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擦了藥膏之後,言蕭的背上的確是舒服了很多。
隨之帶來的後果卻是氣氛更加僵持了,從她再上車後幾乎就沒看過關躍一眼。
他上了車,他開起車,他的側臉仍然緊繃著,他的手指意味不明地點着方向盤……媽的,餘光總會掃到。
言蕭撐着額頭,眼睛盯着車外,思索着這段追蹤的旅程什麼時候能到頭,現在就算是回到考古隊去聽華教授那些古板的長篇大論都比跟他獨處要好。
誰能容忍一個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失敗的存在不停地在眼前晃,還總擺着一副要跟她叫板的臉。
她甚至想到了回上海,只不過一想到見到老劉之後被他八卦地追問“你那個新樂子到手了沒”,這個念頭就壓下去了。
她要臉面,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更何況這個時候走跟落荒而逃有什麼分別?那更丟人。
這一路幾乎是走走停停,經過很多偏僻的荒田,顛簸的馬路,廂式貨車最後停在了下一個城鎮裏。
他們當然也跟着停了下來,吉普車擠在道上一堆肆意亂停的車輛中間,黑色的車身頓時就顯得不那麼矚目了。
關躍的眼睛緊緊盯着車窗外,言蕭也看了過去,黑框眼鏡男下了車,走進了街邊的一家麵館,進門之前還左右張望了一下。
整整這一路,這是他最為防備的狀態。先前言蕭甚至揣測過他是不是心太大了,跑了個人都還能繼續悠哉悠哉地開着車,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等到他完全進了麵館,關躍開門下了車,走了兩步回頭看她:“下來。”
這兩個字說的像命令。言蕭沒理他,就見他直接走過來拉開了車門。她以為他又要動手拽自己,抬手擋了一下,關躍卻沒動,就站在外面看着她,眉心微微地皺着。
言蕭反倒感覺自己是落了下風,沉着臉下了車,交錯時胳膊撞了他一下,也不是有意,只不過因為帶着氣,怎麼看都像是故意的。
關躍紋絲不動,卻重重甩上了車門。
一句話沒有地沿着小街走了百來米,關躍轉身進了街邊的餐館。
牆上掛着鍾,已經下午四點多了。言蕭之前一直覺得身上發癢,都沒察覺到餓,進了這裏才想起來他們到現在連午飯都沒吃。
也不是飯點,還得坐着等現做。餐館裏根本沒其他客人,兩個幫忙的阿姨坐在門口擇菜,一邊盯着他們倆看。
言蕭想到自己後頸跟背上肯定都是大片的紅疹子,公共場合難看的很,就把外套披了起來,手腕一動又疼了起來,忍不住揉了揉。
關躍坐在對面一言不發,忽然站起來往裏走。
言蕭看了一眼,他直接進了后廚,廚房間低矮,他微微低着頭,朝裏面說了幾句什麼,再回來時手裏捏了個毛巾,還冒着熱氣。
這麼多次一起吃飯,也沒見他哪回這麼講究的。言蕭在心裏腹誹着移開視線,他已經坐了回來,緊接着她的右手就被他抓了起來,手腕上的表被拿了,那塊熱騰騰的毛巾裹在了她的手腕上。
這番動作快得很,言蕭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被他放在桌上。他偏頭點了支煙,眼睛看都沒看她,落在門外盯着麵館的方向,彷彿剛才做這件事的人根本不是他。
言蕭也不想領他這不情願的好心,左手已經碰到毛巾,剛準備拿掉,就看到他的目光轉了過來,抿着唇緊盯着她。
這裏是餐館,如果再來一次先前那樣被迫的情況,誰都臉上無光,她只好打消了念頭,別過臉不看他。
沒一會兒老闆過來上菜,居然特地給她準備了個勺子。
言蕭最後是用左手捏着勺子吃了頓飯,感覺跟被迫就範也沒什麼兩樣,都很惱火。
等吃完了飯,毛巾也冷了,她立即拿了下來,一刻也不想多待就出了門。
關躍跟出來,嘴上一個字沒說,眼睛時不時往麵館那邊看一眼。
言蕭朝那邊看了一眼,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居然就站在門口,拿着手機在打電話,一邊打一邊轉着頭朝外左右觀望,嘴巴張張合合,然後又走了回去,這模樣看起來好像是在等人。
等再轉過頭來,關躍已經走去前面,拐進了一家小旅館。
言蕭走進去,他正在開房,遞過去身份證時眼光往門口飄了一下:“一間。”
她冷眼旁觀,只當做沒聽見。
房開好了,關躍沒有接鑰匙,指指言蕭,“給她。”說完就轉身朝外走,經過她身邊時說了句:“等我回來。”
如果不是語氣冷硬,這可真是一句夠曖昧的話。言蕭心裏冷笑一聲,從接待小哥帶笑的目光里接了鑰匙就走。
旅館跟麵館的位置就隔了條街斜對着,言蕭的這間房間在五樓,站在窗戶邊上就能清清楚楚看見那間麵館大門的情形。
房間還是跟昨天住的那間一樣小,說是標間,兩張床幾乎要挨在一起。她幾乎可以想像的到等會兒關躍那副不悅的神情,越想越心煩,掏出煙在窗檯邊坐了下來。
放學的小孩子們笑着鬧着跑了過去,街邊的小攤陸續開始收攤,車輛和行人在減少,天很快就黑了,路燈亮了起來,街道也跟着安靜了下來。
言蕭已經接連抽了好幾支煙,整個房間都漂浮着一股煙味。她拉開窗戶,鋁合金的窗框立即發出“吱”的一聲哀鳴。
街道拐角出現了關躍的身影,外套搭在手臂上,襯衫袖口卷了起來,半邊身子藏在夜色里,站在那裏靜靜地抽着煙。
言蕭透過路燈看到他的小臂,又看到他的腰身,心懷不甘,咬牙切齒,目光換了個方向,原本要送去嘴邊的煙停了下來,人也跟着站了起來。
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終於從面館裏走了出來,身上黑色的西裝外套很寬大,幾乎把他融在了黑暗裏。
有兩個人從對街的角落裏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姑娘。中年男人已經顯露了啤酒肚,姑娘穿着灰色的套頭衛衣,他們手裏都拎着個包,先後跟黑框眼鏡男握手、微笑,然後把包打開給他看。
黑框眼鏡男點了點頭,他們就把兩個包都交給了他,然後彼此再握手,告別離開。隨後戴黑框眼鏡的男人就匆匆爬上了停在旅館外的車,廂式貨車開入了夜色。
中年男人和姑娘則往街道盡頭走去。
言蕭一動不動,以為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
那居然是老張和吳爽。
她不敢置信,但確信沒有看錯。也許老張會因為本身接觸不多而認錯,吳爽卻絕對不可能,畢竟朝夕相處了那麼多天,就連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也是在宿舍里見了太多回的。
言蕭慢慢地從震驚中回神,整個考古隊都發覺了這個男人是假的工作人員,身為考古隊員的老張和吳爽居然還跟他私相授受。
他們到底交易了什麼,不敢想像。
下意識地去看關躍,結果卻發現老張和吳爽已經走到了拐角,就停在關躍的面前。
他居然是知情的。
言蕭拉起窗戶,離開窗檯,坐去床邊,搓了搓手指,感覺有些發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虛掩的門響了一聲,她的眼睛動了一下,看見了關躍。
“不跟我解釋一下么?”自昨天之後,第一句主動跟他說的話居然是這個。
關躍停在她面前,還是不冷不熱的語氣:“什麼?”
“老張和吳爽怎麼來了?”
“你看到了?”
“嗯。”
“還看到了什麼?”
言蕭心一沉,抬頭看着他的雙眼,平平靜靜,什麼風浪也沒有,什麼情緒也看不出來。
她抿了抿唇:“沒什麼。”
關躍沒再說什麼,脫了外套扔在床上,人走進了衛生間。
言蕭坐着沒動,一瞬間想起了太多的事,有過去的,也有現在的。往事裏也出過相同的事,不堪回首。
她承認跟隊裏的人關係都還不錯,但那也只是不錯。從工作層面來說,她可以做到跟任何一個人關係都不錯,可她無法做到無條件地相信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跟她說說笑笑看起來毫無心機的夥伴,也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相信。
她甚至也不相信關躍。她想得到他,想征服他,但其實對他根本一點也不了解。而這個考古隊,越想越有問題。
衛生間裏響起了嘩嘩的水聲,言蕭站起來又點了支煙,在兩張床中間狹小的地帶來回踱步,一圈又一圈。
一支煙抽完,她停了下來,摸了摸口袋裏的文物,眼睛落在關躍的外套上。
幾乎是瞬間就下定了決心,她伸手從外套口袋裏找到車鑰匙,匆匆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