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師叔
日新月異,時光流轉,彼時絳月在白矖身邊已經長到了一萬多歲,比起初生時的青澀變得油滑了不少,也漸漸顯露出個闖禍精的苗頭來。近些年,玉華宮不知來了多少被絳月捉弄的神仙,一個個氣的不行又不敢言重,白矖每每看到一邊應付一邊覺得有幾分滑稽,原本縹緲於天上的白矖上神就這麼一點一點被絳月拉下了三千俗事裏。
後來正逢鳳族長老的小兒子長到三萬歲,按照鳳族規矩該行弱冠之禮,鳳長老厚着臉皮攜子登門,想讓白矖收了他兒子做個關門弟子。絳月覺着稀奇,她隨白矖住在這玉華宮裏這般久,連個掃宮的小仙娥都未曾見過,更別說見白矖收徒了,心裏覺得這拜師之事大抵是成不了。
可絳月萬萬沒想到,鳳長老這個當爹得揣了顆石頭做的心,逼着自己的小兒子在玉華宮的大門前給白矖磕頭,磕滿九九八十一個響頭才許起來。
“嗒,嗒——”
這才數到三十七,鳳族那小子已經是磕的頭破血流,眼瞅着就快將玉華宮宮門前的白玉階扣出個大窟窿。絳月轉眼又看了看正坐在她面前對弈的兩個人,他們卻是眉頭都不皺一下。可憐,真是可憐,攤上這樣的爹那小子也真是倒了血霉,遇上白矖這樣的人,更是慘上加慘。想到這,絳月實在是忍不住為那鳳族的小子長長嘆上一口氣。
白矖聽得絳月傳來一陣長長的嘆息不動聲色的落下手中的白子,“你若是覺得看我和琅淵下棋無趣也不必在這獃著,去玩便是。”
話剛說完,就聽得坐在白矖對面的男子朗朗大笑起來:“白矖啊白矖,你也能有今天,今日這局竟是我要贏了。”
聽得此話,三人均看向棋盤,白矖棋藝甚高,琅淵與他對弈多年一直輸多贏少,他二人今日這局本廝殺正酣,白矖步步為營,用一招請君入甕逼得琅淵棄了自己的一半生子,卻不知為何,方才那一子走的竟是步死棋,白白斷送了他大好的局面,如今落於下風。
白矖抖了抖衣袖,一時之間竟有些尷尬。絳月輕咳了兩聲:“你們不去看看?我方才偷偷瞄了一眼,跪在外頭的那少年看上去很是俊朗,人也實在。”
“你看過他長相,說他長得俊朗倒也沒什麼,只不過你與他應該不曾相處,又如何知道他這人實在?”琅淵挑起一邊的眉目,用手托着自己一邊的頭同絳月說話。“丫頭,有句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聽沒聽過。”
琅淵往日裏本就喜歡穿一襲墨色的長袍,偏偏他同白矖一般,也是驚為天人的美男子,唇紅齒白配上他那一襲三千如雪的白髮,倒顯得有些邪魅。
“我看他不過磕了三十七個響頭,頭上的血就已經流成了一汪小水灘,這一聲又一聲的磕的清脆又響亮,必定是個十分實在的人。”
絳月眼睛又看向白矖,見他並未有半分的動容之色,不由又可憐起外頭的鳳族小子。
“嘖嘖——真是造孽。”
琅淵倒是沒去抬眼看,只是換了一邊的手撐着自己的頭,又輕笑道:“且先不說這頭是他爹叫他磕的,就算是他自個兒願意跪在外面實實在在的磕完九九八十一個響頭,我和白矖也還是受的起的。”
絳月白了琅淵一眼:“是是是,你是四海之主,天下水澤皆歸你管轄,堂堂龍君有什麼受不起的。”她瞥了眼白矖又道:“我只不過是敬佩這鳳族小子的膽量,竟然敢讓白矖這樣無所事事的神仙當他師父,也不怕什麼都學不到反倒白白耗費了自己的光陰,光給玉華宮當根柱子使。”
“噯?”琅淵擺了擺手,“錯了,錯了。真要敬佩,你也得敬佩他那一根筋的爹啊,當年他爹被他爺爺抓着來這磕頭的時候,可是足足磕了九十九個響頭呢。”
“竟還有這種事?”絳月被勾起了興趣,跪在軟墊上將大半個身子都擺到棋盤上,等琅淵說下文。
“外面這鳳族小子,怕是怎麼都想不到,當年他爹竟和他在同一個地方磕過頭,且磕的比他還實在,真的把玉華宮外的白玉階給震碎了。可那又如何,白矖還不是照樣沒有收他。”
“呃……”絳月臉上掛了個又哭又笑的表情,她敬這鳳族長老是條真血性的漢子,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撞西牆,厲害!
“如此想來,你是不是更覺得外面跪着的鳳族小子可憐了。怎麼,你心疼他?”琅淵大概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嘴巴閑得很,絳月懶得與他辯駁,也只是瞪了他一眼。
白矖久不出聲,見自己與琅淵的這盤棋被絳月壓的散落了一片,便也就將自己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裏,鳳眸掃了眼窗外,起身走到門口說道:“既然你們對門外的人和事這麼感興趣,那我們出去看看也無妨。”
三人出了玉華宮,就看見雪白的玉階之上腥紅一片,那鳳族小子大抵是磕的頭暈眼花,身形搖搖欲墜,臉色煞白幾乎就要暈過去。
鳳長老見白矖出來,心中大喜,當即就迎了上去。
“臣,鳳莫書拜見君上。”
白矖側身後退一步,寡淡出聲:“本尊早已不再過問鳳族諸事,鳳族之主有能者居之,你也不必再喚我君上。”
絳月看那鳳長老十分利落的“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朝着白矖行了個叩頭的大禮忍不住偷偷拽着琅淵的一片衣角小聲問道:“這老頭何故喚白矖君上?”
“鳳族自上古時期便奉白矖為主,只是他自女媧娘娘以身補天之後便不再過問世事,孑然一身。”
“原來是這樣?”絳月點了點頭,想了會兒又問:“那鳳族怎麼不換個人統領?”
琅淵眨巴了兩下眼睛,語重心長道:“鳳族向來追求強者,族內無人能及白矖項背,因為最強,自然奉他為君。”
“啊——原來是這樣。”
絳月雖在白矖身邊一萬多年,但也從未聽白矖說過他是鳳族君主這件事,想來白矖只當自己是個挂名的,所以也並未上心。
“君上,臣這幾萬年來代理族內諸事,可臣下愚鈍平庸終究沒有君上半分的卓然英姿。我等也知君上早已退居三十三重天不問世事,但也請君上憐憫,為了我鳳凰一族能生生不息,將小兒留在身旁教導,待他學有所成,老臣才能放將自己身上的重擔交託於他。臣保證,若小兒學成歸來,日後必定不會再來打擾君上。”
鳳族長老額頭生了密密的汗珠,他雖以鳳族榮辱為己任,但此番貿然前來恐惹白矖不快。方才所說的話,都是掏心窩子的肺腑之言,清悠是他三個兒子裏天資最高最聰慧的,若他能的君上教導,將來必成大器。
“我教可以,但他一但入我玉華宮門,你們便不可再來多加糾葛,待本尊覺得時機成熟,自會讓他回去。”
白矖從始至終都不曾正眼瞧過跪在地上的鳳族長老,但他既然開口答應,倒也不會再反悔。鳳莫書聽得白矖願意,老淚縱橫,連忙拖着自己小兒子的手就要往白矖的身前推。白矖側目,看見一旁正忙着看戲的絳月,抬手道:“既然我已應允,那你們便回去吧,至於他——”
跪在地上的鳳清悠抬頭,見白矖正用袖口粗略指着他,緩緩道:“本尊雖不喜那些個繁瑣的禮節,但你既然要拜本尊為師,該要的禮節卻是不能少,就等你磕完這九九八十一個響頭再到殿內來見我。”
鳳悠然雖然已經磕的昏天黑地,但也咬咬牙只點頭稱“是”。
“這都答應拜師了,幹嘛還要他拜?”絳月不懂小聲嘀咕。
琅淵拍了拍她肩膀,怪聲怪氣的開口“你都不明白,他們又怎麼會知道。”
絳月見不得那血淋淋的樣子,徑直轉身就回了玉華宮,坐到軟墊之上,她卻又想起來一件要緊的事。
“白矖,你既然收了他當徒弟,那日後我又該與他如何相處,他叫你一聲師尊,可又該叫我什麼?”
白矖不急不忙的放下手中的茶盞,收了那桌上的棋盤。“以往總是與你一處,我倒是忘記管束你的身份,現如今宮裏多了個小輩,又是我的徒兒,你若願意,就讓他叫你一聲師叔可好?”
“師叔?師叔好啊!”絳月喜笑顏開,“如此一來,我便有晚輩了。”
琅淵不禁為鳳族小子的未來擔憂。“也就只有白矖願意這樣慣着你,鳳族小子都三萬歲了,你不過才一萬多歲,比他年幼卻白白做了人家的師叔,真想為那小子抱不平。”
正說著,見一人抖抖嗦嗦的跨了玉華宮的門檻進來,這磕了八十一個響頭換來的拜師禮算是成了。
“徒兒鳳清悠拜見師尊。”
白矖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絳月衝上前去,抓着鳳清悠的手就道:“我叫絳月,以後就是你的師叔,你放心既然做了你的師叔,日後在天上我罩你。”
鳳清悠早在家中就常聽自己父親說起過,君上身邊自一萬多年前就多了名叫做絳月的上仙,可看她的樣子六根未凈,又不夠成穩,想到日後在玉華宮,與她但凡碰面都得叫上她一句師叔,當下就覺得自己心氣不順,再也堅持不住,兩腿一軟,終是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