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踩壓?
一天後可見
而林聲晚的表哥岑景雲,正睜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這位顧大師,“那個,顧先生,您不是華國人嗎?”
“我是中英混血,華國國籍,”顧塵遠在琳琅滿目的零碎里翻出一根細長的黑色蠟燭,一盒長長的火柴和一根短杖,看得岑景雲把屁股往後挪了挪。
接着,他劃了一下火柴,小火苗在火柴頂端顫顫巍巍,來回抖動,但包廂里並沒有風,顧塵遠微一皺眉,手腕一抖,揮散火苗,對岑景雲和葉如說,“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們出去一下?小司,你也是。”
岑景雲的嘴角往下一撇,想要說什麼,在林聲晚堅定而催促的目光下怏怏地答應了,“好吧好吧,晚晚,我就在包廂外面,出什麼事你喊一聲,我馬上衝進來。”
林聲晚微笑着點了點頭,她的右手隔着衣料觸到自己衣兜里的陶瓷珠子,心靜如水。
如有意外,她只能強制抽出些許真氣轉為內力,以珠子為暗器,確保自己安全,雖然事後免不了大病一場,可若能探明自己身邊頻繁發生的事故原因,賭一賭,也值得。
似乎想讓林聲晚放心,等三人離開,顧塵遠沒有立刻劃火柴,聲音平穩地介紹道,“我是一名通靈師,或者說,靈媒。我們見過三次,第一次在醫院,不知道為什麼,你躲過一劫,第二次在公路上,你提前下車,又避過一劫,第三次就是剛才,我出言提示,幫你擋過第三劫。”
這一席話聽得林聲晚後背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她左手抓緊沙發墊子,指甲深深陷入海綿裏面,“醫院就算了,大巴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經常與靈體溝通,”顧塵遠的睫毛顫了顫,他手指熟練地抽出火柴盒裏的一根火柴,解釋道,“有時會預感到模糊的死亡訊息,但當時的訊息太過模糊,還被你蓋住大半……”
“被我蓋住大半?”林聲晚聲音抬高,打斷了他的話。
顧塵遠無聲地點點頭,手上不斷動作,火柴劃出一朵小火苗,點燃漆黑的蠟燭和箱子裏翻出來的塔香,對林聲晚說,“盯着火。”
林聲晚乖乖盯着燭火,她能感受到對方清透的目光,彷彿X光一樣看透她的大腦和靈魂,翻閱她的記憶。
半晌,一股神秘的冷香——她嗅到其中安息香的氣息——慢慢散開,顧塵遠低頭用手感受燭光,切斷她盯着蠟燭的視線,“你身上有死亡的能量。”
的確,她的身體停留在崩潰邊緣。
“奇怪,”顧塵遠抬頭,眼睛直直看進她的眼底,“我從沒見過活人身上有那麼濃厚的死亡能量——通常我們叫它死氣,你應該早就死了才對。”
林聲晚閉口不言,無辜地看着他。
看她如此固執,顧塵遠搖搖頭,在箱子裏捧出一本厚厚的書,手指在翻開的書頁上來回滑動,默念不知名的咒語,林聲晚身體本能地一顫,彷彿哪兒吹來一陣冷風,她汗毛都豎起來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手給我,”他攤開自己的手,在包廂里白熾燈光下,如一件石膏像。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林聲晚還從未跟除皇帝以外的男人有過身體接觸,她猶疑片刻,方將左手放上。
他的手很涼,涼得好像剛在冰箱裏冰凍過,散髮絲絲寒氣。顧塵遠克制地用雙手握住,注視着她。
沒過多久,他突然開口,“師父?為什麼她要叫你師父?”
林聲晚瞪大了雙眼,手猛地抽回,背往後一靠,貼在沙發上。
見此,顧塵遠似乎放棄在她身上找到答案,他握住短杖的裝飾頭,旋轉抽出藏在裏面的匕首,站起身來,在空中有力地揮舞幾下,良久,他擰起眉毛,“沒有回應,她沒有回應我。”
他是在招魂嗎?
林聲晚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他在召喚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
找不到他想要的那個靈魂,顧塵遠放棄了希望似的,一邊把他的法器收理好放進箱子裏鎖好,一邊沉吟道,“你知道自己體內有另一個靈魂嗎?”沒等林聲晚回答,他便自己搖搖頭糾正自己的說法,“對你們來說,應該是另一個人格。”
“很奇怪,”他解釋說,“在你的身體裏,有兩個人格,副人格也就是你,擁有一套自己的身份背景和記憶,主人格則是按部就班長大上學,你們甚至認識對方,我聽到她叫你師父,對嗎?你們有過交流。”
林聲晚在記憶里翻了翻,總算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你是說,”她挑起眉毛,難以置信地問,“我的身份背景,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
“不能這麼說,”顧塵遠搖了搖頭,“以我們通靈師的角度來看,這段記憶或許是你的前世,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想要置你於死地的意外,怎麼說呢,”他頓了頓,好像在考慮如何組織語言,“你的身體應該在四五天前就死過一次,因為主人格是身體的主宰者,她比你先死——別問我這裏頭的科學依據,可在她死後而身體還沒死透的一剎那——很短,基本上只有一兩秒,按理來說絕對不可能有存活機會——你主導身體,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又活了過來,但是,按華國的傳說,有句話叫‘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你明白嗎?”
一兩秒?但是她蘇醒過來的速度根本沒有那麼快呀。聽到這裏,依然有些疑惑的林聲晚默默點了點頭。
“所以,”顧塵遠幾乎憐憫地對她說,“因為你周圍圍繞着很強的死氣,這些能量會為你吸引死亡、鬼魂和其它東西,每避過一次死局,就會衰減一些,而後逐漸回升,終而復始。你今天這次發作那麼快,是因為去了荔枝廣場——也就是你所在的商場,這是一個陰邪的所在,事故頻生,你要是想活的長一點,最好避過這些地方。”
“而反過來,你多去一些名寺道觀,讓高僧道長們為你念念經,死氣的增長也會放慢,因為人的意識可以具現化,而信仰的力量是正面的,能削減負面能量,打個比方,如果很多人希望你活下去,這些念力也能持續消磨你身上的死氣,”說到這裏,顧塵遠捋下手上的一枚銀色戒指,“這個給你,它能幫你提高對危險的預感。”
林聲晚接過尤帶體溫的戒指,隨意地往無名指上一套,轉而去摸錢包,顧塵遠即刻伸手按住了她,“算我送你的。”
他左手肘撐在桌上,右手按在林聲晚的手上,仰頭看她,燈光為他的臉罩上一層蒼白釉色,灑在他的眼底,幽深的藍寶石在光線下通透明凈。剛點過的暗香浮動,絲絲縷縷,若隱若現。
他恍然未覺,仍在坦白,“你給我錢,算作兩清,但是換我送你,我們之間就有因果聯繫,如果你度過意外,我也會有所裨益,這就是我要的報酬。”
他說得坦蕩,林聲晚疑心盡去,她動一動手,顧塵遠這才察覺過來,一派坦然地坐回自己位置上,只耳尖有點發紅。
“留個聯繫方式吧,”他不動聲色地說,“這幾天我會呆在羊城。有什麼不對勁的,你可以聯繫我。”
“這怎麼好意思,”林聲晚習慣性地推脫一句,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事,遲疑一會兒,說,“這些意外,會不會連累到我的朋友?”
顧塵遠看着她,說,“這是無可避免的。”
“顧先生,”林聲晚嘆了一聲,一字一句地說,“總之還是多謝你。”
顧塵遠不打算再跟她多廢話,“手機給我。”
在他的堅持下,林聲晚緩緩掏出新買的手機,看着他在上面輸入自己的號碼,備註名字,撥打后在自己的手機上保存,“你的名字?”
“林聲晚。”她說。
顧塵遠搖搖頭,意有所指,“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林晚,”她改口道,“林晚已經不存在了。”
顧塵遠輸入“林晚”,把手機還給她,站起身來,雙手居高臨下地搭在她肩上,一雙藍色眼眸定定地注視着她,“你就是你,這是你的身體,你沒有偷,沒有搶。她的離去是命中注定的,你當然可以為你的姐妹傷心,但是,”
“不必愧疚。”
她就是住在竹林深處的鬼魂。
攝影師齊老師跟打了雞血一樣連連按動快門,林聲晚定了幾十秒,確定他拍下來后,轉身變換姿勢,她想嘗試更多可能,畢竟她可足足有五分鐘呢。
“崔硯完全被她引導了,”魏老師微微偏過身子和童女士輕聲交流,他沒轉頭,視線跟着崔硯,“他現在就是活脫脫的寧采臣。”
沒錯,崔硯也覺察到自己的笨拙,他被對方壓制了,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好似回到兩個月前在與如假包換的演員們對戲的時候,他注視着對方靈感湧現,光彩照人,邁着大步把他拋在腦後,而他只能呆在原地團團轉,默默地希望自己在屏幕里不會像個傻子一樣長大嘴巴。
魏老師輕嘆一聲,恍如目睹一場原本不該一邊倒的屠殺,“他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不知不覺變得自視甚高,不敲打一下恐怕要飛上天了。”
“這一榔頭恐怕敲得不輕。”
找到成為聶小倩的靈感后,林聲晚在接下來的“懇求、感激和結局”中表現得如魚得水。懇求,她在後宮中看過太多次,那些妃嬪們在請求皇帝皇后饒恕時再真心不過,至於感激,不管領賞還是聽封,哪怕做戲都要戰戰兢兢地、受寵若驚地做出來。
拍攝結束之後,“聶小倩”們身心俱疲地坐上開回酒店的大巴,此時太陽高掛,車內開了空調,陽光暖烘烘的,不少人昏昏欲睡。
岑念萱沒睡,她的困意被自己好友的話扇扇翅膀驚飛了,用嘶嘶的氣聲對她說,“你要轉去連城組?”
薛如雲豎起食指放在唇邊,湊近她耳邊悄悄說,“在海選面試的時候,魏老師提了一句,說我更適合大家閨秀型的連城,我當時沒放在心上,但今天大家的表現你也看到了。”
岑念萱扳起她那張古典的鵝蛋臉,點了點頭。
微笑着的薛如雲低聲說,“有她在,我恐怕很難進總決賽,你不知道,苗佩有後台,她應該妥妥地預定了一個名額,加上林聲晚,那就只剩下一個名額了。”
“雲姐姐,”岑念萱鼻尖一酸,握住她的雙手,“評委會答應讓你調過去嗎?”
“林聲晚都能從葛巾調到小倩,”薛如雲說,“我從更重要的小倩組調出去,他應該會答應。”
岑念萱抹去眼角的濕意,“我會去總決賽等你的。”
“嗯。”
羊城,星河酒店門口,晚上六點
結束一天辛苦拍攝的劇組人員聚在會議室篩選照片,攝影師、造型師們向坐在首座的三位評委打過招呼,找座位坐好。
“辛苦各位了,”馮先生率先鼓掌,“大家都到齊了,我們開始吧。”
今天一天拍攝小倩、嬰寧、小翠和畫皮女鬼,穿插不重要的嬌娜、小謝、翩翩、香玉,這一回合,主角組每組留八人,其他組留六人,馮先生操作一番電腦,幻燈片上顯示出小倩組的照片。
按順序來排,薛如雲第一個出現,四個主題四張照片:“初見”,她在竹林,雙手捧住寧采臣的臉;“懇求”,她在點起一盞煤油燈的屋裏,半跪仰着臉看寧采臣;“感激”,屋外,她從背後抱住寧采臣的腰;“結局”,最後橋上,她與寧采臣手牽着手面對鏡頭。
“太正經了,”魏老師率先搖頭,“一點都不像小倩。”
“她的表情很有力,擅長用肢體動作表達情感,我看好她。”
“儘管有寧采臣,但我的注意力在她身上。”
“她更適合連城,”魏老師固執己見。
童女士安撫道,“其實我也認為她適合演大家閨秀,你猜我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時我想到了誰?薛寶釵。她們的氣質很像,不是嗎?”
照片一張一張滑過,半個小時后,岑念萱出現在幻燈片里。
“她在‘初遇’這個主題的照片表現得不好,”魏老師摸着下巴說,“在後面進步飛快,你們看第一張照片她的肩膀聳起,眼睛躲閃,渾身緊繃,越往後越放鬆,到最後的‘結局’,她直視鏡頭,表現得跟第一張好像兩個人。”
“但每一張她的表情都如出一轍,”童女士反駁道,“她的眼睛太空,沒有內容,我抓不住重點。拍攝一張照片,表現故事最為重要,她根本沒聽進我的話。”
“也許她太慌張了,”魏老師聳了聳肩,結束這個話題。
在苗佩之後,終於輪到最後一個,當林聲晚的照片投射在幻燈片上時……
“美極了!”提前回酒店沒看到拍攝現場的馮先生怔怔地盯着照片,感嘆道,“她第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她真人比照片漂亮多了。可看到這張照片,“他攤開手比劃幾下,“她本人屬於內斂型,比薛如雲還端着,像用什麼包住自己似的,很威嚴,很有距離感,特別是走路那步子,跟用尺子量過一樣,我覺得頂個碗啊瓶啊也能走得穩穩的,就是那種……”他一時語塞,皺緊稀疏的眉毛,不知該用什麼詞形容得好。
“大家閨秀?”大學講師魏老師見他兩根眉毛都快接到一起了,順着語意連着猜道,“書獃子?容嬤嬤?”魏老師每說一個詞,馮先生便搖一下頭,直到他自己靈光一閃,一拍桌子叫道,“模特!而且是那種高高的、冷冷的……”
“高級定製模特,”童女士領會他的意思,“highfashion,面無表情,走路生風。”
“沒錯!”大喘氣的馮先生又拍了一下桌子,轉頭看向照片,“但是你們現在看她,完全不一樣了,這是另一種美,風情的,外露的,那種——她把她的魅力一下子散發出來,然後我們受到了吸引,就像照片里的寧采臣,”說到這他才意識到照片里還有個寧采臣,“哦,崔硯啊,他的存在感太弱了。”
“是啊,”魏老師右手撐着下巴,語氣低落,“但這正是我們想要的。”
馮先生樂呵呵地笑道,“她第一,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不看看後面幾張嗎?”童女士用塗著透明甲油的手指了指幻燈片示意道,“她在後面的表現也很好,尤其是最後一張,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最後一張在橋上的“結局”,林聲晚幫寧采臣整理衣襟,轉頭直視鏡頭,崔硯看着她,目光柔和,他終於顯出些許存在感,而林聲晚——童女士用林聲晚而非聶小倩稱呼這張照片的女主角,是因為這裏的聶小倩和第一張的聶小倩完全不一樣——她變成了林聲晚,那個把自己包裹起來的林聲晚。
“看到開頭和結局這兩張照片的對比,我有些悲哀,”童女士斟詞酌句地說,“鬼氣森森的感覺不見了,靈動的眸子不見了,她從鬼變成了一個人,變成了一個賢妻良母,儘管這正是原著里的故事,但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看着照片里林聲晚溫婉柔和的眼睛,“心涼了半截。”
“我倒沒那麼多感覺,”身為男人的魏老師不以為意,“這不正體現了人物的變化嗎?倒是橋和水,還有旁邊伸出來的竹枝,拍得陰森森的。”
“我想說一下,”攝影師齊老師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清楚地說,“她的臉型很上鏡,怎麼拍都好看,真的是老天爺賞飯吃,不過她對和攝像機交流似乎有些顧慮,這張是她唯一一張直視鏡頭的照片,很有穿透力,我看到她直直看過來的眼神,怎麼說呢,我的心有點發慌,就是挺恐怖的吧,後期不知不覺調成這樣了。”
“調得不錯,”馮先生作為選角導演,自然有兩把刷子,“蒲松齡的原著中,她從蘭若寺的鬼變成了寧采臣的女人,古代的賢妻良母都這樣,以夫為天,沒有‘自己’這個概念,所以我們往回看,就會覺得,啊,舊社會的壓迫真恐怖——這說得有點太深了。不過拍得不錯,後期調得也不錯,小倩組第一毫無懸念。”
當天晚上,這一組照片和其他組的優勝者照片便一齊傳到了《聊齋志異》官方網頁。
岑景雲打了個哈欠,摸到卡在床和牆壁縫隙的手機,看都沒看屏幕上的姓名接起電話就問,“誰啊,一大早的打電話。”
室友們只看他說了兩句猛地坐起,衝著手機驚叫,“表妹?你他……”意識到表妹的年齡,他生生把後半截話咽下去,憋得自己臉都紅了,“你一個人來的羊城?!”
“什麼?還帶上了閨蜜?”
“原地等着!我馬上過來!”
“啥?東區體育館?”
羊城,東區體育館,上午八點
選角活動工作人員陸續到崗,後勤組的小李伸了個懶腰,在肩上墊塊毛巾,扛着一箱礦泉水往籃球場館送,今天是海選第二場最後一天,在體育場外排隊等待的人比前幾天加起來還多,從會場門口排到大馬路上,趁還沒開工,幾位華南賽區評委老師們眼睛眉毛一陣亂飛,打起了眼色。
三位評委老師分別是曾扮演過“嬰寧”的童女士,在人藝擔任講師、帶學生出來見識的魏老師,和華夢公司派來的選角導演——評委組組長馮先生。小李把水一瓶瓶放評委桌上,退出去時還聽了一耳朵馮先生催促的話語,“童老師,魏老師,今兒是海選最後一天,咱是不是要對個號?”
混跡在娛樂圈甚久,童女士和魏老師心照不宣地一對眼,互相打起官腔。進入複選每個角色至多留十人,複選分好幾場,最終重要的七個角色選兩人,其它角色選一人,聊齋劇組準備十五個角色,也就是說總共二十二人能去帝都。
這裏頭的油水可大了去了。
帝都電視頻道將全程直播總決賽,意味着只要能去帝都,就有機會在電視上展示自己,更別提華夢影視公司全程關注,表現得好的參賽者甚至能直接簽入經紀公司,對沒有演藝公司和資源的人來說絕對是一大誘惑。但如果去不了帝都,這些就都沒有了,車費住宿費還得打水漂。
作為評委組組長,抹多了啫喱、頭髮油光發亮的馮先生可謂掌握了參賽者的命門所在,但是他也不能任自己的喜好來,為了保證總決賽質量,他需要知道兩位評委老師心目中的“保送人選”,表現特別優異的、極有可能提升收視率的參賽者,就算潛不了也得算上。這就是現實。
一番你來我往推來推去,見工作人員們識相地退避三舍,魏老師扭開瓶蓋咕咚喝了好幾口水,拍拍有點圓的小肚子,半推半就地吐出幾個名字,“我看,那個薛如雲不錯,很有大家閨秀不怒自威的氣度,連城這個角色適合她,姚甜甜也行,挺嬌憨,能演小翠,還有兩個嘛,我找找……”說著他在報名表裏一陣亂翻。
三個評委面試那麼多天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有特色的才能留下深刻印象,魏老師能將這兩個名字脫口而出,足以證明薛如雲和姚甜甜的水平,馮先生一邊點頭笑得跟座彌勒佛似的,一邊默默在心裏記下,備註為種子選手。
年輕時就愛笑,中年長皺紋也改不掉的童女士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魏老師,要說嬌憨,聊齋里她曾扮演過的角色“嬰寧”才是真嬌憨,魏老師特地避過嬰寧提小翠,是不想讓她舊人見新人難受,可她不是個心眼小的,“姚甜甜的性子相貌挺可貴的,嬰寧組吧。”
魏老師意會過來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隔着馮先生給她陪笑作揖。
童女士賞他個白眼,半掩半露地敲定另外兩個人選,接着她從面前一沓報名表抽出最上頭的三張——顯然早已準備好——放在坐在中間馮先生的桌上作為備選選手,“說起來,”她頓了頓,“還有個人。”
“哦,”魏老師一拍腦門,“你是說……”
“是吧,”童女士笑得含蓄,“你也記得。”
馮先生夾在中間,雙手抱胸靠着椅背,一副看你們打啞謎到什麼時候的表情,看起來特別高貴冷艷。
“就是年齡嘛,”魏老師摸了摸下巴,“小了點兒。”
馮先生此時竟也彷彿猜到他們說的人一樣,恍然大悟,“哦,她啊,”他翻動着桌上的報名表,“她還沒來吧。”
“現在你知道我們在說誰了?”童女士右手半捂着嘴笑,翠綠鐲子在舞枱燈光下直打晃。
“老實說,”馮先生半真半假地回答,“一張證件照就讓我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人,不多見,不多見嘍。”
而在會場外的草坪邊,他們提到的人正低着頭接受表哥岑景雲的訓話,許是馬哲思修剛考完的關係,他張嘴就是一串串的“對得起辛勤培育你們的黨和人民嗎?對得起含辛茹苦養大你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嗎?”聽得葉如和林聲晚偷偷發笑。
在他好不容易停下話頭之際,林聲晚忙給自家表哥送上一瓶沒開過的礦泉水,他一口氣咕嚕咕嚕喝下大半瓶,扭着瓶蓋看兩小花骨朵站在太陽底下,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得了得了,晚晚啊,你兩去樹蔭底下等着,哥哥我幫你排隊,一會兒快排到了……”他左看右看,葉如適時地送上自己的遮陽傘,他滿意地點頭接過,摸摸兩小的腦袋,“快排到的時候我就搖晃這把傘。”
“表哥你真好,”林聲晚由衷地感嘆道。
“得了,別羅里吧嗦的,讓人聽了多不好意思,”岑景雲一揮手,“趕緊過去吧。”
“對了,我偷偷溜過來的事,可別跟我父母說呀。”林聲晚不放心地叮囑道。
“知道啦,啰嗦!”
把兩人轟走後,岑景雲動作迅捷地掏出手機,熟練地翻出通訊錄里林聲晚媽媽——也就是他姑姑的私人電話,猶豫半刻,還是退出了頁面。
表妹好不容易跑到這裏,什麼事等她參加完后再說吧。
趁排隊這會兒功夫,林聲晚爭分奪秒地掏出雙肩背包里一本歷史教材,藉著樹蔭從元謀人開始往後翻,路上打着陽傘的行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的書,還有個牽着小孩的媽媽對自己兒子說,“看,姐姐在看書,多認真啊,以後也要向姐姐學習,好好讀書。”
耳尖聽到這話的林聲晚老臉發紅,背過身去,面朝樹榦,彷彿面壁思過。
歷史從秦朝開始改變,就好像走入分叉路口,林聲晚所生活的大慶太瑞,對應唐朝貞觀。皇后比長孫氏死得更早,太瑞三年病逝。書上正一品四夫人稱號以貴淑德賢為序,而在大慶朝,除卻最受寵愛的張貴妃,代管後宮的乃是林晚這個賢妃,可見歷史有所偏差不足為奇。
讀着這些冷冰冰的鉛印文字,林聲晚好似回到過去深宮後院的日子,嫉妒、孤獨、憂愁、煩惱,終日惴惴不安,勾心鬥角,心力交瘁。每天晚上,她都要在睡前避着丫鬟舞一套拳腳,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的事實。
夜夜如此。
“晚晚,”一聲輕喚將她喊回,葉如露出花一樣鮮活的笑臉,拉拉她的袖子,指向隊伍前方,“你表哥在給我們打暗號呢。”
林聲晚順着她的手指往蜿蜒的隊伍前列眺望,葉如粉嫩的遮陽傘在金色的陽光底下搖來搖去。
“我們過去吧。”
核實林聲晚和岑景雲的“家人”身份后,工作人員放她一個人進去,葉如守候在場外,眼睜睜地看着岑景雲撥通了林聲晚媽媽的電話。
場內也需排隊,籃球場內燈光大亮,照得場館猶如白晝,上前領號坐下,林聲晚手持一卷歷史書,放下書包,她穿着一襲白色連衣長裙,長直黑髮被攏到胸前,垂至腰間,發上無一裝飾,只用黑髮卡夾了層劉海,露出額前美人尖,眉似遠山,膚色蒼白,宛若久不見天日,眼下黑青,恍如給她染上一縷輕愁。
有自信來參加海選的,都不是什麼醜人,美女各有各的美,妖艷、嬌憨、仙……但能讓審美不同的人眾口一詞說她美,那可就太難了。
像是三位評委,童女士喜歡明艷張揚,魏先生偏愛楚楚可人,馮先生則長着一雙挑剔的尺子眼——他是選角導演,最看重的是臉在電視屏幕甚至電影熒幕上的表現。因為人臉在屏幕里會從三維轉為二維,有些在生活中百里挑一的美女,拍出來泯然眾人,而有的臉不起眼,放電影裏有故事,能讓觀眾驚喜、被吸引,這就是祖師爺賞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