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意難平,意難忘
ebackithbon-bon。”
待在這別亂跑,我去買。
孩子們歡呼雀躍,又蹦又跳。
她轉身朝二三十米外的便利店跑去。
本意是要把孩子們留在原地,以免他們跑到了前線。
然而便利店裏已然沒有了人,顧客也好,老闆也好,統統不見了。她只得快步走到零食貨架前面,從最上層拿了一袋五彩斑斕的水果。
也就在這時候,她聽見大街上傳來重型車輛飛速開過的聲音,幾道刺耳的槍響傳入耳畔,伴隨着汽車遠去的聲音。
隨即只剩下一片死寂。
街道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那比混亂和嘈雜還要叫人心慌。
祝清晨死死捏着那袋,下意識衝出便利店。
陽光下那群站在原地等他的孩子都不見了蹤影,唯獨剩下為首的男孩。
街道一片荒蕪,二三十米開外的水泥地上,躺着他小小的軀體。六七歲的男童被太陽曬得又黑又亮,襤褸的衣衫骯髒破舊,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瘦弱的是四肢,腦袋卻很大,最突出的是鼓鼓囊囊的肚子。
那是飢餓的傑作,苦難的象徵。
他安安靜靜躺在街道旁邊,一動不動。
哪怕前一刻,他還抓住祝清晨的口袋,固執地討要着bonbon。
祝清晨攥着手裏的果,機械地走近了些。
遠處依稀可見揚長而去的軍事裝甲車,在硝煙里化作黑點消失不見。
近處,男孩的胸口被子彈擊中,觸目驚心的紅蔓延過大半個身子。而他雙目圓睜,彷彿看着她,又彷彿凝望着以色列澄澈湛藍的天,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尚且殘留了一抹驚慌。
她腦中一片混沌,竟沒察覺到自己已經鬆開了手。
啪——
那袋果太沉太重,已然難以拎動,只得悲哀地落在塵土之中。
孩子已經一動不動了,大抵是當場死亡。
但她不敢相信,只能顫抖着蹲下↓身,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don’tdie.please,getup!getup……”
【別死啊,起來,起來啊……】
可伸手觸碰到的只是一片凝固的空氣。
她渾身發冷,哆哆嗦嗦伸出手去,試圖捂住那片還在汩汩出血的地方,阻止從傷口處不斷流逝的生命。
她寧願他還蠻不講理拉着她要吃。
再給她一次機會吧,讓她有機會把他一同帶進室內買。
如果重新來過,她絕不會把他留在這裏。
以色列的天空都暗了下來。
剎那間風起雲湧,塵埃打着旋在街道一側升騰而起,又在另一側悄無蹤影。
喬愷終於從遠處跑了回來,大聲嚷嚷着:“他們還準備上戰機!前哨的兵防不夠,我們必須先撤了!”
他是個敬業的記者。
就連沒帶相機的當下,也拿着手機跑到前哨附近去拍了一通。
他跑得很快,眨眼間就回到中餐館外。
十來步開外,喬愷驀地停下了腳步,因為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那個孩子,和蹲在那裏雙手沾滿鮮血、茫然無措捂住他胸口的祝清晨。
喬愷張了張嘴,想問什麼。
可他看上去像是來自一出古怪滑稽的啞劇,只是張着嘴無聲嚅動了幾下,到底沒能說出話來。
在以色列待了一年多,參與過好多次戰地拍攝,也見過太多倒在槍聲與炮擊下的人,喬愷什麼也不需要說,什麼也不需要問。
他低頭看着那個孩子,也看見了落在地上的果。
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曾經的他,也和祝清晨一模一樣做着同樣的事情。
“該走了。”他沉聲說,伸手去拉蹲在地上的人。
祝清晨踉蹌了一下,不為所動,還要伸手去救那孩子。
遠處的哨所火光更盛,隱隱能從濃煙里看見從更遠處飛來的戰機,不止一架。
他回頭看一眼,雙臂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大力攥住祝清晨的胳膊,將她朝車裏推搡,“他已經死了!”
他已經死了。
這話太殘忍,可喬愷必須要說,就像當初薛定一拳砸在他臉上,一字一句對他說出同樣的話。
祝清晨一頓,終於坐在車裏不動了。
指縫間一團氤氳不清的暗紅,順着指尖落在車內,無聲,緩慢。
喬愷坐上另一側,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這一次,換他來開車。
他一邊猛踩油門,一邊打電話給薛定,滿口都是操和日諸如此類的字眼。
戰爭的殘酷總會讓人忘記文明的存在,激烈的情緒需要宣洩。
祝清晨由始至終不置一詞。
她就只是靜默地坐在副駕駛,看着後視鏡里漸行漸遠的那具瘦弱身體,腦中空空如也。
是她讓他待在那別動的。
她以為他留在原地就不會有危險。
結果他死了。
祝清晨渾身發冷,溫度一點點流逝,整顆心臟都在不斷下墜,下墜。
唯獨雙手上醒目的紅在發熱發燙。
燙得她直哆嗦。
*
開了兩個多小時,車停在薛定住的巷子口。
三角梅倒掛在白牆上,那對老夫婦仍坐在門口。老太太在磨咖啡,老先生帶着老鏡讀看報紙。
以色列的午後陽光燦爛,風吹起牆上的藤蔓,一地搖曳的碎金。
祝清晨下了車,眼中的景緻已不同先前,失去了原有的溫柔。
她徑直朝巷子中段薛定住的地方走。
喬愷追了上來,“我送你上去。”
“不用。”
“我……順便跟薛定說下發生了什麼。”
“你在電話里不都說清楚了嗎?”
“可是——”
祝清晨抬眼看着喬愷,眼裏寂靜一片,“你不趕回去報道,在這兒跟我磨嘰什麼?”
“我……”他遲疑着,想問她有沒有事。
她卻先他一步開口,“你放心,我沒事。”
喬愷看她片刻,妥協,“……好。”
他確實有要事在身,凝視了祝清晨一眼,確認她安好無恙,很快轉身朝巷外跑去。
祝清晨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她不想那麼快走入暗沉沉的樓道里,外邊日光正盛,正好足以瓦解骨子裏的陰冷。
可來往行人都投來詫異的目光。
她低頭,這才看見自己還沾着斑駁血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