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進宮
次日,慕府里傳遍了一件大事,據說兩年時間深居簡出的暖姑娘,今日一早竟然起得比誰都早,第一個到了主院等着給慕夫人請安。
大家聽聞這事都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看向慕暖的目光很是清奇,少不了背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慕家五房五個少奶奶加各房兒女,再算上幾個妾侍,每日一早足有一二十口人聚在一起到了迎春院向慕夫人請安,說是聲勢浩大也不為過,眾人見了慕暖也反應各異,有的見了她異常歡喜,有的倒是白眼相待,自然也有人好奇問起賜婚的事。
不過慕暖淡然自若,只有一句應答:“阿暖才知賜婚之事,想着過些日子便要出嫁,捨不得母親,今後日子要多過來陪陪她老人家。”
慕夫人一聽別提多歡喜,忙點頭稱好:“我也捨不得我們阿暖,阿暖今日便留下來用早點吧,我這就讓人備幾樣你最愛吃的。”
大房的嫡長女慕雪盈年有十四,性子溫順柔和,斯文喜靜,模樣長得清秀脫俗,因相貌和慕暖有六七分的相像,深得慕夫人喜歡,當即跳出來嬌羞道:“盈盈也想陪祖母和小姑姑用早點,還請祖母准許。”
慕夫人應道:“好好好,今日多備幾個菜,你們誰想留下全都留下。”
平常日子,屋裏這麼多人說破了嘴,變着花樣逗樂,也很難逗得慕夫人笑一笑,此刻慕暖只用了一句話慕夫人便如此欣喜,從迎春院裏出來之後,有些人就開始打抱不平了。
“暖姑娘還真是神了,我們想方設法,還不如人家一句話來得管用。”
“母親整日苦着臉還不都是因阿暖的事情愁的,如今阿暖稍有好轉,她守得雲開見月明,自然高興,你也不必心裏不平……”
另一邊迎春院的正屋之內,餐桌上留下陪慕夫人吃飯的都是年幼小輩,慕暖便坐在母親的身邊。
“阿暖,多吃點,這都是你最愛吃的,你看你瘦得都不成人樣了。”慕夫人親自往慕暖碗裏夾菜,就好像恨不得這一頓就把慕暖喂胖回來一樣。
就有誰家扎着小辮的毛孩在旁邊看了,吃醋的就撅起個小嘴:“老祖宗真偏心,就知道給小姑姑夾菜,都不管我們……”
另外幾個留下用早飯的孩子也跟着起鬨:“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好,每人都有,都有。”慕夫人笑看他們幾眼,便挨個夾菜,坐得遠些的也吩咐丫環代勞。
“娘,別只顧着夾菜,你也快吃吧。”慕暖纖秀玉手拾起勺子,往母親碗裏乘上一些雞蛋糕。
“嗯嗯,吃,阿暖也吃,都快吃。”慕夫人笑意更深,雖然說今日的早點都是平常的清淡食材,卻讓她覺得異常新鮮美味。
飯後,打發了孩子們回去,慕夫人才又拉着慕暖的手在屋裏坐下,提到:“阿暖,過兩日娘要進宮給貴妃娘娘請安,貴妃娘娘前些日子總提起你,看來也是惦記得緊了,不如你也跟娘一起進宮走一趟,可好?”
慕暖正好想進宮,所以很快便答道:“好,阿暖許久未曾給姨母請安,是應該去拜見,想順便也去看看朝陽公主,這些日子她對我照顧有加,理應上門答謝才是。”
說起朝陽公主,其實是李珣的同胞妹妹,小名玥兒,是慕暖的表妹,年已及笄,從小就跟在李珣和慕暖的背後做小尾巴,所以跟慕暖的關係極為密切,情同親姐妹,即使李珣死後這兩年時間走動也很頻繁,不過都是朝陽公主過來,慕暖不曾出門過。
慕夫人已經快不記得慕暖上次出門是什麼時候了,此番見她肯出門走一走,忙欣喜的一笑:“阿暖知道就好。”說著慕夫人轉眼看向旁邊的慕雪盈,琢磨着慕雪盈到了適嫁的年紀,也應該多多帶出去見見世面,便拉着她手慈和說道,“盈盈,你也跟我們一道進宮可好?”
“是,祖母。”慕雪盈抿唇含笑,溫柔應聲。
慕夫人招手叫來大丫環吩咐:“冬梅,前些日子送來的幾匹上好的妝花織,你去拿過來讓她倆挑挑,挑好找人趕幾件上得了檯面的新衣裳,都是大姑娘了,進宮可不能穿得太隨意。”
隨後,慕夫人又讓人拿了兩套貴重的首飾過來,分給慕暖和慕雪盈一人一套。
不過慕暖因為這兩年沒用過的首飾實在太多,不少都價值不菲,所以不願意收,讓兩套都給慕雪盈,對此慕雪盈別提多開心了。
從迎春院裏出來,慕暖一臉冷清,抬頭挺胸的徑直朝前而去。
慕雪盈小碎步跟在慕暖後頭,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麼,緩慢攥緊了拳頭,眸中浮現一絲涼意。
直到慕暖主動開口:“盈盈,我那兒做了菊花酥,你拿些回去嘗嘗吧。”
慕雪盈一聽,猛然回過神來,應了聲:“是,謝過小姑姑。”
“不必客氣。”
慕暖側身回來,又多看了慕雪盈一眼。
這個印象中的小丫頭不知不覺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記得慕雪盈自小文靜懂事,長輩們都對她讚不絕口,慕暖也挺喜歡她,可能因為這兩年沒怎麼接觸過,大家生分了,想說話也不知從何開口。
另外,自李珣死後,慕暖也有兩年時間沒進宮,等明日見了朝陽公主定要問清楚,為何她那日會說李珣是被人謀害而死。
兩日後,慕暖進宮見到徐貴妃之時,她正高坐在寢殿內的美人榻上,穿着一身暗銀雲紋羅衫,手上捏着一串穿瑪瑙星月菩提子,一頭烏黑秀髮隨意的披散背後,一臉素麵朝天,面色還有些蒼白憔悴,這樣的低調樸素,全然不像是傳聞中曾經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徐貴妃,倒像是一潛心頤養的普通婦人。
話說,徐貴妃閨名徐玉柔,正是慕暖的生母徐玉淑的同胞妹妹。
徐玉柔十五歲進宮,本就生着傾城之貌,被皇帝一眼看中冊封美人,兩年後便誕下一子李珣,在大周朝李氏皇族向來子嗣單薄,徐玉柔因生下這一皇子像是一步登天,瞬間備受恩寵,一路平步青雲,兩年後便封了貴妃,自此受皇帝專寵十餘年,直到兩年前景王李珣暴斃。
徐玉柔因生子受寵,也因死子失寵,從此一落千丈,貴妃之名形同虛設,這兩年以來也行事極為低調,隱居宮外不問世事是非。
這次聖旨賜婚,徐貴妃可說是又在朝中上下引起不小的騷動。
“臣妾見過貴妃娘娘。”
“臣女見過貴妃娘娘。”
徐玉淑穿着茶色禮衣,領着女兒慕暖和孫女慕雪盈,錦衣華服,儀態端莊,前後邁過一地紅毯入殿,便先向徐貴妃下跪行了大禮。
徐貴妃目光掃了一眼下面三人,唇角浮出一絲淺笑,微微一抬長袖:“免禮,給姐姐賜座。”
謝禮之後,徐玉淑領着二人起身,微埋着頭,站了片刻,便有宮人搬來一張紫檀木圈椅請她入座,她坐下,慕暖和慕雪盈又安安靜靜立在她身後。
徐貴妃目光很快就落到慕暖身上,招手笑道:“這是阿暖么?許久日子不見,怎的瘦成這副模樣了,快過來讓姨母瞧瞧。”
慕暖微微屈膝行一禮,才緩步走上前去,在徐貴妃跟前輕身跪下叩拜,又行一禮:“阿暖叩見姨母。”
“阿暖快快免禮,過來坐。”徐貴妃一伸手的距離就能將腳下的慕暖扶起,親昵的將她拉到了身邊榻上入座,輕笑着道,“阿暖且抬起頭來。”
慕暖獃獃的抬頭,表情靜若止水,目中暗淡無光。
可徐貴妃卻愈發的欣喜,伸手摸了摸慕暖的臉蛋,笑道:“哎喲,阿暖瘦了倒是更美了,真像極了我年輕時候的樣子。”
“阿暖若真有姨母半分風采倒好了。”慕暖低頭垂眸,那一舉一動滿含悲春傷秋之色。
說起來,大周朝以纖瘦柔弱為美,像徐貴妃這種一代寵妃當初自然也又瘦又弱。
慕夫人徐玉淑的話倒是酸溜溜的:“我也覺得越來越像你那時候了……”
這也正是徐玉淑所擔心的,女兒阿暖若年輕時候跟了徐貴妃這瘦弱柔美的風氣,大概年紀大了也會如她一樣渾身是病,若不是因為徐貴妃這麼弱不禁風,恐怕也不至於當初早產,害得連累兒子李珣也自小頑疾纏身。
“我怎麼覺得姐姐你話裏有話啊。”大概因為被徐玉淑給氣的,徐貴妃掩嘴輕咳了兩聲,旁邊的宮婢一見她咳,慌忙端來一碗湯藥,勸着她喝了兩口潤了潤喉嚨。
徐玉淑看妹妹身子染病,輕嘆了一聲,又關切問道:“你這身體可有大礙?”
徐貴妃自嘲道:“算起來我比姐姐小了十來歲,這身子骨卻遠不如你,現在動不動便傷風咳嗽,怕是沒幾年就要走在你前頭了,咳咳……”
“你若想多活幾年,趁早少想些煩心之事。”徐玉淑語氣里夾雜了幾分怨念,話里的意思好像在說徐貴妃自己都渾身是病自身難保,還跳出來干涉慕暖的婚事。
以前因為徐貴妃受寵,即使李珣這皇子從小疾病纏身,皇帝依舊寵愛有加。
可自李珣死後,徐貴妃失寵幾乎相當於失去了兒子又失去了丈夫,同時往日積怨太深,成為這宮裏的眾矢之的,她又大病了一場,心力交瘁,為自保只得自發請求前往大雲寺清修養病,吃齋念佛,為皇帝和萬民祈福,這一去就是接近兩年時間,朝陽公主再三求情,最近皇帝才將她召回宮中養病。
徐玉淑是有些怪這個妹妹的,不過想想她現在的處境又有些心疼。
徐貴妃不用細問也知道姐姐的心思,可有些話當著孩子們的面又不好細說。
一旁慕暖看出兩個人目光異樣,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她們有話要關門再說,當即主動問道:“姨母,阿暖許久未曾進宮,想請求去拜見朝陽公主。”
徐貴妃點頭,罷手笑道:“去吧去吧,玥兒早知你今日要來,你再不去找她,估計她得過來搶人了。”
隨後,慕暖順便還帶上了慕雪盈一起告退,輾轉出了徐貴妃的寢宮,前往朝陽公主所在宮殿去了。
殿上,徐貴妃吩咐宮人們退下之後,這才聽姐姐徐玉淑長嘆了一口氣。
徐貴妃看她一眼,安撫道:“姐姐,我知道你心裏怪我。”
“臣妾哪敢責貴妃娘娘。”徐玉淑一臉肅然。
這話說得徐貴妃差點一口老血嘔出來,以絲帕掩嘴輕咳了兩聲,解釋道:“姐姐,我這都是為了阿暖好,你可記得阿暖出生之時曾算過命,先生說她這命格是金鳳轉世,將來必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我不多替她鋪路,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