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
八月十五,涼夜清秋,皓月當空,本應是團圓和滿的時辰,景文昊卻在逃命。穿過後書房,經過梅林的小路,景文昊一手持劍,一手摟着一具單薄的身體。
“皇上,穿過梅林向西,再走百米到竹林,竹林后的小道後有一暗門。過了那門只有一條路,那路荒蕪,基本沒有什麼路的樣子,皇上莫要驚慌,沿着那路走下去,不過百米有一農舍。”黎晰邊跑邊說話,此刻連呼吸都有些困難,猛的一咳,又從懷中掏出一火筒狀的東西遞給景文昊,“這七星杖定要等到了農舍邊才能用,將引子拔了置於地下即可。咳咳,家兄見此信號會率黎家軍前來接應。”
景文昊接過那七星杖,置於懷中,將手中的人又摟緊些,道:“你少說些話,省省體力。”
身後追兵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近,背後那箭帶來的痛感也越來越明顯。又是一陣猛咳,黎晰還是強撐着說道:“家,家兄會扶持皇上,撥亂反正,重登大寶。希望那時,皇上能看在家兄護駕有功的份上,免了兄長私養軍隊之罪。那黎家軍兄長除了帶着他們訓練,與他並無許多關係,全是臣一手操控的,所以,咳咳。。。”
“你在說什麼傻話?朕怎會是那般心思歹毒之人。你且放心,若是能逃過這一劫,朕定不負你。”景文昊看着懷中人越來越虛弱的模樣,心中猛然泛起一陣酸楚。
“皇上,臣還有最後一事相求。”黎晰胸膛劇烈起伏着,疼痛已經席捲了他的整個身體,“若是皇上重奪皇位,好好養大軒兒,,千萬,千萬不要讓軒兒做皇帝。”
“你說這些做甚,讓你不要再耗費氣力,朕會無事,你亦會無事。你不過是中了一箭,無事的,等我們出宮便無事了。軒兒那可是你的親兒子,你不在,朕一個人怎麼養的好他。你且放寬心,信朕一回,朕以後什麼都答應你,什麼都依你,你好好的行不行,別說這些喪氣話行不行?”景文昊感受到懷中人的劇烈顫抖,眼前又閃過那人轉身過來替他擋住那一箭苦楚的樣子。微微側目,一襲青衣,從肩頭開始,大片大片已經被血浸成黑色,景文昊皺眉,只得將腳下步子拉的更快一些,希望能快點出去。
兩人終於來到竹林深處,撥開層層竹葉,終於見到一機關模樣的凹槽,黎晰扯下項間的那塊玉玦,遞給景文昊。景文昊接過,將其置於按紋路放置在凹槽內,黎晰口中的石門終於緩緩有了動靜。
門還未開,可追兵已經到了眼前。為首的正是景文昊疼愛了二十多年的好弟弟。
“皇兄,如今已是死路一條,你又何須再垂死掙扎。自我結果了,不是很好,我也能給你留個全屍不是?”景文檄手中持劍,嘴角咧出一抹冷笑。
“朕今日就是萬箭穿心也不會如你所願。”景文昊感受到身後石門有所異動,但如今追兵就在眼前,就算是石門開了也是無用。
“你看你,不想想自己,我想想我皇嫂不是。”景文檄冷哼,“皇嫂倒是個痴情人,不過可惜痴心錯付,你看看我皇兄對陳妃,珍妃哪個不比你好得多。你在皇宮這十年,住的是皇后的宮殿,但是受的卻是棄妃的待遇。你看看你都傷成這副樣子了,我的皇兄還是帶着你這般奔波。要換做是我,早就一劍結果了你,也省得你遭受這般折磨。”
“再說了,前幾日還聽說皇嫂勸過我的好哥哥,說我要造反,可是你看他就是不信。不然也不會讓我搶了這先機。”
黎晰聽着這話像是有所觸動一般,猛的奪過景文昊手中的劍,不顧景文昊的詫異,使出全身力氣,一腳將景文昊向後踹去,景文昊倒地卻正好滾出了那道石門,意識到不妙,猛然抬頭,只見黎晰長劍一揮斬斷了那凹槽中的玉玦,眼前緩緩升起的石門即刻落下。景文昊想伸手去抓,卻已經被石門隔在了外面。
石門厚重,此刻他只能聽到那邊的嘈雜的聲音,但內容卻是完全聽不真切了。
要石門再開已是無法,景文昊只能沿着那路朝外走,不過百米,果然見着了一間農舍,依黎晰所言,將七星杖放於地下,拔了引線,七星杖驟然升空,在蒼茫的夜色中顯出七星的圖案。約摸一刻鐘,景文昊聽見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不多時他見了黎晰的長兄黎永。
黎永翻身下馬,跪在景文昊跟前,道:“罪臣救駕來遲,望皇上恕罪。”
景文昊揮一揮衣袖,雙手他起身,道:“黎晰如今一人在宮中,撥亂反正之事,只可快,不可慢。黎永,這圍宮你有幾分把握?”
“臣當萬死以匡扶大義。”黎永答的堅定,景文昊也不再多言,翻身上馬,一行人浩浩湯湯殺回皇城。
整整兩天,戰士們死傷無數,終於還是把皇城給攻下了。
太和殿內,景文昊立於殿中,腳邊跪着的是他的皇弟景文檄跟他的皇叔景逸。
“呵呵,籌謀這麼多年沒想到還是敗給你個草包。”景文檄跪着,眼睛裏充滿了鄙夷。
“這麼多年,朕待你不好嗎?你怎就這般狼心狗肺。”景文昊眼裏是藏不住的怒火,一腳將景文檄踹翻在地。
“好,好有什麼用?這天下,本來就該是我們父子的。你跟你那個父皇一樣,一無是處,這江山都是我跟我父親幫你們守住的,既然如此,我要了這個皇帝過來自己做,也是理所應當。”景文檄笑的猖狂,“不過多虧的你們兩父子一個德行,當初他知道我不是他親兒卻沒捨得殺我,死的時候竟然還把這個秘密帶入了黃泉之下。這才讓我得以綢繆。不過最終都還是功虧一簣,真沒想到,那個被你冷落了十年的皇后,竟暗地裏為你謀划至此。”
提起黎晰景文昊心中一陣痛楚,一劍挑斷景文檄的手筋,鮮血噴出,景文檄的臉色瞬間煞白。
“成王敗寇,如今你要殺就殺,何苦這般折磨他?”一直在一邊不說話的景逸此刻也是着急了。
“朕不過是挑了他一條手筋,皇叔就心疼了么?”景文昊又是一劍斬斷了景文檄的另一隻手筋,景文檄吃痛,疼的叫出聲來。
“你可知黎晰身上有多少個劍孔?”景文昊眼睛已經紅了,“一百零三個,整整一百零三個。”
“就算再多又怎樣,那也是他死後捅的,一個死人哪裏會痛。”景逸看着景文檄難受的樣子,心中着急。
景文昊又是一劍刺入景文檄的膝蓋,這下景文檄再忍耐不住,大聲叫道:“看在往日情分上,給我個痛快。”
“呵呵,你還敢跟朕提往日情分,好皇弟,朕可是什麼也記不起了。”隨手將劍丟在一邊,景文昊一聲令下,“來人,拖下去,凌遲。不夠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不準死。”
八年後。
又是八月十五,今日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日子,大典之後,景文昊退下朝服,換上一襲玄色輕衫,帶着黎永,駕馬去了皇陵。
景文昊坐在地上,手撫上皇后墓碑,低聲道“軒兒今日娶親了。娶的是安永侯家的女兒,教養的麽麽說了,是個端莊得體的丫頭,能擔得起這六宮之責。你走之後,軒兒跟在我身邊笑的很少,今日來敬茶卻很開心,我想他心中也是心悅這個丫頭的。你說不讓軒兒做皇帝,我食言了,這天下本來就是你幫我找回來的,若是不給我們的孩子,這算什麼?”
景文昊自顧自掏出一個小酒瓶,斟滿一杯酒,繼續說道:“十年生死兩茫茫,我們這才八年,黃泉路你應該還未走完吧。你再走慢一點好不好,等着我,我去陪你。答應你做個好皇帝,我已經做到了,所以等見面的時候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說完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黎永聽出些端倪,奔過來忽一聲“皇上”,想要阻攔,卻還是沒來得及。
景文昊腹中一陣絞痛,看着身邊的黎永,道:“黎永,朕隨黎晰叫你一聲兄長,這些年南征北戰辛苦你了。繼位詔書朕已經擬好,往後軒兒還望你多加照拂。”
“皇上,你這又是何必,黎晰他已經走了這麼多年。”黎永看着皇帝,“軒兒他也不過剛剛成年。”
“軒兒是個能擔大任的,這兩年的摺子,基本上都是他批的了。黎晰,我放他一個人太久了,也是時候下去陪他了。只願他不恨我,不恨我講他困於宮中十年,最後還害死了他。”
“皇上,弟弟從未怪過你,弟弟一直就是心悅你的。從十歲那年初見殿下便是。”黎永悔上心頭,“是臣不好,臣想讓皇上藉著愧疚能對軒兒好些,才一直沒有告訴皇上。”
景文昊一口血噴出,腹中的疼痛無可復加,嘴角卻泛起了笑意,幸好,那人心悅他,幸好,他不會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