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番外二 蘇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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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朝歷代不乏由於修建皇陵和工部戶部扯皮的皇帝,可那多是因為皇帝要多花錢,工部的官員覺得太費力戶部的官員覺得太費錢,才會爭論起來,最後往往是各退一步,互相達成一致。
可到了成祖皇帝這裏,情況就是反過來了,他老人家捨不得花太多錢修皇陵。
工部遞上去的圖紙改了一遍又一遍,可結局都是一樣的,皇帝不滿意,還得再改。
改到最後,工部尚書就想哭了,我的皇帝陛下,您省錢也得有個度,你再這麼省下去,那就不是皇陵了,這樣不合祖宗規矩的。
戶部尚書以前最嫌棄成祖皇帝的,覺得他太能花錢了,打仗找他要錢,遷民找他要錢,出海還找他要錢,可到了修皇陵這件事,戶部尚書心情好了,皇帝總算知道他不容易了。
由於修建皇陵的銀子被成祖皇帝挪作他用了,一直到他登基差不多二十年的時候,乾陵的地基還沒有打好,這是以前的皇帝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
那是大衍皇朝最繁榮興盛的年代,皇朝的版圖囊括了瀚州、蒼州、朔州、易州、幽州、燕州、雲州、雍州、青州、宛州、涿州、瀾州和瓊州總共十三個州。
中原王朝上一次擁有這麼完整的版圖是在數百年前的神川皇朝,神武大帝擁有的是東臨大海,西到格桑高原,北至大漠,南抵雲蒼山脈的有史以來疆土最遼闊的偉大帝國。
神武大帝之後,子孫不肖,皇朝末路,龐大的帝國被人拆分地七零八落。
天佑四年,明王朱宸逼迫哀帝神川郁禪位,神川皇朝覆滅。
自此,中原陷入長達百年的戰亂,諸侯林立,大大小小的戰事此起彼伏,卻誰也沒能結束亂世,一統天下。
最終,來自北方草原的真皋人趁虛而入,佔據了錦繡中原,大好河山。
真皋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他們得了漢人的天下,卻沒想過入鄉隨俗,反而是連農田都恨不得改成牧場。
真皋人血腥、野蠻的統治維持了百餘年,終於被各路義軍推翻。
大衍皇朝開國的時候,控制的州郡不及如今的三分之一。
那時,雲州東南四郡落入了高麗之手;幽州和雲州北方八郡、燕州東北兩郡落入了扶余之手;鐵勒佔據朔州北方九郡和燕州西北兩郡;瀚州各族紛紛獨立,人稱“西域三十六國”;蒼州脫離了中原皇朝的統治,蘇瑟爾家族成為格桑高原事實上的統治者;易州西南十四郡落入了朱夏之手;瓊州西南四郡落入了南越之手;琉球諸島落入了扶桑之手。
太丨祖皇帝一生致力於收復失土,他給後世子孫留下的遺訓也是必須收回故土。
有太丨祖皇帝留下的緊箍咒套着,衛家的歷代皇帝都不敢掉以輕心,可一直到興祖皇帝晚年,大衍才徹底收回了北疆的全部失土,並且開拓了靈州。此時,大衍皇朝開國已經三百年了。
廢帝時期,還是秦王世子的成祖皇帝收回了南疆的失土。待他登基以後,又派人收復了琉球諸島。此後,西域諸國紛紛臣服,格桑高原的蘇瑟爾家族主動稱臣,太丨祖皇帝的遺願徹底實現。
除了擅長打仗,一生南征北戰沒有敗績,成祖皇帝也很擅長經營民生——當然,有人說不是成祖皇帝擅長,是孝成皇后擅長——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國庫終於不缺銀子了。
戶部尚書是最愛跟成祖皇帝唱反調的人,皇帝要花錢,他就說沒錢。
節儉修皇陵這事兒起初他是很贊成的,國庫的錢都給皇帝花光了,就該從他身上扣回來。可到了後來,戶部尚書也看不下去了,我的陛下,不浪費是好事,摳門成你那個樣子,我們於心不忍。
成祖皇帝登基晚,三十三歲才登上皇位,皇陵的事拖拖拉拉拖了二十年,滿朝文武都看不下去了。衛家活過五十的皇帝就不多,這位都是奔六的人了,皇陵還沒影兒像什麼話。
到最後,文武百官聯名上書,大意就是我們不缺錢了,陛下您別苛刻自己。
成祖皇帝忍無可忍,生平第一次在朝上做了讓步,同意了乾陵的位置和佔地面積。
和衛家歷代祖宗的陵寢比起來,乾陵最大的優點就是“大”,其他再無可比之處。
君律去過乾陵不止一次,在他看來,乾陵與其說是皇陵,不如說更像個園林。只不過,能進這個園林的都不是普通人罷了。
乾陵走的是返璞歸真的風格,多樹多石,刻有大衍十三州的巨大石刻地圖。
凡是到過乾陵的人,都能感到那種發自內心的震撼驕傲和意氣風發。君律有時候都會想,衛盈到過乾陵嗎,為什麼他的身上,一點看不出成祖皇帝的氣質和風采,到底是哪裏不對了。
難道是太丨祖皇帝的遺願實現了,衛家的皇帝就鬆懈了,然後就開始一代不如一代。
君律的想法雖然有些不敬,卻是毫無爭議的事實。
成祖皇帝衛崇榮之後,睿宗皇帝衛謙算是很不錯的守成之君,先帝衛秀也還算可以,起碼是無功無過合格了。到了今上神佑皇帝,君律對他的感覺就不是很好了,總覺得欠缺了點什麼。
至於後來的衛盈,還有被他幹下去的諸位兄弟,君律更不想說什麼了。
神武大帝尚且有神川郁這樣的不肖子孫,成祖皇帝攤上衛盈,也不算太奇怪。
比起越來越不像話的皇室子弟,君律對伯父和幾位堂兄的感觀就好多了。
如果當年睿宗皇帝選中了君程,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君律在昭陽王府的書房翻到過君程的讀書手札,對他的見解十分佩服,這位哪是什麼紈絝子弟,人家那是太聰明了,知道先帝對他總會有芥蒂,他越不成器,他就越放心。
在君律的記憶里,那日他和君微是出了門就和小夥伴們匯合,一起騎馬去了乾陵。
可他在冷宮住了十八年,每天吃着剩飯殘羹,好容易回來了,所有的事情又還沒有發生,自然就想吃點好吃的,彌補下自己被虧待了多年的胃。
“阿微,我們去吃豆腐腦如何?我想吃李大叔家的。”這是君律早就想吃的。
君微無所謂地點點頭:“既然你想去,那我們就去好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
熟門熟路到了李記豆腐腦,君律高聲道:“兩碗酸辣豆腐腦,一碗不放辣,一碗不放醋。”君微不能吃辣,一點都沾不得,吃了必然胃疼;君律吃不來醋,有醋的食物從來不碰。
“你們兩個小朋友可真夠奇怪的,明明來吃酸辣豆腐腦,偏偏一個不吃辣,一個不吃醋,你們對得起李大叔的手藝對得起這碗色香味俱全的豆腐腦嗎?真是不懂欣賞……”
君律話音未落,一個略顯熟悉的聲音就從他的身後飄了過來,傳入他的耳中。
“薛家好大的膽子,竟敢問陛下要交待。小孩子不懂事,進宮後到處亂跑,失足掉進池子裏也是有的……”上官皇后漫不經心地說道,語氣十分平靜,彷彿這樣的事已經司空見慣了。
“薛家是沒這個膽子,可皇后敢把孩子的屍體還回去嗎?”如果那個孩子不是薛妃的侄子,他的父親薛珧又頗得皇帝的信任,上官皇后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神佑皇帝其實不會多過問。
總歸是自己的嫡長子,小時候也算聰明伶俐,後來出了那樣的事,皇帝也是真情實感難過了一段時間。正因為如此,面對衛益日後種種不靠譜的舉動,皇帝多少也存了點縱容的心思。
只是隨着年齡的增長,衛益的表現越來越不像話,皇帝對他也就越來越失望了。
不過皇帝怎麼也不會想到,在發生過十年前那樣的事之後,衛益竟然不長記性,而且變本加厲。他玩玩普通孩子也就是了,怎麼連朝臣家的孩子也不放過,這不是故意惹火是什麼。
皇后說得輕鬆,說孩子是失足落水的,她以為那是普通孩子,隨便找個地兒埋了就得了。
果然,皇帝話音未落,已經不再哭鬧的衛盤就接着道:“我看到太子哥哥shārén了,薛表哥身上全是傷全是血,太子哥哥看到我了,他就要殺我……”
衛盤長長一段話說出來,條理清晰思路明確,讓偷聽的君律十分驚訝。他怎麼不記得神佑皇帝還有這麼個聰明的小兒子了,前世衛盤去哪兒了,好像是三歲還是四歲的時候夭折了。
搖搖欲墜被兩個內侍扶着才勉強站穩的衛益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他突然掙脫了扶着他的人,猛地撲過來,從措手不及的東宮侍衛手中搶走了衛盤,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兔崽子,你去死吧!”衛益惡狠狠地說道,神情近乎猙獰。
許是變故來得太過突然,皇帝夫婦都震住了,良久無語。
君律神色凝重,低低道:“太子的狀態不對勁,好像是……”其實君律知道衛益這是怎麼了,他服用了五石散,還是他手下的方士改良過配方的,效果非常驚人,後患也是無窮。
可他不能表現出來自己知道這些,否則姜源深究起來,君律是解釋不了的。
“他服了五石散。”姜源面無表情地用氣聲說道:“還是藥效最強的那種,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明明毫無起伏,君律卻從姜源的語調里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看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姜源真的和衛益有過節,還是很深的不能化解的那種。
先前抱着衛盤的侍衛回過神,趕緊又去搶小皇子,太子要作死可別拉上他,皇帝夫婦都來了,他還想殺親弟弟,是不是吃錯藥了。
衛益動作很快,很精準地就掐住了衛盤的脖子,掐地死死的。
好在他的體力之前就消耗地差不多了,這一下也就是“迴光返照”,就是掐着衛盤脖子的雙手也顫抖地厲害,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
就這樣,衛盤很順利地被搶了回來,沒有受傷,但脖子上有明顯的掐痕。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皇帝氣得不想說話,更不想承認那個是他的兒子。
上官皇后愣了愣,輕輕地笑了起來。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今天的事都是有人算計好的,他們等不及了。他們不僅想讓衛益騰出太子的位置,還想要她讓出皇后的位置。
不然乳母抱着十四皇子回去就好了,怎麼會到長信宮來。還有薛家那個孩子,上官皇后不信是衛益主動派人把他抓來的,他沒有那麼傻,會做出這種主動授人把柄的事。
上官皇后想到的事,君律也想到了,但他不會像上官皇后那樣覺得衛益是無辜的。
是有人算計了衛益不假,搞不好還不是一撮人,就目前而言,薛家和姜家看起來都有嫌疑,便是不是主謀,起碼也是渾水摸了魚的。
可要不是衛益自己立身不正,薛家的小公子來了東宮又如何,派人送回去不就好了。人是衛益玩死的,這事做不得假,更沒有人強迫他。
衛益要殺衛盤更是真的,當著皇帝的面也是如此,他就是力有不逮沒能成功。
“父皇!你早就想廢掉我了不是嗎?”衛益嘶聲力竭地吼道,狀若癲狂。
“孽子!閉嘴!”皇帝怒極,頓時有種這個兒子白養了的感覺。他什麼時候想過要廢太子了,從來沒有的事,若他真有這樣的想法,就憑衛益做過的那些事,他們母子能安安穩穩待到今天。
神佑皇帝自認為是個很感恩的人,他和上官皇后的婚事是他想方設法跟先帝求來的。
因為那個時候皇帝就明白了,先帝不是睿宗皇帝的親子,他又急迫地想要向世人證明,他對睿宗皇帝一系是如何的厚待。
上官皇后是睿宗皇帝的外孫女,再沒有比讓她進宮為後更適合的方式了。
上官皇後過於強硬的性格並不符合神佑皇帝的審美口味,哪怕她年輕時的容顏傾國傾城,艷壓後宮所有妃子。皇帝更喜歡性情溫柔和順的女子,美貌即可,不需要美得鋒芒畢露。
但是衛益一出生,皇帝還是破例提前冊封了太子。
後來衛益被人下毒,身體徹底毀了,根本負擔不起太子的職責,他也沒有動過廢太子的心思。
反而是衛益自己,這些年來的心思越來越偏執,行為舉止也越來越不規矩。
皇帝忍了又忍,總覺得兒子身體都那樣了,些許小事就由着他好了。
可衛益越來越過分,今天更是直接撞到了他的槍口上,皇帝感覺自己忍不了了。
皇帝想起很多年前,他的mèimèi對他說過:“為人父母愛護子女乃是情理之中,可一味地寵溺縱容未必就是好事。皇兄一心護着太子,想法固然是好的,可結果如何,未必就如皇兄所料了。”
皇帝當時特別生氣,氣得大半年沒有搭理長公主,兄妹兩人近乎決裂。
然而如今再想起來,皇帝卻不得不承認,長公主的話是對的,他的太子是徹底廢了。
皇帝父子勢同水火地吵了起來,上官皇后默然看着,一句話也沒有說。
周圍的侍衛內侍個個垂首看地,恨不得自己從來就沒來過這裏。他們知道了這麼多的皇家秘辛,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還是提前開溜的那幾個比較聰明,好歹躲開了最驚險的場面。
若不是姜源的表情嚴肅地都不像他了,君律看戲能看得更開心更投入。
可惜皇帝父子剛吵了沒幾句,衛益就臉色蒼白口吐鮮血向後仰去,忙壞了身邊一眾人。
衛盤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天真道:“太子哥哥要死了嗎?”嚇得抱着他的人趕緊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帝后二人都在這裏,這樣的話是可以隨便亂說的嗎。
事實上,皇帝根本沒有在意小兒子說了什麼,他叫人把衛盤送回薛妃那裏了,又冷冷地對上官皇后說:“皇后把這裏都收拾了吧,這是最後一次,你知道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上官皇后默然應下,默然目送皇帝離開,從頭到尾沒有開口。
見神佑皇帝就這麼走了,姜源用低到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他竟然還能忍……”
在姜源原先的計劃里,他是打算讓皇帝看到太子服食五石散后神智全無的樣子。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是另一回事,不巧有人插了一腳,皇帝看到的畫面比他預計的更加驚悚。
可就是這樣了,皇帝還是什麼都沒對太子做,他還讓上官皇后親自收拾殘局。
甭管衛益多不像話,上官皇后對他都是沒話說的,等她清過場,這件事也就算過去了。
“人之將死,不忍還能怎麼著?”衛家不是沒有廢太子的皇帝,可那都是在太子先有不軌行為的前提下,衛益頂着太子的頭銜,卻連自己的詹事府都沒有,他能惹出多大的事兒。
若是因為私德廢儲,那就對整個皇室的名聲都很不好了。要是一般的小事,不值得上升到這樣的高度;可要是品德上有大問題,那皇帝也有責任,子不教父之過,這是老祖宗說過的話。
所以不管衛益怎麼作,看在他要死了的份上,皇帝也得儘可能忍下去。
對其他皇子來說,只要衛益在皇帝心裏的分量沒了,目的也就達到了,可對姜源來說,這顯然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