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10.第10章

清晨。

張暖坐在鏡子前看着裏面那張蒼白的臉孔,以及眼圈下面浮現出一片朧朧青色,目中現出些猶疑不決。

她的臉色比昨天還要難看。她想撲點粉打上腮紅來遮掩一下,可是這樣的話,好像顯得她太刻意了些。

宋堯的初衷,只是想畫抑鬱症病人而已。

這麼想着,張暖便收起了鏡子,頂着一張素臉準備出去吃早餐。

但在出門前,她忽地頓住了步子,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病號服,躊躇片刻后,她還是轉過身回去換了件米色薄長毛衣,穿上九分小腳牛仔褲與平底白鞋,將披散的頭髮紮成馬尾,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糟糕。

這一天,天氣依舊好到爆。

碎金似的陽光透散在安靜的樓道里,張暖穿過陽光下了樓,到餐廳里點了一杯熱牛奶與三明治。她端着托盤,習慣性地到最邊角的餐桌上坐下。

沒過多久,對面坐下了一人。“味道怎麼樣?”

熟悉好聽的聲音鑽進張暖的耳朵里,她一抬頭,看見宋堯正專心致志地盯着她手邊餐盤裏的牛奶與三明治,他那好看的嘴角輕彎着,呈着淡淺的笑意。

她不覺有些愣住。

這時宋堯抬眸:“難吃到說不出話了?”

兩人一對視。張暖忙撇下視線輕咳一聲,聲若遊絲:“還好。”接着就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按下內心的慌張,“你沒吃早飯?”

“嗯,等我一會兒。”宋堯將寫生包放在一旁,起身去了點餐區。不一會兒,他端着托盤迴來了。

同樣也是一杯熱牛奶與一塊三明治。

宋堯坐下后,隨口說:“如果不好吃,你得賠我一頓飯。”

張暖本來在咬三明治,聽到宋堯的話后,嘴巴瞬時忘記該怎麼動了,一臉懵逼地抬臉看着他。

宋堯稍揚眉,慢悠悠地喝了口牛奶。“怎麼,被你忽悠着浪費了一頓飯錢,你不該賠?”

張暖趕緊咬下那口含在嘴裏的三明治,匆匆嚼了幾下就咽了,張口想爭辯,但又忽然啞了聲。

宋堯靜靜地看着她那因思索而皺起的秀眉。

良久,張暖像是泄了氣一樣地咬了下唇:“我有種預感,等你完成那幅畫,我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欠你一大堆東西了,還利滾利的那種。”

宋堯眼裏含笑:“這話怎麼講?”

張暖低頭抿口牛奶,小聲說:“還能怎麼講啊,傳說中的甩鍋王,恐怕說的就是你。”她那夾着怨氣的小眼神落到宋堯的目光里,稍微讓宋堯找到了點以前她的影子。

說完她又趕緊正色改口:“不對,你比甩鍋王還要高上一籌。別人甩了鍋之後就算了,你把鍋甩出去還要說人家的腦袋把你的鍋給撞壞了,得賠……”

宋堯被她的解說逗樂了,忍不住輕笑出聲:“過獎了。”

張暖原先覺得自己玩笑開得有點過,剛想收斂一些,就見宋堯這麼愉快地接受了她的“褒獎”,不由得有些錯愕。她以前怎麼不知道這個人居然這麼……奸詐狡猾不要臉……

宋堯看見她的神情,出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咬了口三明治,將剛剛出格冒昧的想法壓了下去。

“是不是沒想到我會這麼不要臉?”

宋堯接下來的話把張暖嚇得一咳,吐司麵包屑頓時嗆進了她的喉腔。她拚命地咳嗽起來,臉蛋被憋得通紅,淚水也忍受不住寂寞蓄上了她的眼眶。宋堯一時間慌了神,趕緊繞過來想替她拍背順氣。

張暖餘光瞥到后,立刻伸出手來制止,另一手則按在胸口不停地拍打着:“沒事……我沒事……咳咳……”

宋堯也覺得自己的做法有點不妥,不覺有些懊惱地退回去,默默遞過紙巾,等着她平復下來。

宋堯拿起三明治,咬了口尖兒:“怎麼反應這麼大,被我說中了?”

張暖好不容易恢復了正常臉色,一聽這話即刻又漲紅了:“啊?沒有啊……真沒有……”見宋堯那蘊含著探究的眼神,她當機立斷轉移了話題:“啊啊,對了,三明治好吃嗎?需要我賠你一頓飯嗎?”

“不好吃。”宋堯很認真地搖頭,“太干。”

張暖指指他手邊的那杯奶,“那你多喝點牛奶。”

“牛奶加了糖,太甜。”

“你……”張暖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好吧,看來這頓飯我是賠定了。”

“對呀。”宋堯唇邊漾着笑,后又看了下她的衣服,隨口問:“今天你也要出去?”

張暖聽到那個“也”字,心裏頓時有點悶,搖了搖頭不出聲。

宋堯沉吟問:“是不想出去,還是沒人約你?”

她明白,這裏所說的“人”自然是指陶格行,便糊弄着答:“大概都有吧。”

宋堯聽後偏過頭望了望外面的艷陽天,“這就難辦了,我還想着邀請你陪我去公園呢。”他回過頭見張暖困惑地看着自己,就補上了一句:“在那兒寫生。”

張暖放下只吃了兩口的三明治,雙手撐在沙發上:“轉移到戶外的話,酬勞能不能加點呢?如果能把賠出去的那頓飯給抵消了,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挺精明啊。”宋堯頗為讚賞地說,“不過不能抵,這是兩碼事。”

張暖撇撇嘴角:“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宋堯見她不打算再吃了,就站起來拎上寫生包:“走吧。”

稍微活躍起來的氣氛在兩人並肩行走的時候,慢慢冷卻下去。藍天綠樹,煦暖微風拂過路旁三三兩兩低聲交流的人們,將一絲絲純正英文或法文口音遞了過來。

加拿大真的很適合人居住。安穩閑適的生活調子,總是能安撫下張暖那躁動不安的心臟。

每一次的痛苦壓抑,都在這裏得到了撫慰。

張暖屈膝坐在寬闊如茵的草坪上,泥土氣與草香如發酵的麵包,新鮮又沁脾。她扭頭看了眼旁邊那個在樹下執着畫筆的眉眼清亮如畫的男人,心裏沉重不堪。

幾天過後,她就會離開這裏。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以後再也不要回到這兒來。

這時,有一隻小松鼠跑了過來,圍着宋堯與他的畫架繞了一圈,繼而又呼哧呼哧地奔到張暖的身邊,在草坪里點着腦袋,尋找一些散落的榛子。找着之後,它就緊着兩隻小爪子聚在鼓囊囊的嘴前,活潑靈動的樣子讓張暖看了好不歡喜。

張暖對着那隻松鼠伸出手掌,它一見,立刻躍動着四肢蹦跳上來,一點也不怕生。張暖小心地撫弄着它的小腦袋,它顯得十分愜意,安穩地支起身子悠閑曬太陽。

一會兒又有一隻松鼠過來,“吱吱吱”地在呼朋引伴。它聽見了以後,弓下身子跳到草坪上,與同伴一道跑了。

張暖手支着下顎,安靜地看着松鼠們離開。

宋堯面前的畫紙上已然現出張暖與松鼠互動時的有愛畫面,栩栩如生。雖然還只是線稿,但那種情調已經處理得恰到好處。灰色鉛筆線條柔和,彷彿將無影無形的陽光都圈在了裏面。

張暖目光轉向他,“看來,你今天手感不錯。”

宋堯拿出顏料盒,在調色板里熟練地混着色:“還好,不過我還是不滿意。”

“聽說藝術家都有點強迫症。”張暖將彎曲的雙腿伸直,兩隻腳來回碰着。

“這東西因人而異,反正我沒有。”

張暖默然半晌,又說:“那你明天還要來嗎?”

宋堯眸光一抬,看着她反問回去:“你希望我來嗎?”

她神色一滯,而後動了下嘴角:“不希望,你來一次我就得賠你一回東西,不划算。”

宋堯笑了笑:“那我一會兒回去就要好好想想,明天讓你賠我什麼。”

張暖聽了一陣懊悔:“早知道就不說了。”

“遲了。”

短短的對話之後,兩人再一次歸於沉寂。期間有個軟萌小正太跑過去,忽地腳下一絆,張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Watchout.”

他開心地揚起笑臉,奶聲奶氣地說:“CanIkissyouforyourhelp?”

張暖看着小男孩那如深海一般的藍眼睛,笑着偏過臉,軟甜里還帶着點口水的吻輕輕印在了她的左頰上。“Sweety,mypleasure.”

宋堯有些恍惚,沉默低頭給畫塗上顏料。張暖本想湊上去看,可宋堯沒主動提,她也不好意思過去。

之後宋堯就收起畫架,送她回了房間,然後逕自離開了。

張暖在床上呆了一會兒,徐曦就來敲門了。她一進來就興沖沖地說:“張暖,這個時間你肯定還沒吃飯吧?”

“怎……怎麼了?”張暖搞不清狀況。

“之前不是說要陪我出去玩的嗎?就今天吧!你看你衣服都穿好了,天氣又這麼好,不出去多浪費啊?這樣,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再逛街,你說好不好?”徐曦嘴巴如連珠炮似的,讓張暖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

再加上她想起禮物的事,便點頭答應了。

.

宋堯連午飯都顧不上吃,一直在書桌前塗塗畫畫。

屋子裏的光線越來越少。

他開了枱燈,手放在酸僵了的后脖按了按,仰起臉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這一閉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最終將他吵醒的是手機振動的嗡嗡聲。他睜開眼,身體懶懶地前傾,將桌子上的手機拿過來,一接起,裏面就傳來吵嚷聒噪的動感電音,混帶着徐揚那難掩激動的聲音。

“快來Crown!”

宋堯眯了下眼睛,果斷掛掉電話,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出門了,連枱燈都忘了關。

燈下的彩畫上,一個藍眼萌正太正在親吻張暖的臉頰。張暖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如月牙兒一般。

可眸子深處,仍掩不住一絲谷底暗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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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眼睛裏有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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