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08章

8.第08章

九點半的陽光在撩動着的白紗簾里躲躲藏藏,像是澄亮水光,在療養病房裏波動着,毫無保留地落在宋堯與張暖的身上。

張暖此刻正用手肘壓着書,臉又趴在手臂上,睡得正香。暖陽絨絨痒痒地儲蓄在她的睫毛上和蒼白的臉上,看得宋堯心裏酥麻發顫。

他一腳放在椅子下方的踩杠上,一手托腮,手肘抵在膝蓋上,另一手則靈活地轉着鉛筆,痴痴地看着張暖那安穩的睡顏。

宋堯不知道她是做了什麼美夢,連嘴角都帶着純純的笑意。他多麼希望那美妙的夢裏會出現他的一丟丟影子,即使殘缺不全也沒關係。

至於剛剛那一瞬間,他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想到那天的事情。可能是因為就是在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偷偷畫了張張暖的畫像,紙上呈現出來的,正是她咬着酸奶吸管回頭的模樣。

也可能什麼理由都沒有,從腦子裏抓到哪天就是哪天。

在宋堯出神的時候,張暖醒了。他連忙將視線收回,看向面前那張只勾勒了大概輪廓的畫紙。

張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難為情地笑:“不好意思啊,我居然睡著了。”

其實她自己也很詫異,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踏實了,像是卸掉了所有的心頭包袱與負擔一般。到底是因為睡夢的美好,還是因為陪伴人是宋堯,她也說不明白。

宋堯低聲回應:“沒關係。”

張暖突然間來了煙癮,便裝作隨意地問:“你畫好了嗎?”

“今天沒手感。”宋堯收起筆,接着又將畫板拿下,把三腳畫架摺疊收縮起來,有條不紊地塞回寫生包。“我明天再來,可以嗎?”

張暖知道畫家是講究靈感與手感的,所以也沒多想就應了下來。“嗯,可以。”

宋堯背起包準備走,張暖起身送他。

剛出門,張暖就看見陶格行正懷抱一捧鮮艷的玫瑰花束從樓道那邊走來,他原本臉上神態很柔和,但在看見宋堯之後,面部表情顯得些許僵硬。

張暖與宋堯倒是坦然得很,一直等到他過來。張暖先他一步開口,口氣冷淡得像是在讀財務報表:“上一次忘了介紹,這是宋堯。”然後又反過來介紹:“這是陶格行。”

宋堯聽見自己的名字久違地從張暖的口中冒出來,身上一陣難以言喻的涼麻之感。

陶格行眼神緊鎖在宋堯的臉上,伸出手說:“你好,我是暖暖的未婚夫。”言語神氣如同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權。

張暖聽后,餘光稍微瞥向了陶格行,看不出喜怒。

而宋堯則緩緩低首看了眼陶格行伸出的手,不緊不慢地說:“不好意思,我不習慣跟別人握手。”

陶格行一揚眉梢,淡然收回手,臉上並不現出尷尬之色,反倒笑了:“也是,每個人的習慣不同,可以理解。”

宋堯頷首:“那麼,我先走了。”話完就直直離開了。

張暖沒有停留,轉身回了屋。

陶格行跟進來:“暖暖,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張暖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從床頭櫃的抽屜里拿出煙盒與打火機,就想出門。但是陶格行堵住了她的去路,言語輕柔:“暖暖,要是實在想抽煙,就在這抽吧,反正這裏只有我們,不會影響到別人的。”

張暖抬眼,一字一句地說:“我不喜歡煙味。”

不喜歡煙味還抽煙。這個事情很矛盾。

但是女人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

陶格行不了解張暖,但是很了解女人。於是他只是聳聳肩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殷勤地將這捧玫瑰花遞到她手邊:“昨天的事情,是我錯了,我不該不考慮你的心情。”

張暖隨便往窗檯那一瞥:“放那兒吧。”

陶格行鼓起勇氣再一次邀請她出去,“暖暖,一會兒我陪你抽完煙,咱們就出去吃飯吧。”

這一次張暖沒有拒絕,示意陶格行出去一下,她要換衣服。

.

長長的樓道里,徐揚正跟幾個護士交代一些事情,護士們紛紛拿着小本子在記筆記。

一長串要點說完后,徐揚就擺擺手讓她們散了。

他一轉臉準備回辦公室,冷不丁地看見宋堯站在樓道另一邊。他很驚訝:“這麼快就完了?你就算畫得再怎麼熟練,也得裝慢一點啊。還是說,Warmth她拒絕了你?”

宋堯走過來,淡然地回:“全錯。”

“嗯,也對,像你這麼不要臉又死滑頭的人,怎麼可能會鎩羽而歸?”徐揚一邊調侃着,一邊面向樓道玻璃窗戶,觀賞着安靜祥和的海濱公園全景。

然而,徐揚很快就收斂了臉上那佻然的笑容,深感同情地盯着旁邊的宋堯。“原來還是節節敗退啊……”

宋堯偏首,透過玻璃看向樓前那片綠蔭樹下,張暖與陶格行正站在那兒一人一手煙,裊裊地吐着煙霧。

張暖上身白色針織衫,下身水洗牛仔褲,腳穿一雙白色運動鞋,栗色長捲髮紮成低低的馬尾,裝扮十分清新,如年少時期一樣。

陶格行似乎在跟她說著什麼,她則盯着地面時不時地輕輕點頭。這麼遠遠地看,兩人相處時的狀態十分和諧。

過了一會兒,兩人前後掐滅了煙頭,往公園中央走去,並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兩人上了車,那輛綠色出租車很快就消失在了宋堯的視野里。

“採訪一下咱宋大畫家,現在是不是有一種強烈的、前所未有的、爆炸的挫敗感?”徐揚絞盡腦汁,拚命地往“挫敗感”這個名詞上加亂七八糟的形容詞,期望着能戳到宋堯的心坎上。

宋堯投過去一個冷嘲的眼神:“那倒沒有,只是你的語文可以回爐重造了。”

徐揚不高興了:“切,居然敢嘲笑我的中文,雖然我是理科生,但是想當年我在高三的時候,可是班裏的語文課代表呢!”

宋堯冷淡地“哦”了一下,抬腳就要離開。

徐揚趕緊擋住他,“誒誒誒,別走啊,跟我說說剛剛你跟陶格行碰面時的情況唄,還有Warmth對你們倆的態度,我可以替你分析一下你的勝算有多大。”

“你如果很閑的話,就幫我盯緊他,謝謝。”宋堯拍了下他的肩膀。

徐揚嘿嘿地笑:“謝就不用了,只要到時候那一場的全部酒水,你來買單就好。”

“行,我先回去補覺。”宋堯毫不猶豫地應下,之後就離開了。

他駕車回了公寓,卻並不急着去補睡眠,而是坐在書桌前再一次掏出畫板,用鉛筆飛速打好線稿,在手工定做的調色板式顏料調色盒裏將色調調好,一下一下地為灰白的在陽光下熟睡的女人上色。

畫筆將奇妙的淺栗色彩染到她的柔順髮絲上時,宋堯的手有點發抖。他輕呼出口氣,沉下那莫名發慌的心,再一次沉浸到繪畫中去。

偌大空曠的公寓裏,安靜得仿若一片殿堂。而宋堯手裏的那幅畫,似乎就是他虔誠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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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高檔西餐廳內。

因為是周三工作日,又是大中午,所以裏面人很少。

水晶燈投下淡淡的光暈,柔和的鋼琴曲於其間充溢,如一股無形的煙霧在蔓延着,使整個餐廳顯得優雅而靜謐。華美的歐式桌椅皆被漆成純白色,處處散發著雅緻氣息。

每張桌子靠半牆壁的那邊都擺放着一個白色瓷瓶,花瓶里粉白色的玫瑰姿態柔美,與周圍的幽雅環境搭配得十分和諧。

最邊角靠窗的一張桌子上,張暖與陶格行正面對面在切着牛排。

“暖暖,過幾天我把事情忙清了,咱們就回國吧。”陶格行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張暖的臉色。

張暖慢吞吞地吃了一口,緩緩咀嚼着,緊接着就放下了刀叉,不再吃了。

陶格行以為又惹她生了氣,剛想出口補救一下,卻沒想到她輕快點頭應下:“好啊,到時候你去把手續辦了。”

陶格行放下心來,心情甚好地接著說:“那我們五月份就結婚,回去就帶你試婚紗,我們去哪度蜜月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張暖的眸子漸漸縮緊,她冷冷出聲:“陶格行,是我腦子有問題,還是你記憶混亂?求婚戒指應該還在你的手裏吧,你就這樣把一切事情都定好了,你挺厲害啊。”

陶格行被說得有點下不來台,十分尷尬地說:“你說要好好考慮,我以為你已經考慮好了……”

“等回國之後再說這事。”張暖端起紅酒杯抿了口就放下了,“先送我回去,我累了。”

陶格行本想說些什麼,但是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乖乖起身去結賬,把張暖送回了醫院。

張暖一回病房就直接上床閉眼睡覺,而陶格行站在床邊覺得很無聊,於是替她關上門就離開了。

門關上的聲音一傳到張暖的耳朵里,她就睜開了眼睛,看着白晃晃的天花板發獃。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咚咚”響起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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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眼睛裏有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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