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第一百零四章 業火
?經此一役,公孫氏元氣大傷,公孫弘益因弒親而收監,公孫鴻信被革職查辦,公孫鴻紋雖然未曾受到處罰,妻子卻自盡於家中,長子不認親父,也稱得上家破人亡。
公孫氏制香一道宣稱從不外傳的禁藥配方,連同其餘各類秘方,皆被沈月檀以救人的名義強迫獻了出來。他也不藏私,收繳而來便放在司香殿藏書室中,任何人不拘出身,只需德行匹配、功勞足夠,就能入內查閱。
至於溫知敏——沈月檀不過是與公孫判商議,故意提了提此人,藉此震懾溫頌安,倒也未曾指望過能傷到其羽翼。
公孫判因中毒頗深,至今未曾痊癒,沈月檀留他住下,與侯贇比鄰而居。蔣翀時常前來拜訪,反倒與侯贇一拍即合,二人臭氣相投吵吵鬧鬧。公孫判終日鬱郁,有了這兩個活寶陪伴,倒也稍稍多了几絲生氣。
沈月檀也問過蔣翀,他兄長旗幟鮮明與沈氏一系不和,他卻時常與司香殿來往,就不怕惹怒兄長?
蔣翀先是漲紅臉,說道:“我是我,大哥是大哥,我偏要來,他能日日關着我不成?”
說罷卻突然神神秘秘一笑,低聲道:“大哥還指望我進來做姦細。”
沈月檀忍俊不禁,尚未開口,卧病在床的公孫判隨手抄了東西往那小胖子當頭一砸,怒道:“滾回去滾回去!”
蔣翀忙接住了,見是個青色帶穗荷包做的香囊,頓時大呼小叫起來:“公孫胖!你、你竟然送我香囊?這是芳心萌動了不成?”
氣得公孫判蒼白面容上浮起些許血色。
一時間風平浪靜,和樂融融。
沈月檀同沈雁州亦和好如初,二人閉關修行,沈月檀先前所受暗傷自然也盡數痊癒。
修行之後,沈月檀在後院裏泡了茶,一面同沈雁州品嘗,一面又商議起查探鬼鳴山之事來。
沈雁州苦笑道:“你還不肯死心。”
沈月檀輕佻捏他下頜,說道:“雁州哥哥,你到底是擔心我,還是醋缸子翻了?”
沈雁州含嗔帶怨掃他一眼,險些將細瓷茶盞捏碎,“自然是擔心你。我花了多少心血培養的蝶部,都折損了一半在鬼鳴山,圓圓,你切莫前去涉險。”
沈月檀垂目嘆道:“雁州哥哥,你這一說,我更要走了。”
沈雁州臉色一沉。
沈月檀續道:“縱不為葉鳳持,也非去不可。雁州哥哥,你可曾記得父親關閉的育嬰堂?”
育嬰堂被沈青鵬關閉,又在沈月檀不知情時,由諸長老授意重開,廣收孤幼,養育至十四歲,若是凡人,便送往各處填城,若生了道種,便送去投修羅軍。
然而沈雁州晉陞為羅睺羅王后,軍中從未有過育嬰堂投軍的孤兒。
他沉吟道:“所以你猜測,那些孤兒投的是鬼鳴山?”
沈月檀略略頷首,“恐怕不只一處鬼鳴山。”
不受修羅界軍略之主羅睺羅王控制,獨立與防務之外,這些機構愈發顯得詭譎莫測。
恐怕其餘三位阿修羅王是知曉的,只不過羅睺羅王換代極快,許多秘辛難以觸及。
沈雁州握住沈月檀一隻手,下意識來回撫摩,想得有些出神。
到底還是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封印阿朱那的玄晶砂爐,據程先生猜測,多半在大浮屠塔中。”
修羅四域縱橫瓜分整個修羅界,而四域邊界交匯之處,則有一座高聳入雲的金色巨塔,總共九十九層,是為大浮屠塔。
塔外防禦森嚴,塔身固若金湯,滴水不漏。傳言大浮屠塔乃是當年佛陀行走六界時,在修羅界修建的棲身之所,哪怕修羅界傾毀,天地崩塌,亦能不毀不滅,立於六界廢墟中。
外力無從下手,唯有四阿修羅王齊聚,以四王印才能開啟,是修羅界有重大事件時,四王會面商議的場所,已有數百年未曾開啟過了。
着實再沒有比大浮屠塔更妥善的存放之地。
沈月檀道:“只不過,你要如何哄騙那三個阿修羅王齊聚一處?”
沈雁州道:“我調查鬼鳴山之事外泄后,勇健王先坐不住了,特意寫信來旁敲側擊……”
他細細同沈月檀分說,沈月檀便明白了。
三位阿修羅王並不樂見沈雁州插手鬼鳴山,只是沈雁州做得謹小慎微,進展緩慢,一點點試探底線。三人遲早坐不住,要與沈雁州會面。
沈月檀沉默不語。
他明了沈雁州的苦心,卻也有自己的考量,爭執下去,終究須得有人讓步。
沈雁州不能讓,取得最後一鼎香爐,亦是為沈月檀着想。
沈月檀不能讓,只恐再多做拖延,鬼鳴山線索半點不剩,真相不再大白天下。
以及,友人失蹤許久,竟束手無策。
到最後只得長嘆一聲,退讓一步。先回殿閉關,將佛牌取了出來,又取了地獄界所得的天晶砂岩香爐,緩慢煉化。
佛牌鯨吞虹吸,竟輕易收納了第二鼎香爐中封印的魔骨,隨後仍是溫養佛牌內,每日焚香祝頌,祛除其中魔念。
他一口氣將剩餘的香爐盡數煉化,如此一來,便只剩天人界鎮壓的頭顱、與修羅界鎮壓的身軀。
休息時又挑選親信心腹,雖然各自所修之道各有不同,但六道全經乃是囊括天下佛經的至寶,沈月檀依照各人悟道所用經書,自六道全經中挑選歸納,提示出不同的修鍊真知輪之法。如此一來,只需暗自修行的人越多,修羅眾實力就越強,面對來日天人刁難,方才有自保之力。
如此半月匆匆而過,沈雁州的行動卓有成效,竟當真接到邀請,前往大浮屠塔四王會面。
沈月檀自然要同行。
然而啟程的前一刻,眾人正站在師羅城門外為阿修羅王與沈月檀送行,突然間天地震動,這一次異動竟比聚靈塔塌陷時更為猛烈。就連城外的玄晶砂岩民宅都被震塌了泰半。
北邊天際被烈焰熏染得宛若血池倒懸,正是……鬼鳴山所在的方向。
如此一來,計劃被徹底大亂。
沈雁州當機立斷,下令夏禎為首前去徹查,他與沈月檀則依然前去大浮屠塔赴約。
沈月檀卻握住躁動佛牌,皺眉道:“雁州哥哥,我終究要往鬼鳴山走一趟……阿朱那遺骨有反應。”
沈雁州兀然一笑,卻帶着幾分說不出的譏誚,“果然如此么……罷了,”他輕輕撫摸沈月檀面頰,柔聲道,“圓圓,此去路途艱辛,千萬記得回來。”
沈月檀不明所以,嘲笑道:“哥哥又杞人憂天,我自然是要回來的。”
沈雁州笑而不語。
當年闖十絕關時遺留的心結,本以為年深日久早已消失不見,誰知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之所以執意阻攔沈月檀前往鬼鳴山,是因為當初幻境之中,沈月檀與葉鳳持正是在鬼鳴山達成聯手,並與他徹底決裂。
雖說如今前因後果早不相同,此事未必成真。
然則到底仍是,關心則亂。
時間緊迫,二人匆匆作別,分頭行動。
軍中派系眾多,是以仍留了夏禎、目蓮坐鎮協助沈月檀,而沈雁州輕車簡行,索性將侯贇帶在身邊,這小猴兒心性單純,修習真知輪反倒比旁人進展更為迅速,如今已是沈雁州之下第一高手,有他同行,便不懼刺客出沒。
遮日宮中,則由程空坐鎮主持。
沈月檀取出青燈鹿舟,帶領眾多修羅軍一路北上,因有夏禎隨行,軍令在手,暢行無阻,不過兩個時辰便抵達了事出地。
鬼鳴山燒起來了。
方圓百餘里被烈焰熊熊籠罩,由山腳至山頂儘是紅蓮業火,連巨大的岩塊也燒得通紅髮亮,眼見得再接再厲,便能融化成沸騰岩漿。
青燈鹿舟也抵擋不住的熱浪焦灼,只得遠遠停了下來。
隱約可見火舌中有軍營殘骸,數不清的焦黑屍首擺出痛苦造型,卻早已喪失生機,里裡外外燒成了焦炭。
以夏禎為首,眾多修羅軍不由咋舌,儘管與鬼鳴山的守軍從無來往,也難免生出些許兔死狐悲的驚懼。
是……什麼人,降下這宛若天罰的一場大火?
沈月檀出了鹿舟,走向焦熱地獄,離着尚有一里路,便覺熱氣滾燙,熏得地上石頭也發黑炸裂,草木自燃,尋常人再難寸進。
夏禎道:“莫要冒險,先滅火再說。”
沈月檀望着遠處衝天火舌,猶若赤紅幕布由天際垂掛而下,苦笑道:“這火只怕難滅。”
夏禎亦是神色凝重,只叮囑下屬以各種滅火的法術物資試過再說。
而後火簾突然分開,竟自其中走出個猩紅的身影來。
那人白玉般的面容清絕出塵,一頭白髮宛若冰絲映着月光,身子挺拔、風骨卓絕。然而一雙眼眸卻詭異非常,不分瞳仁、眼白,唯有一汪血池波光粼粼。
一身血紅深衣,大袖衣裾逶迤曳地,整個人冰白猩紅,猶若滿身血腥結霜的幽靈,朝着沈月檀一步步走來。
沈月檀視線落在那人纏繞手腕上,一半赤紅、一半純白的硨磲佛珠上,喃喃喚道:“葉……葉兄!”
那人步履一如既往,走得近了,垂目看向沈月檀,雖然雙目血紅駭人,不苟言笑的木訥卻半點不見變化,略略一點頭,說道:“阿月,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