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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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一個人的微不足道的悲傷世界裏。
許久之後,她十分低落地起身下了樓。
底樓有一個餐廳,極具歐式典雅氣息。米白色的天花板與地板,將暖光烘托得一覽無遺。
徐曦經過的時候,無意之間往裏面瞟了一眼。
現在不過才上午十點,餐廳里十分冷清。但坐在最角落的一抹身影陡然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個清瘦的穿着病號服的女人,無疑就是宋堯提到的張暖。
徐曦直直走過去,在張暖的對面坐了下來,笑眯眯地打招呼:“Hey,Warmth.”
張暖稍稍抬眼看了看她,便又低下頭攥着叉子與桌上那盤水果沙拉較勁。
徐曦可以看得出來,張暖其實並不是想吃沙拉,不然也不會用叉子把一塊塊水果搗鼓得那般破碎。
在徐曦以為張暖不會理她的時候,張暖卻開口了。“我也是中國人,你完全可以說中文。”
聲音清亮,語速緩慢。
徐曦實在沒有料到她會來這麼一句,怔了怔,但很快笑着回:“那真的好巧呢,我叫徐曦。”末了又故意問了一句,“你呢?”
“張暖。”她聚精會神地盯着盤子裏的那顆草莓,這是裏面最後一塊完好的水果。
徐曦努力地挑起話題:“這麼早就來吃飯么?”
“Alisa讓我多吃水果。”
徐曦看了眼那盤中水果沙拉醬碎渣,疑惑地問:“可也沒見你吃啊。”
“一會兒我再吃。”
徐曦本來想回一句“爛成這樣還能吃得下去么”,但她一考慮到張暖的心理狀況,及時將話咽了下去。之前在宋堯面前的口無遮攔,已經讓她的腸子都悔青了。
而且,她不得不承認,與張暖在一起聊天的感覺很不錯。雖然張暖不會主動說話,但對於她的每一個問題都認真思考並回答了。
像是朋友一般。
此時宋堯與徐揚進了餐廳,遠遠地就看見那兩個相對而坐的女人。他們很擔心徐曦會說出什麼刺激到張暖的話,急忙趕上前。
因為徐曦是背向著他們坐的,而張暖一直都低着頭亂叉水果,所以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有人過來。
在宋堯距離那張餐桌兩三米的時候,徐曦突然冒出一句問話。“張暖,你認識宋堯嗎?”
宋堯聽后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並隨之攔住了身後的徐揚。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張暖,垂在腿側的指尖微微發顫,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尖刺入一般。
張暖仍不厭其煩地去叉那顆草莓:“認識。”
徐曦接着問:“你們是朋友?”
她搖頭:“算不上。”
“那……他是你前男友?”
“別開玩笑了。”
一模一樣的回答令徐揚忍不住笑了,宋堯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斂住笑,強裝一副嚴肅神情。
張暖又慢慢地說:“前戀人久別重逢,那是言情小說的套路。跟朋友的前男友在精神病院碰見,這才是意想不到的現實。”
盤子裏的那顆草莓總是四處滾動,令張暖心生躁感。她剋制不住內心低沉焦慮情緒的驅動,迅速起身將那盤被蹂.躪得不成樣子的水果沙拉打翻在地。
徐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懵了,不敢吱聲。
張暖盯着地上那稀爛的沙拉醬與水果渣混在一起,目光順着那顆新鮮草莓滾到了一個人的腳邊。
她緩緩抬頭,與宋堯那道潤寒的目光撞上。她輕輕蹙眉,視線移向了一旁的徐醫生,又看了眼臉色煞白的徐曦。
忽地,一種毫無來由的強烈內疚感從她身體裏噴薄而出。
“對不起。”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聲道歉是對誰說的,可能是徐曦,也可能是沙拉,興許還是地板。
徐揚走上前,關心地詢問:“Warmth,沒關係的,要放鬆。今天的葯吃了嗎?”
張暖匆匆點頭,右手習慣性地伸進褲兜里摸煙,抽出一根白色細支煙后就叼在嘴裏,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掏出一隻小巧別緻的金屬打火機。
宋堯神使鬼差地抬腳跟上。
這邊Alisa正好來尋她,瞧見她嘴裏咬着的煙后,急忙想要阻止:“Warmth……”
徐揚走上來攔住了:“Alisa,letheralone.”
Alisa只好作罷,同徐揚彙報了這些天張暖的狀況。
而徐曦則愣愣地看着宋堯那個向來冷傲的男人,此刻卻小心翼翼地隨在張暖的身後,生怕驚動了她。
她看着地上那一攤沙拉水果爛泥,輕嘆一聲。
她一直都堅信着一個信念,只要宋堯的身邊還沒有女人,那她就還有機會。可是她的這份維持了八年的單相思,終究還是因為一個女人的出現而走到了盡頭。
.
仍是在之前吸煙區的高牌下。
張暖左手拿着打火機靈活翻轉,開了上蓋后,拇指在打火輪上一滑,右手擋着風,點上煙后就將打火機在半空中一甩,熄了火也順道合上了蓋子。
她嘬了一口煙,吐息完煙霧后才把餘光投向宋堯。
宋堯安靜地站在她身邊,面上清淡冷默,不發一言。
張暖稍微回想了下那個久遠的年代,似乎這個人永遠都是這樣的,定然從容。只是,在今早剛遇見的時候,他好像有些不淡定。
果然還是因為精神病院的緣故嗎?
這麼想着,張暖略微有些頭疼,身子一斜靠在了牌子上:“跟我出來又不說話,怎麼,怕我犯病啊?”
宋堯聽后斂下眸子,喉頭微動,卻又說不出話來。
張暖往天上瞧了瞧,總感覺她少做了一件事。歪着腦袋想了半天,她才恍然大悟,往兜里又摸了根煙,遞給宋堯。“瞧我這記性,老同學見面,居然都不知道遞根煙。”
手臂一伸長,藍白條紋衣袖就短了一截,露出了細白的小臂。不過很快張暖就扯下了衣袖,將手臂擋上。
但宋堯還是清晰地看見了在那半截手臂上,觸目驚心地橫着好幾道傷疤,刀疤與煙疤相互交錯,層層醜陋的溝壑里像是貯了好幾年塵土光陰。
宋堯腦子一震,模糊中現出血肉疼痛的綽綽影子。
見宋堯怔着不動,張暖便夾着那根煙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堯回了神,盯着她那細長蒼白的手指,慢慢接下了那根煙。張暖又將打火機遞過去。
宋堯點上煙,吸了一口,仍然不言語。
長時間的沉默使得張暖的目光漸漸放空,不知不覺煙灰幾乎要垂落下來。
她撣掉長煙灰,見已經燒到了煙屁.股,只好將煙丟掉,又重新往嘴裏塞了一根,點燃后,淡然問道:“你跟徐醫生很熟?”
“還行。”宋堯輕聲回應。
“啊。還行。”她重複了一遍,又說:“那我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件事。”
“你說。”
“請你不要打聽我的事,就當沒見過我。”話到這,張暖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空着的左手搭在了右臂臂彎上。“這麼說好像有點自作多情了,可能本來你就沒這打算呢。”
宋堯面上無異,沉聲回:“前半句我可以答應你,但後半句不行。”
因為服用藥物的緣故,導致張暖的思維與精神很難集中,總是心神不定。她迷濛地看向宋堯,眨了眨眼,一直在回想她剛剛到底說了哪兩個半句。
可是,任憑她再怎麼想,她都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
沒辦法,她只好硬着頭皮問:“不好意思問一下,前半句是什麼,後半句又是什麼?”
宋堯微嘆一口氣,清楚地重新表達了一下他的意思。“我可以不打聽你的事,但是遇見了就是遇見了,怎麼可能當成沒發生過?”
張暖沉默着又猛地吸了口煙,在仰面看着頭頂茂密樹葉遮掩着的藍天、吐着煙圈的時候,突然間情緒如同在千萬年泥流中搖搖欲墜的斷垣殘壁,被輕輕的一陣風給吹得崩潰剝落。
她的淚水洶湧地流着,瘦削的雙肩輕輕顫抖着,像一隻受傷的小獸。
宋堯頓時慌了神,疾步向前邁了一步,內心升起一種想將她攬進懷裏的衝動。可是,他突然想到自己只是身為老同學,並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宋堯嘴角漾出一絲苦澀的弧度。
張暖無法剋制地哭得撕心裂肺,拚命用左手捂住了嘴巴,後背順着高牌緩緩滑坐下來,將臉埋進了雙膝之中,右手兩指間還夾着那隻裊裊的香煙。
宋堯看見她這般痛苦的模樣,心如刀絞,眼角有些濕潤。他半蹲在張暖身邊,顫抖着手猶豫百般地剛想放在她肩上。
這時,一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從遠處快步走過來,“喂!你對暖暖做了什麼?”
那聲宋堯永遠都不敢叫出來的昵稱,就這麼從一個男人的口中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不甘與嫉妒之感在他心裏蹭蹭直冒。
可當他瞥眼看過去時,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很眼熟,似乎前幾天在哪見過。
燻鮭魚?奶奶廟條?——他不愛吃。
冰酒?冰蘋果酒?——酒水一律不帶,太重。
……
雖然到最後張暖否決掉了徐曦的所有主意,並決定先不買,過幾天再說,但對此徐曦還是挺開心的,這就意味着過幾天她還會成功地把張暖拉出來散心。
兩人在九點左右吃了晚飯,之後張暖便準備回去,但是徐曦仍興緻滿滿地拉着她在鬧市夜區到處瞎轉悠。
慢慢夜深至十一點多,Crown夜總會的高牌子立在大廈頂上,嵌在上面的霓虹燈光閃爍着。
徐曦眼睛倏地發亮,拉着張暖的手臂撒嬌似的直晃:“今晚你就別回去了好不好?我聽哥哥說,那裏管得還是比較寬鬆的,畢竟是療養性質的醫院嘛。一會兒我再跟他說一聲,沒事的。”
張暖早就有一種預感,徐曦今晚是不會放她離開的,事實果然如此。她無奈笑笑:“話是這麼說,可我今晚住哪兒啊?”
徐曦興奮地高指着那個閃亮牌子:“我們進去嗨一場怎麼樣?”完了她又煞有介事地補充:“別老是壓抑着心情,有時候適當的狂歡是可以緩解苦悶的。”
張暖不忍拂了她的興,只好答應下來。
兩人進了大廈。在乘坐電梯的過程中,徐曦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徐揚。
那邊很快就接了。“喂?”
徐曦趕緊說:“喂,哥,我跟你說件事,張暖被我帶出來散心了,我是不是很棒?”張暖見她那像是邀功似的樣子,不禁在一旁抿嘴笑。
徐揚並不覺得驚訝,在電話里叮囑說:“我知道,下午Alisa告訴我了,我再提醒你一句,說話注意點。”
徐曦馬上沒好氣地回:“我知道啦!你煩不煩,每次都要強調這一句!”不等徐揚再說話,她又接著說:“我就是想問一下,今晚她不回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