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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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一年四季氣候溫和濕潤,是世界上著名的療養聖地。而以小城名字命名的醫院就坐落在一個海濱公園中央。
大片樹林蜿蜒着將小小海灣包攬住半邊。那叢樹的顏色,並不是單一性的翠綠或蒼青色,樹色在株株層次里變象環生。目光陡轉時,一大團深煙霞紅樹葉在茂密林中猝然冒出。雖色調一冷一暖,可組合在一起並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按照宋堯畫了十五年水彩畫養成的慣性思維,他自然而然地在腦中進行了顏料混雜調色的道道工序。
可他此次前來並不是要畫風景畫的。
宋堯雙手插着褲兜,一路上聽着身邊那個女生的喋喋不休,疏然有禮地應着。
“這裏的環境真好啊,真羨慕哥哥,能在這麼好的地方工作。”徐曦嘟着塗了芭比粉色唇釉的嘴唇,配上如同芭比娃娃般的小臉蛋以及嬌小的身材,撒嬌的可愛神情叫男人們移不開視線。
宋堯卻又只是簡單“嗯”了一聲,稍稍抬眼看向矗在公園中央的那一列列白色樓房,目光完全不在她身上。
天空下。有幾隻白色的海鷗拂過海灣、草坪,在樓的上方盤旋往複,襯得白樓十分優雅,恍若身披婚紗的高貴女人。
徐曦略略失望地咬了咬粉嫩的唇,又接著說:“對了宋堯,你跟哥哥認識那麼久,這還是第一次來哥哥的工作地吧?”
“嗯。”
仍是那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
宋堯隨意看向在公園長椅、翠綠草坪上嬉戲玩耍的人們,大部分人金髮碧眼、厚唇黑膚,也有不少亞洲面孔出現。
其中有一部分人身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他們中有人靜靜地坐在長椅上,似乎思考着什麼;有人在護士的陪同下在散着步作康復訓練,也有的人不甘寂寞,加入了前來野餐的大家庭,盡興攀談起來。
氛圍融洽,與這兒的天氣一樣。
徐曦見宋堯還是如此沉默,倒也沒有先前那般介意了,生來話多的她仍吧啦吧啦地說了一路,一直到了醫院前面。她指着東邊說:“哥哥在最東邊的這幢樓。”
宋堯點頭,便隨着她到了那幢白樓門口。站在門口的病人三三兩兩,見到迎面走來的典型東方面孔,都友好地微笑示意。
宋堯與徐曦也都禮貌性地回以笑容。
這時,一位褐發護士從樓里走出來,站在最高的台階上喊着:“Warmth,whyareyousmokingagain?”
宋堯在國外生活了十年,這個英文名字倒是第一次聽說。他略顯奇怪地回過頭,順着護士的目光看過去。
“SmokingArea”的高牌子立在一株綠樹的下面。一個女人身子半倚在標牌上,食指與中指夾着一根細支香煙,垂落下來的栗色長捲髮擋住了她的側臉。寬鬆的病號服並未將她那瘦弱的身形給隱藏起來,反而愈加顯現出她的清瘦。
在聽到護士的聲音后,她熟練地彈掉煙灰,后又將煙放進嘴裏,狠狠地吸了一口,這才把煙丟進垃圾桶。她微微仰起頭,對着半空吐出裊裊煙霧。
當她側過身子面朝著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宋堯忽地心臟滯停了,一時間許多事情與回憶湧上他的腦子。
那些他以為已經煙消雲散了的思念,此刻卻從他的深深腦海里清晰地浮了出來。思念不曾遠離,只是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潛伏在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宋堯一瞬不瞬地盯着這個女人。
她的面孔很是清秀,但蒼白得如同一張脆薄白紙,在溫溫金色陽光的照耀下,像是要被曬得透裂一般。
她離得越來越近。
一近,宋堯那插在褲兜里的雙手,就不自覺地攥緊了。還有一絲絲的顫抖,那是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可憐的脆弱無力感。
女人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灰暗的眼眸稍稍瞥向了他,眼神淡漠疏離,似是荒無人煙的噶順死寂戈壁。
明明映着大團大團雲朵的湛藍天空如同陽光一般漫散着,將這座小城覆蓋得緊緊的,把這裏的人們烘得暖洋洋的。可這片澄凈汪藍的天空,卻怎麼也進不了這個女人的眼睛。
明明他記憶里的那張臉,有着呈滿藍天的眼睛和煦暖的笑容。可現在的那雙眼睛,令他感到陌生又害怕。
但他絕不會認錯的。
況且,那聲“Warmth”確確實實是“溫暖”的意思。
在他愣神的一瞬間,那纖細的身子就從他旁邊晃了過去,遺留下來的淡淡煙味滑進了他的鼻腔,他壓制住了拚命想咳嗽的**。
宋堯的唇微張,想喊一聲——暖暖。
可終究那聲親昵又顯得怪異的稱呼衝到喉間時,就被他硬生生地扼殺掉了。
怕是早已不認識他了吧。
一旁的徐曦從來沒見過宋堯這般糾結慌亂的神情,但身為女人,她心裏已經有了幾分猜測,無非就是男女人之間的那點事。
但是,這等情形讓她如臨大敵。
她按壓下心底的不快與恐慌,故作親熱地挽住了宋堯的手臂。“宋堯,我們該進去了。”
跟在護士身後的那個女人腳步沒有絲毫停頓,進了樓拐個彎兒就不見了。
消失的那一刻,宋堯垂下眼,不着痕迹地從徐曦的懷裏抽回了手,徑直上了台階。徐曦趕緊跟了上去。
這幢大樓是精神診療處。
因為先前有過預約,宋堯與徐曦很快就到了心理醫生徐揚的辦公室前,輕輕敲門,得到應允后,才推門進去。房間簡單純白,除了一套辦公桌椅以及一把留給病患的轉椅外,就只有兩個綠色小盆栽。
辦公桌前的男人長得高大斯文俊秀,放下手中的病歷,緩身站起,請宋堯坐下,便直入主題:“你是要畫精神分裂病人還是抑鬱症患者?”
“哥。”徐曦見此,小步邁過去,拉着徐揚的手臂晃着,撒嬌地說:“為什麼這麼急啊?你很忙嗎?難道就不能多聊一會兒?”
徐揚一本正經地將徐曦推開:“這是辦公時間,要不是宋堯可以為精神學做出點藝術貢獻,我可不會允許他來這兒。”說完后就笑着轉向宋堯。“對不對?”
宋堯不作理會,沉默地思忖了一會兒,這才猶疑地問:“張暖她……是怎麼了?”
徐曦立刻就懂了,搶着說:“進了這兒,肯定是精神病嘛!”言語中儘是不屑與厭棄,與那些世人談論起精神問題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一語激得徐揚與宋堯都黑了臉。
但因為徐曦是朋友的妹妹,宋堯不好當著朋友的面發火。可徐揚對此毫無顧忌,直接不留情面地怒道:“我決不允許你這樣說我的病人們!這是對他們的極大不尊重!你現在就給我出去!”
徐曦被罵得面頰通紅,特別是在宋堯的面前,她覺得特別丟人。她的眼睛裏蓄滿了委屈的淚水,賭氣般地喊:“出去就出去!”然後就很快奪門而出,用力地撞上了門。
徐揚氣得咬住了后槽牙:“這丫頭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懂點事……”
宋堯神遊在外,完全沒有在聽徐揚的話。
“不過話說回來,你認識張暖?”
一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宋堯旋即回神:“嗯。”
徐揚拿起黑金邊鋼筆在手中轉着:“她是你的朋友?”
宋堯搖頭:“算不上。”
“不會是前女友吧?”徐揚緊眼皺眉。
“別開玩笑了。”宋堯的聲音凜凜發冷,恍若千年寒窖。“說正經的。”
徐揚認識宋堯八年,自然很清楚他這是真的生氣了,因而果斷地將話題拉回正軌。“她得了抑鬱症。如果你們之間的關係真像你所說的那樣,那她應該是不會同意做你模特的。”
末了他聳了聳肩,嘴角帶有一絲玩味。“悄悄告訴你,她的脾氣可差了。”
宋堯在聽到第一句時瞳光就微縮了一下,壓根就沒怎麼聽徐揚後面的話。“……重度還是輕度的?”
徐揚盯着他不說話。
宋堯微扯了下唇邊:“保護病人**?”
“那倒不是,現在抑鬱症是比較普遍的心理疾病。”徐揚舔了舔上顎,伸手將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畢竟生活太他媽不容易了。”
“只是抑鬱症容易反覆發作。根據之前她的主治醫生留下來的一沓病歷來看,她九年前就來過這兒,當時自殺傾向很重,壓根就拒絕同人交流。”
九年。宋堯在心裏默念。
徐揚往椅背那兒一仰,眼睛看着白色天花板,接著說:“醫生們便用藥物替她緩解情緒,後來她好了很多,她家裏人就給她辦了出院手續。但是情緒這東西嘛,不好說。所以她總會斷斷續續地回到這兒繼續療養。”
他頓了半晌,就直起腰看向宋堯:“所以,你問我重度輕度,我只能說目前來看,是中輕度的。”
宋堯忽然問:“你是三年前到這兒工作的吧?”
徐揚點點頭。
宋堯不開口,似乎在等着徐揚接著說。
徐揚了解他的想法,沉吟着站起身,活動了下腿腳:“當時她正巧也在,因為都是華人,所以醫院就安排我來接手。我根據病歷判斷,她的病因既不是先天基因造成的,也不是天生的性格使然。”
說著他一臉神秘地湊近宋堯,扳着手指頭認真地說:“那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她是因為生活壓力太大,要麼就是受到了外來刺激。比如說什麼親人去世啊,失戀啊等等。”
宋堯輕揚眉,不耐煩地斜眼看向他:“你他媽趕緊說重點。”
徐揚聽宋堯說了句髒話,詫異萬分地張大了嘴巴:“喂喂喂,宋大畫家,你怎麼能說出這麼粗俗的話?實在是他媽有辱斯文啊。”
宋堯冷冷地睨了眼他的金邊眼鏡。
徐揚察覺到宋堯的視線落腳處后,十分尷尬地輕咳一聲,然後就裝作沒事人一樣。“每次我要同她談心時,她要麼閉口不言,要麼就直接對我大發脾氣,發完脾氣之後又一個勁兒地向我道歉,最後搞得我很內疚。”
宋堯聽得身上有些僵硬,“說到底,你就是什麼都不知道。”
徐揚趕緊為自己辯解:“也不能這麼說,她不願意溝通,我們也沒辦法啊。但是好歹她對於藥物治療很配合,所以還是很有成效的。三年前,她在這兒醫治了幾個月後,就回國繼續工作了。”
“這一次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徐揚眼球往上移了移,認真思索了下:“二月份的時候,算起來也有兩個月了。”
“平常是誰在照顧她?”
“每次她來這兒,都是Alisa在照顧。”
宋堯知道,Alisa肯定是剛剛在門口碰見的那個護士。
徐揚意味深長地瞟過來一眼,又跟上一句:“不過這一次,她男朋友也跟來了。”
宋堯的表情剎那間有些微妙,心臟漸漸沉落,連視線都感覺無處安放。
這一次的不期而遇,將他死死地摁進了十年時光的死海里。他幾乎要窒息而亡。
原以為相逢是緣分,到頭來都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