公子君微面露同情之色。
窗外陽光和煦,暖暖地灑在身上,那是在冷宮呆了十八年的君律許久沒有感受到的溫暖。
君律找了個最能曬到太陽的地方站住,他不顧陽光的刺眼直直朝着太陽望去,不多時就被刺激地滿眼是淚。好在族學此時正在上課,院子裏空無一人,誰也不會看見君律滿臉的眼淚。
君律抬起手,胡亂擦了擦臉,太久沒有哭過了,他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可他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哭下去,待會兒君微、君倩等人下了課,看見他紅紅的眼眶,會誤會他是被胡先生趕出門才哭的,那就太丟人了。
君律在院子裏的樹下測了測自己的身高,又結合教室里傳出的朗朗讀書聲,大致判斷出了此刻的時間。他回來了,回到了一切還沒開始的神佑三十六年,此時的他甚至還不認識衛盈。
衛盈會遭到報應的,他為自己的倒行逆施付出了衛家四百年基業的慘痛代價。
可是君律並不滿足,這些代價對他來說遠遠不夠,君家為大衍皇朝付出了多少,為衛盈又付出了多少……
衛盈沒有回報君家也就罷了,他還給君家的竟然是蓄兵謀反的栽贓。
君家是以詩書傳家的,可他們家傳的,並不是一般的書,而是中原有史以來,歷朝歷國的史書。
如果沒有君家先人的努力,神川皇朝之前的中原歷史,很可能就在戰火中煙消雲散了。因此從神川皇朝到大衍皇朝,雖然君家的嫡系子弟從不出仕,可他們家的地位,卻是絕對超然的。
到了興祖年間,百年書香的君家出了個異類——儘管這個異類是在長寧王府長大並由興祖皇帝親手培養出來的——可君臨姓君,大衍皇朝不敗的戰神出自琅琊君家卻是不爭的事實。
若非太丨祖皇帝有遺訓在先,永安王和長寧王之後,大衍皇朝不得再有第三位異姓王,就憑君臨的戰功和興祖皇帝對他的寵愛,異姓封王絕非不可能。
但是到了成祖年間,成祖皇帝衛崇榮還是不顧祖訓,給大衍添了第三個世襲罔替的異姓王。
成祖皇帝的皇后就是第三任昭陽侯君華,讓皇子去繼承侯爵顯然是不合理的,常規做法是君華的侄兒襲爵,於情於理都說得通。
很不巧的是,君華只有一個弟弟,那就是長寧王姬卉。
更不巧的是,姬卉又只有一個兒子,那是未來的長寧王。
難道要讓昭陽侯無子國除,朝臣開不了這個口,若是興祖皇帝地下有知,肯定會氣得跳起來的,再說皇後殿下有兒子的,還不止一個。
所以衛崇榮說了,昭陽侯的位置必須傳下去,沒有合適的人選就讓皇子出繼。
早年間,長寧王府開過皇子出繼的先例,他這麼做也是遵循舊例。
只是長寧王本身就是郡王,還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出繼的皇子雖說改了母姓,可也不算太虧。畢竟普通皇子封了王,王位是降等襲爵,三五代傳下去,也就是普通宗室了,還不如長寧王。
昭陽侯就不同了,再是侯爺的身份王爺的待遇,那也顯得名不正言不順,只要龍椅上的那位改了想法,一切就打回原形了。
成祖皇帝最是疼愛兒子,皇子出繼就不容易了,哪裏還能把人委屈了。
因而成祖朝的三皇子衛謹直接封了昭陽王,從此改名君謹。現任昭陽王君瀾就是君謹的嫡長孫,他在血緣上和當今的神佑皇帝算起來,關係是非常近的。
君律很懷疑,衛盈對君家的猜忌除了他們家能人太多,另一方面就是昭陽王府和皇室的血緣太親,大家都是成祖皇帝的後人,來自他們的威脅顯得比其他人更可怕。
對君律來說,滅族殺子是一重恨,君家近千年的清白名聲毀於一旦,則是更深的一重。
沒能手刃仇人,親自給君家和衛央報仇是君律最大的遺憾,可如今……
君律深信,他能重回過去,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君家的冤屈了,這不是他們該有的結局。
這一次,他不會再被衛盈矇騙利用了,他要保護好君家和昭陽王府,他不會再讓衛盈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絕不會!
君律想得太入神了,全然沒有察覺學裏什麼時候下課了。
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君律猛然醒過神,看到了對面的小堂妹君倩和身旁的堂兄君微。
“律哥哥,你想什麼呢,我都叫你好幾聲了,聽說你被胡先生罰了,我特別擔心,結果發現有點多餘。”族學是男女分開上課的,君倩知道君律的事兒,顯然是聽君微說的。
“就是,我和倩兒特意來安慰你,誰知竟然沒有必要。”君微挑眉笑笑,附和君倩的話。
看到鮮活靈動的君微、君倩,君律的眼眶有些發熱,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昭陽王府歷來子嗣不豐,否則成祖皇帝也不會讓皇子出繼了,可到了君瀾這裏,這個慣例被打破了。君瀾和王妃謝氏共育有三子三女,和君律關係最親近的,就是年紀相仿的君微和君倩。
在君律的記憶里,君微和君倩的結局都是很悲慘的,君微代替衛盈喝了毒酒,雖然勉強保住了性命,卻落下了終生殘疾,從此仕途盡毀,只能回家教書,直到君家被滿門抄斬。
君律一度很懷疑,那出苦肉計是衛盈自己導演的,反正喝下毒酒的人也不是他。
二皇子衛盛雖以做事衝動沒腦子聞名,可這種明顯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不是傻到一定的程度,他還真不會做。要知道,當時爭奪皇位的人不止衛盈、衛盛兩個,當螳螂是沒有好處的。
倒是衛盈自己設計這場戲,反而可以一石二鳥,既除去了對手之一的衛盛,又廢掉了君家最有才情的三公子,怎麼算都是包賺不賠的。
可惜君律是到了冷宮才想到這些的,他已經無從去查證了。
君家獲罪之時,衛盈沒有放過君家的出嫁女和她們生下的孩子,之所以沒有株連九族,也就是君家的姻親太多太複雜,真要每家都追究,渝京城的世家能被滅了大半,衛盈不敢牽連太廣。
君倩由於未婚夫家接連有老人去世,婚事耽擱了,一直到正德四年還是雲英未嫁。
君家遭逢劫數,在外雲遊的君倩原可逃過一劫,不想衛盈喪心病狂到了極致,他把君倩的未婚夫連同父母全部捉拿了,放出消息說只要君倩不回來領罪,他就讓他們代過受死。
謀反乃是大罪,罪及出嫁女也可以理解,哪怕罪證並不充足。
可君倩根本就沒成親,衛盈派人去捉拿她誰也無話可說,拿她未婚夫全家當威脅,那就太沒風範了。
君律喉頭一哽,勉強笑道:“哪裏不需要了,你們沒見我都這麼難過了。”
君倩聽着君律的聲音不對,忙湊過去看,見他眼眶有些紅,不由驚訝道:“不就是被先生罵了么?這算什麼事?我們誰沒被他罵過,你不用這麼認真吧?”
君微轉頭瞥了妹妹一眼,淡然道:“你的‘我們’請不要把我算進去。”胡先生誰都罵過,包括他們當世子的長兄君徹,只有君微是例外,他是從來沒有被胡先生罵過的。
君倩不服氣地嘟嘟嘴,小聲道:“行了行了,你聰明好學,胡先生最喜歡你了。”
趁着兄妹倆“拌嘴”的工夫,君律迅速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輕笑道:“我是那麼小氣的人么?剛才就跟你們開個玩笑而已。”
到底是在宮裏待過多年的人,君律的演技騙過年輕的君微兄妹不成問題,三個人很快就說笑開了。
但是到了夜深人靜午夜夢回的時候,君律卻是騙不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