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一

12.第一

“我的天啊!”站在攝影機取景器后的童女士不自覺地捂住自己的嘴,還小心地不讓手指沾上裸色唇彩,“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真正的女鬼。”

魏老師的雙眼一瞬間瞪大,他緊緊盯着燈光的中心,朝工作人員打手勢,“鼓風機,上鼓風機!”

強烈的氣流吹響簌簌的青色竹葉,吹過海浪一樣起伏的白煙,吹動林聲晚的黑髮和衣裙,她背對“寧采臣”,好似被他叫住一樣轉頭凝視着他,她那雙霧一樣的眼睛如此美麗,如此動人,如此憂傷,宛如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眼底滾動,這一切彷彿自然流露,渾然天成,毫不做作,給她添上一層輕紗般楚楚動人的風情。

她的每一寸皮膚都那麼白皙,白得甚至顯出慘淡,但不會有人覺得她猶如卧病在床的病人白得可怕。正相反,這雪白膚色配上隨風而動的黑髮——那黑髮在燈光中染上竹葉般的黛青,恍若古代女子描眉的顏料,還有她舒展的、帶着些許脂粉氣的眉眼,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

她就是住在竹林深處的鬼魂。

攝影師齊老師跟打了雞血一樣連連按動快門,林聲晚定了幾十秒,確定他拍下來后,轉身變換姿勢,她想嘗試更多可能,畢竟她可足足有五分鐘呢。

“崔硯完全被她引導了,”魏老師微微偏過身子和童女士輕聲交流,他沒轉頭,視線跟着崔硯,“他現在就是活脫脫的寧采臣。”

沒錯,崔硯也覺察到自己的笨拙,他被對方壓制了,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好似回到兩個月前在與如假包換的演員們對戲的時候,他注視着對方靈感湧現,光彩照人,邁着大步把他拋在腦後,而他只能呆在原地團團轉,默默地希望自己在屏幕里不會像個傻子一樣長大嘴巴。

魏老師輕嘆一聲,恍如目睹一場原本不該一邊倒的屠殺,“他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不知不覺變得自視甚高,不敲打一下恐怕要飛上天了。”

“這一榔頭恐怕敲得不輕。”

找到成為聶小倩的靈感后,林聲晚在接下來的“懇求、感激和結局”中表現得如魚得水。懇求,她在後宮中看過太多次,那些妃嬪們在請求皇帝皇后饒恕時再真心不過,至於感激,不管領賞還是聽封,哪怕做戲都要戰戰兢兢地、受寵若驚地做出來。

拍攝結束之後,“聶小倩”們身心俱疲地坐上開回酒店的大巴,此時太陽高掛,車內開了空調,陽光暖烘烘的,不少人昏昏欲睡。

岑念萱沒睡,她的困意被自己好友的話扇扇翅膀驚飛了,用嘶嘶的氣聲對她說,“你要轉去連城組?”

薛如雲豎起食指放在唇邊,湊近她耳邊悄悄說,“在海選面試的時候,魏老師提了一句,說我更適合大家閨秀型的連城,我當時沒放在心上,但今天大家的表現你也看到了。”

岑念萱扳起她那張古典的鵝蛋臉,點了點頭。

微笑着的薛如雲低聲說,“有她在,我恐怕很難進總決賽,你不知道,苗佩有後台,她應該妥妥地預定了一個名額,加上林聲晚,那就只剩下一個名額了。”

“雲姐姐,”岑念萱鼻尖一酸,握住她的雙手,“評委會答應讓你調過去嗎?”

“林聲晚都能從葛巾調到小倩,”薛如雲說,“我從更重要的小倩組調出去,他應該會答應。”

岑念萱抹去眼角的濕意,“我會去總決賽等你的。”

“嗯。”

羊城,星河酒店門口,晚上六點

結束一天辛苦拍攝的劇組人員聚在會議室篩選照片,攝影師、造型師們向坐在首座的三位評委打過招呼,找座位坐好。

“辛苦各位了,”馮先生率先鼓掌,“大家都到齊了,我們開始吧。”

今天一天拍攝小倩、嬰寧、小翠和畫皮女鬼,穿插不重要的嬌娜、小謝、翩翩、香玉,這一回合,主角組每組留八人,其他組留六人,馮先生操作一番電腦,幻燈片上顯示出小倩組的照片。

按順序來排,薛如雲第一個出現,四個主題四張照片:“初見”,她在竹林,雙手捧住寧采臣的臉;“懇求”,她在點起一盞煤油燈的屋裏,半跪仰着臉看寧采臣;“感激”,屋外,她從背後抱住寧采臣的腰;“結局”,最後橋上,她與寧采臣手牽着手面對鏡頭。

“太正經了,”魏老師率先搖頭,“一點都不像小倩。”

“她的表情很有力,擅長用肢體動作表達情感,我看好她。”

“儘管有寧采臣,但我的注意力在她身上。”

“她更適合連城,”魏老師固執己見。

童女士安撫道,“其實我也認為她適合演大家閨秀,你猜我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時我想到了誰?薛寶釵。她們的氣質很像,不是嗎?”

照片一張一張滑過,半個小時后,岑念萱出現在幻燈片里。

“她在‘初遇’這個主題的照片表現得不好,”魏老師摸着下巴說,“在後面進步飛快,你們看第一張照片她的肩膀聳起,眼睛躲閃,渾身緊繃,越往後越放鬆,到最後的‘結局’,她直視鏡頭,表現得跟第一張好像兩個人。”

“但每一張她的表情都如出一轍,”童女士反駁道,“她的眼睛太空,沒有內容,我抓不住重點。拍攝一張照片,表現故事最為重要,她根本沒聽進我的話。”

“也許她太慌張了,”魏老師聳了聳肩,結束這個話題。

在苗佩之後,終於輪到最後一個,當林聲晚的照片投射在幻燈片上時……

“美極了!”提前回酒店沒看到拍攝現場的馮先生怔怔地盯着照片,感嘆道,“她第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她真人比照片漂亮多了。可看到這張照片,“他攤開手比劃幾下,“她本人屬於內斂型,比薛如雲還端着,像用什麼包住自己似的,很威嚴,很有距離感,特別是走路那步子,跟用尺子量過一樣,我覺得頂個碗啊瓶啊也能走得穩穩的,就是那種……”他一時語塞,皺緊稀疏的眉毛,不知該用什麼詞形容得好。

“大家閨秀?”大學講師魏老師見他兩根眉毛都快接到一起了,順着語意連着猜道,“書獃子?容嬤嬤?”魏老師每說一個詞,馮先生便搖一下頭,直到他自己靈光一閃,一拍桌子叫道,“模特!而且是那種高高的、冷冷的……”

“高級定製模特,”童女士領會他的意思,“highfashion,面無表情,走路生風。”

“沒錯!”大喘氣的馮先生又拍了一下桌子,轉頭看向照片,“但是你們現在看她,完全不一樣了,這是另一種美,風情的,外露的,那種——她把她的魅力一下子散發出來,然後我們受到了吸引,就像照片里的寧采臣,”說到這他才意識到照片里還有個寧采臣,“哦,崔硯啊,他的存在感太弱了。”

“是啊,”魏老師右手撐着下巴,語氣低落,“但這正是我們想要的。”

馮先生樂呵呵地笑道,“她第一,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不看看後面幾張嗎?”童女士用塗著透明甲油的手指了指幻燈片示意道,“她在後面的表現也很好,尤其是最後一張,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最後一張在橋上的“結局”,林聲晚幫寧采臣整理衣襟,轉頭直視鏡頭,崔硯看着她,目光柔和,他終於顯出些許存在感,而林聲晚——童女士用林聲晚而非聶小倩稱呼這張照片的女主角,是因為這裏的聶小倩和第一張的聶小倩完全不一樣——她變成了林聲晚,那個把自己包裹起來的林聲晚。

“看到開頭和結局這兩張照片的對比,我有些悲哀,”童女士斟詞酌句地說,“鬼氣森森的感覺不見了,靈動的眸子不見了,她從鬼變成了一個人,變成了一個賢妻良母,儘管這正是原著里的故事,但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看着照片里林聲晚溫婉柔和的眼睛,“心涼了半截。”

“我倒沒那麼多感覺,”身為男人的魏老師不以為意,“這不正體現了人物的變化嗎?倒是橋和水,還有旁邊伸出來的竹枝,拍得陰森森的。”

“我想說一下,”攝影師齊老師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清楚地說,“她的臉型很上鏡,怎麼拍都好看,真的是老天爺賞飯吃,不過她對和攝像機交流似乎有些顧慮,這張是她唯一一張直視鏡頭的照片,很有穿透力,我看到她直直看過來的眼神,怎麼說呢,我的心有點發慌,就是挺恐怖的吧,後期不知不覺調成這樣了。”

“調得不錯,”馮先生作為選角導演,自然有兩把刷子,“蒲松齡的原著中,她從蘭若寺的鬼變成了寧采臣的女人,古代的賢妻良母都這樣,以夫為天,沒有‘自己’這個概念,所以我們往回看,就會覺得,啊,舊社會的壓迫真恐怖——這說得有點太深了。不過拍得不錯,後期調得也不錯,小倩組第一毫無懸念。”

當天晚上,這一組照片和其他組的優勝者照片便一齊傳到了《聊齋志異》官方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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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紅每天都遇襲[古穿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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