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番外（四）
馬勛一開始還慌，聽了這句話心裏一陣冷笑,別說地球上多少人,單說中國就超過13億,你這羅盤要捉人,還不響爆了！說起來這幾個小妖精，不過嚇嚇人罷了。
要說以前,遇到這等化形化得連堂口的照妖鏡都照不出來的妖精,他肯定嚇得半死,但是現在——呵呵,誰不知道他青雲觀！三年前他師弟伍千君端了狐狸窩,一舉成名！如今是青雲觀首屈一指的捉妖天才，連帶青雲觀也名揚四海！
輪本事,誰能比得上他師弟？如今誰還敢在他青雲觀的地盤撒野！你們幾個當時怎麼跑的不知道,今天可不一定跑得了！
“小姑娘,鄙人雖不才，卻也知道好德好生之理,你這般枉顧人命,既壞了自己的德行,又壞了自己的道行，我樓上有雅座，不如諸位隨我一起上去談談，當年的事的確有些誤會。”
怎麼可能有誤會,當年自己可是下了苦功找這幾隻大狐狸,馬勛定了定心神,努力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必須先穩住她們，引她們上樓之後，小徒弟們再將消息報送師門，到時候圍殺她們還不手到擒來！
他一面說著一面給小夥計使眼色，小夥計早準備好了動作，單等幾個妖女離開便立刻給師叔打電話。
他小眼睛滴溜溜轉着，胡漂亮正四處掃視，一眼看到了他：“哎，你來，看你機靈得很，你來把這個人的皮扒了，我要做一件人皮的圍脖。”
小夥計立刻臉瞪得溜圓，原本一半看好戲的心情也堵在心口，在櫃枱待久了，誰說真話誰說假話總能看出幾分，誰殺過人誰沒殺過也能略知一二，可現在，他仔細一看這幾個美貌驚人的姑娘，竟然覺得從腳底板就升起了一股寒氣，唰唰地直衝脖頸根兒。
這幾個人，哪一個身上不帶血？哪一個對人命涼薄地不讓人心驚膽戰！
媽呀，這小丫頭片子說得是真的！她要把師父做成人皮圍脖！
關鍵是她還不動手，讓自己來！自己能扒自己師父的皮嗎？欺師滅祖，往前走一步別管自己動沒動手，在青雲觀弟子中都別想活到明天！
尼瑪真是哭瞎了，小夥計顫抖着按下手機撥號鍵，反正早晚都是死，這時候堅決不能看着師父死！
他求救了，他向他心目中最了不起的捉妖天師——師叔伍千君。
“青雲觀捉妖天師給您最周全最貼心的服務，沒有最可怕的妖，只有更強大的天師，如果您有任何關於妖的發現或者正在被其煩惱，請您務必聯繫我們，我們將解決您的所有困擾，讓妖怪無所遁形，請記住我們的聯繫電話……”
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的大堂里，忽然響起這樣一陣彩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夥計的身上。
小夥計尷尬地咧開嘴，胡成仙對着他讚賞地點了點頭：“別著急，坐下來認真找，有多少叫多少。”
她說得和煦動聽，小夥計聽得心肝發顫：“那個……我能拍一張圖發微信群嗎？”
胡漂亮對着他比了一個剪刀手：“拍好看點哦！”
胡成仙：“……”
至於方如風和柳不明，這兩個人根本沒聽懂。
有了小夥計神助攻，便省了胡成仙逼問眼前男子，胡成仙帶着方如風等人找到了自己原本住的地方，撕開房門的封條，幾個人鑽進去，發現裏面被翻得亂七八糟，一片一片的空檔——那裏原來應該放着東西的。
方如風不知道那裏原來放了什麼，只是緊皺眉頭，胡成仙卻知道——這幾間房空檔地方原來放了自己的修行書籍和筆記，以及胡漂亮煉器的物事，別看現在覺得這些東西不起眼，在當年，這可是她們姐妹花費大力氣弄來的。
家裏招賊，無論如何也不爽，胡漂亮扒拉扒拉自己的小零碎，把這筆賬又算到了青雲觀的頭上。青雲觀最先知道自己與姐姐的近況，房子上還貼着符篆封條，說不定就是青雲觀帶頭洗劫的。
這個世界對修仙者來說格外殘酷，資源匱乏地可憐，只有絕對天資聰穎之輩，再加上大運道才有可能脫穎而出。
而這個脫穎也只限於結丹甚至傳說中的元嬰。
胡成仙等四個人，卻是實打實的位列仙班，比元嬰期還要高四五個等級。
經歷了被成千上百劍仙圍攻的胡成仙，對當代青雲觀的圍攻實在沒感覺，但一回憶起當時青雲觀幾人的嘴臉，便又覺得鬱氣難平。
“他們很慢，要不要我去接應一下？”方如風看着自己媳婦鬱鬱不樂的臉色，着實心疼。
胡成仙瞟了她一眼，方如風去接應，八成接回來就是個死的了，那些人如果出言不遜，以方如風的性子可不會客氣。
“不用，就等他們。”胡成仙道。
柳不明收拾好房間，將四面紫檀素絹屏風放在窗口，又將精雕的紫檀八仙桌擺出來，排好圓木凳，待幾人落座后，掏出一套凈白玉的茶具。
茶香四溢，胡成仙的心情總算在裊裊茶水白霧中有了些許緩解，過去的事畢竟是過去了，她要看現在，要看身邊人，要看未來。
門外腳步聲響起，一行五六人的樣子，樓下似乎還守着二三十人。算得上大陣仗，胡成仙放下茶杯：“外面的人可以進來了。”
門口出現一個瘦高漢子，短髮白凈面龐，兩頰內陷，眼神精刁，像只短毛的獵鷹，雙臂瘦削有力，一隻手抓着一個布袋，一隻手提着一柄寶劍，寶劍沒劍鞘，他手裏還壓着幾張符篆。
很有捉妖的派頭，而且實幹家做派，後面幾個則拿着絲網、搖鈴等工具，大約是給領頭男子打下手的。
他們真的是來捉自己的，胡成仙無奈地笑了一聲：“你們……”
她話未說完，便見那瘦高個子一聲呼嘯，兜起帶子向自己撲來，同時手中符篆一翻，符篆飄到半空被靈劍準確地穿中，靈劍帶着符篆向自己腦門刺來。
胡成仙沒動手，因為那人甫一撲來，身後的方如風已經風馳電掣般的抓住了對方的胳膊，修長有力的手臂在胡成仙面前閃過，方如風弧度突出的腰身擋住了胡成仙的視線。
胡成仙：“……”
被人保護的感覺意外地好，胡成仙站起來繞過方如風來到一眾目瞪口呆的青雲觀眾人面前。
“你就是伍千君？”
那瘦高白凈男子冷笑一聲：“沒想到你還沒死，反而道行加深了不少，難不成練了什麼邪術？”
胡成仙眉毛一挑，她對青雲觀整個門派的觀感都不太好，在五界一對兒逗逼師徒就曾經想陷害自己，結果沒陷害成，師父最終害死徒弟。
門風有問題，胡成仙已經不想吐槽。
“不是所有的修為快速精進都是練了邪術，也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心心念念想要吃人。”
那男子哼了一聲鬆了力氣，方如風也放開他，他後退兩步站在門口道：“閣下難道不是想做個人皮圍脖？”
胡成仙看了胡瞟了一眼，胡漂亮板起臉就想發火，約莫內容也是只許你州官放火，不許我百姓點燈之類。
胡成仙忙按住她的肩膀，多說無益，不如直入主題：“三年前你取我性命是不是因為要祭劍？”
那男子一怔，隨即警惕地看了看方如風：“是又怎麼樣？我練劍便是要除遍世間邪魔，你等作惡多端，我青雲觀只好替天行道。”
此言一出，原本面露驚慌的幾個捉妖師重新挺直了腰桿，似乎找到了空氣里的支撐。
“作惡多端可有證據？”胡成仙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隱匿這座小區，吸食活人生氣，這難道還不是證據？”瘦高男子說道。
胡成仙也實在無語了，她無奈地笑笑：“我的功法筆記想必閣下已經取走，上面可無一字吸取活人生氣修行的方法，我們可以吸收日月光華，為什麼要走一條根本不可能的路。”
面前幾人聽了臉上只有嘲諷和冷漠，胡成仙也不知道自己在乎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他們講這些廢話，她只覺得心裏堵得慌，好像壓了一塊無比巨大的石頭。
這塊石頭大到就算殺了眼前幾個人都無法解氣的地步。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胡漂亮忽然說了一句。
那瘦高男子看了胡漂亮一眼：“你明白就好。”
這句話成了壓倒胡成仙心裏的最後一棵稻草，她很想哭，但又哭不出來，想笑，又不知道為何而笑。
小時候，爺爺對她說，你一定要先修成人的樣子，因為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厲害的動物，你要向他們學習，像他們一樣修鍊，這樣才能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大妖。
一名了不起的大妖，像人一樣。
無數的妖渴望化形，渴望融入人群，渴望聽懂他們的話，看懂他們的字，渴望擁有一切被人創造出來的美好的東西，不管是吃的還是玩的，穿的還是住的。
那是很高級的思考和積累才能得出來的東西，建立在他們難以想像的本能之上。
然而，面前總有重重壁壘，留下一條又一條渴望美好的生命。
“我曾經轄有三百六十八個仙族，五大靈禽妖族，十三種水族，內鬥是有的，就好像人殺人，妖殺妖，人殺妖，妖殺人，一致對外也是有的，抵禦其他領土住民的侵略和殘殺。但是沒有人會打着種族不同的旗號恃強凌弱，今天你可以說種族不同，明天你會不會說姓氏不同，語言不同，走路姿勢不同？”方如風忽然說了一大串話。
胡成仙有些吃驚，便轉頭去看她，正好與她視線相對，方如風對她眯了眯狹長的鳳眼，深不可見的水光隱藏在長長的睫毛之後。
“不明，你將這幾個人定個契約，送給胡漂亮做寵物吧，你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幾個妖寵魂魄，也嘗嘗做妖寵的滋味。”
門前幾個人瞬間臉色大變，柳不明已經抬起了手，金黃色的光暈籠罩了幾人的身子，在他們難以看到的空間形成一條條瑰麗的約束。想必他們已經覺察到了身體的變化。
胡成仙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因為方如風一直在看着她，她抿了抿嘴唇道：“你也不用如此。”
“嗯，”方如風點點頭，將她的身子摟進懷裏：“你別嫌棄我是人。”
胡成仙一愣接着笑出聲，仰頭道：“嫌棄得很，你心必異。”
媳婦終於笑了，方如風鬆了口氣，摸着她的頭髮將她按在懷裏：“真是六月飛雪。”
胡成仙拍了拍她的後背：“六月飛雪是我們這裏的故事，不要盜用我們世界的典故，不對，你剛到這裏，什麼時候知道的竇娥冤？”
方如風眨了眨眼睛：“什麼故事？還有鵝？”
胡成仙看着她那張溫潤柔和的面容，展顏一笑：“沒什麼，等我慢慢講給你聽，雖然世界不同，但你說的話我能聽懂，我們這裏也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方如風點點頭：“只要是你講的，我都愛聽。”
“咦……”胡成仙有點覺得方如風是鬼上身，今天怎麼會這麼甜。
察覺到媳婦不信任的目光，方如風從耳垂到臉頰開始泛紅，被胡成仙看得實在無處躲藏，便又補充了一句：“是你就可以。”
而這句重複了上句，依據她家方將軍一向簡潔明了不講廢話的特性，胡成仙知道剛剛是人家超常發揮了，便不好再取笑她，趕緊拉起她的手鼓勵：“好，你喜歡我就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