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地獄游(二)

99.地獄游(二)

那河水勢頗急,小船在河面上起起伏伏,晃得厲害。

“船家,怎麼晃得這般厲害?”眾鬼之中有人問道。

艄公冷哼一聲,心道:“還不是因為載了了活魂?”

但他摸不清劉子安的底細,也不敢明着這麼說,只是是不是地把鬼祟的眼神往劉子安這邊瞟。

“你看我做什麼?”劉子安被他看得發毛,喝問道。

“往日竟運些死鬼,今日來了個活魂。小老兒這是要瞧個新鮮。”那艄公道。

劉子安哼了一聲,不再計較於他,轉頭只顧看那河對岸的城池。

那城池漸漸在黑霧中分明起來,顯出點點燈火。

不,那不是燈火!

等船行得又近了些,劉子安才恍然發現,那紅色閃爍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燈,而是熊熊火焰!

“咱們就像蛾子,這城啊,就是那火。明知是死路一條,可是依然要往裏跳。”之前跟他在岸上說話的那個書生道,“不,你不一樣。話說你一個活魂,沒事往這陰曹地府跑什麼?活得不耐煩了?”

“誰知道呢,一覺醒來就在這兒了。”劉子安道,下意識隱瞞了自己已經被撕成碎片的事實。

“你這叫離魂症,等會兒見了閻王爺,查明了你的陽壽,自送放你回去的。”書生鬼道,“先前我活着的時候,鄰家有個姑娘得的就是這病症,醒過來時也說自己在地獄走了一圈。”

“離魂症是什麼樣的?”劉子安問道。

“除了會喘氣,跟個死人沒什麼兩樣。”

“那......若是被當成死人下葬了呢?”

“那兄台怕就是要變成真的死鬼了!”

劉子安正要再問些什麼,忽聞到一陣令人作嘔的臭氣,濃郁得緊。

什麼味道?劉子安四下探尋。

只見那紅艷艷的水面上,除了零星打漂的碎肉,還盛開着一種花瓣細長的花。那花長得格外茂盛,美麗異常,眾鬼霎時間都看呆了。

“船家,這是什麼花?怎麼生得這般好看?”有鬼問船家道。

“這是彼岸花。見了此花,咱們這河就算過了大半了。”艄公答道。

這就是彼岸花?

劉子安早就聽說過彼岸花的名號,只是不曾親眼見過,十分好奇,於是扒着船緣,探着身子去看那花。

然而,他卻忘了自己作為生魂要比那些個死鬼重得多。他這麼一動,整條小船都差點翻了。

“哎呀呀,你別動啊!”眾鬼大喊。

劉子安忙縮回身子,安安分分地坐在船上。

“這河叫什麼?”劉子安見大家都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轉移話題道,“莫不是那忘川河?”

“忘川河?這名字倒雅緻。”艄公陰惻惻地說道,“不過我們都管這河叫枉死河。”

“枉死河?”

“稀里糊塗地到那人世間去,混混沌沌地活上那麼幾十年,庸庸碌碌,難道不算枉死?”艄公道。

“那這叫枉死河,上面豈不是叫白活地了?”劉子安大膽言道。

那艄公回頭望了劉子安一眼,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枉死河,白活地。倒也合轍押韻。”那書生鬼見劉子安尷尬,小聲應和,神情溫柔嫵媚。

劉子安看了他一眼,心道:“怪不得是個花下鬼。”

正想着,忽見一條肥大黝黑的魚忽然從水面躍出,張開巨口,露出尖利的牙齒,一下子就把一隻鬼吞進肚子裏去了。

“嚇!”眾鬼吃了一驚。劉子安也被嚇了一跳。

“你們都安分點!這魚是食鬼魚,想必是方才船體晃得厲害,驚動了它。”艄公道。

“水面上浪這麼大,那魚怎麼可能感受到船體的晃動......”劉子安小聲辯駁道。

“方才沒有鬼味,你這麼一晃,大夥再一說話,讓它聞見了鬼味唄。”艄公斜了他一眼,道。

眾鬼聞言膽戰心驚,緊緊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真是膽小。”劉子安心道。但由於沒人跟他說話,自說自話又有些無聊,索性也閉上了嘴。

到了岸邊,眾鬼依次上岸,劉子安斷後。

就在劉子安上岸的時候,那艄公忽然絆了他一下,讓他險些栽倒。

劉子安大怒,趁艄公一個不注意,噗地踹了那傢伙一腳。

“撲通”一聲,艄公跌進了枉死河裏。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你在這枉死河上擺渡了這麼些時日,今兒也算是得了個圓滿,枉死了一回!”劉子安大笑道,洋洋得意而去。

那艄公渾身血淋林地從河裏爬出來,破口大罵,言語極為難聽。不過,這就不是劉子安管得着的了。

走到城門口,還未進城,劉子安就聞到了烤焦的味道。

“好熱、好渴......”劉子安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被烤乾了,不由得對此處產生了懼意。

“這地方怎麼這麼熱?!要不咱們回去吧。”跟劉子安一同來的眾鬼中的一個說道。

不少鬼都點頭表示贊同。

枉死河畔雖然凄涼,但好歹沒這麼燥熱難耐。

然而,他們剛剛往回走了不過數步,就被不知從哪裏蹦出來的鬼差給攔住了。

“眾位是要去哪兒啊?”

“我、我們要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那鬼差笑道,“地獄有什麼回頭路?即使僥倖能回到地上又怎樣?亦不過是行屍走肉嘛。渾渾噩噩,恍恍惚惚,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早點做個了斷!我們這大地獄,有無數樂子,無處好處,讓你歡喜。有句老話說得好:不到鐵圍山中去,變成神仙也枉然。”

劉子安愕然,他倒是頭一回聽見有人說地獄好。

再細看那鬼差,發現竟是個女子模樣,顧盼流轉,煞是動人。

劉子安錯眼再看別處,發現亦有臉龐標緻的青年男女鬼差做着同樣的吆喝。男鬼差負責勸化新死的女鬼,女鬼差則負責勸化新死的男鬼。

大多數鬼經他們這一糊弄,便跟灌了**湯似的,乖乖地進了地府。

也有那不上路子的,任女鬼百般挑逗,男鬼千番勸慰,抵死不從,抱着路邊的柱子,哭天搶地,說什麼都要重返人間。

這時候,就有牛頭馬面走來,毫不客氣地將他們叉起,扔到枉死河裏餵魚。

這般恩威並施、寬猛並濟的手段,卻讓多少鬼魂永陷地獄,再無出頭之日?

劉子安嘆了口氣,跟着大部隊踏進了地府。

一進大門,劉子安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大鍋,下面堆着無數柴火,鍋里是翻滾的黑油。那鬼差見油熱得差不多了,就叉起身側的鬼扔進油鍋里,炸得噼里啪啦的,還不時翻個面。待那鬼炸透了,就放在旁邊,讓他緩緩,過會兒再下油鍋。

不過,看的時間久了,劉子安發現,並非個個鬼都是這個流程。有時候,見炸的火候正好,那鬼差便會將其提到嘴邊,咯吱咯吱地嚼下肚裏。

劉子安駭然,恍惚間彷彿明白了先前聽到牛頭與那怕死鬼談話的內容。

“沒想到地獄也有這種以權謀私的人!”劉子安恨恨地想。

過了那油鍋,劉子安一行來到了一條大路之上。

路的兩側都是些低矮的茅草屋,裏面不斷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領頭的鬼差帶他們每個屋子都參觀了一下。

或見牛頭馬面按着鬼魂,將他們的舌頭從嘴裏掏出來,拉得長長的,讓牛用犁來耕它;

或見有鬼差剖開鬼魂的胸膛,挖出其心臟,扔給夜叉吞食;

或見一片高低起伏的劍林,劍頭上閃着寒光。無數鬼魂被逼着爬那劍樹。爬得好的,牛頭馬面會在下面喝彩,爬得不好的,則會被無情地鞭打,以儆效尤。不過不管爬得好或不好,沒有人能爬到樹頂,他們在到達那裏之前便已斷手斷腳,血肉橫飛,而後跌落下來;

或見一群鬼魂在深坑之內被牛追趕,用角頂,用蹄踩,轉眼便為肉醬;

或見牛頭馬面以燒熟的銅汁灌進鬼魂口中;

或見廣大糞池,臭不可聞,無數鬼魂踴躍其中,神情凄苦;

或見一大冰窖,無數鬼魂赤身**身處其中,腳下踩着冰,懷裏抱着冰,在徹骨的寒冷中瑟瑟發抖;

或見牛頭馬面給無數鬼魂剖皮,然後把燒紅的烙鐵放入其中,復又將皮縫起,如此反覆;

或見牛頭馬面往鬼魂頭頂開一口,往下直灌水銀,眾鬼哀嚎,兀自挑起,然而皮已然脫落,鬼差稱之曰金蟬脫殼;

或見有大鐵鎚不停地撞擊鬼魂的胸背;

或見遍地都是大火,追趕焚燒着那些鬼魂;

或見空中到處飛着鐵蒺藜;

或見地上到處爬滿鐵蛇,纏繞在鬼魂的脖頸之上;

或見滿地奔跑着鐵狗,追逐撕咬着那些鬼魂,啃噬着他們的骨頭;

或見地面上全是燒紅的鐵板,讓鬼魂無處落腳;

或見燒紅的鐵槍橫衝直撞;

或見牛頭馬面為鬼魂片片剮肉,抽血,剔筋,削鼻,挖眼,拔牙......

凡此種種,令劉子安大為驚訝,幾近不忍直視。

“如果我死了,大概也會如同這些鬼魂一般吧。”劉子安心道,不由得悲從心來。正要和先前的書生鬼交流一下思想,卻見他們個個神情獃滯,彷彿沒了思考能力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莫不是被嚇傻了?”劉子安心道。

他不知道的是,凡死魂在到閻王殿之前,皆要往無間地獄走上那麼一遭。原因無他,就是為了讓他們過遍眼,等到了審判之時,就自然而然的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了。

劉子安是生魂,自然不受其影響。

“行了,咱們到殿上去吧。”引路的鬼差道。

眾鬼聞言,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向前走去。

劉子安雖然不明就裏,但也跟着過去了。

到了大殿之上,只見那閻王爺坐在正中公案上,頭上戴着冕旒,身上着寬袍大袖,白面黑須,於十分莊嚴中又帶有幾分和藹氣象。

眾鬼上前一一報上自己的姓名、籍貫,而後由判官從眾多的冊子之中抽出他們的那份,念出其生平。閻王爺依罪判決,有的被投入地獄之中,有的進了畜生道,還有的再世為人。

到了劉子安,判官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關於他的冊子,只得依例詢問。

“姓甚名誰?”

“劉子安。”

“在陽間犯過何等罪過?”

“不知道。”

“這話倒可笑,豈有不知道自己犯過什麼事的?”

“我自認所做之事皆為無罪,有罪之事從來不做。但陽間有陽間的法律,陰間有陰間的律例。陽間的法律,小子曾讀過兩遍,並未做過有違國法之事。至於陰間的律例,小子不曾到過陰間,也不知道如何趨避,只好憑着良心去做。但覺無損於人,也就聽他去了。所以您問我有什麼罪過,我也不知道。”

“陰律大抵與陽律相當,其比陽律加密之處,大概佛經上已經三令五申了。”

“若按佛家的戒律,那小子大概已經罪該萬死了。”

“倒也不見得。我且問你,犯過殺律嗎?”

“犯過。既非和尚,自然茹葷。既為旅者,行走世間,難免碰上些蟲蟲蟻蟻的,一腳踩下去,不知殺害了多少生靈,實在罪過。”

閻王頜首。

“這倒也怨不得你。”判官道,“可曾犯過盜律?”

“犯過。一生罪業,唯偷盜最輕。然而登山摘果,涉水採蓮,物品雖小,但天地萬物各自有主,不可謂非盜。”

“犯過淫律嗎?”

劉子安這下遲疑了,隔了半晌,道:“犯過。然而發乎於情,止乎於理。”

判官又問了一些問題,劉子安一一對答。每問一事,劉子安皆答曰“犯過”。

正在這時,一個鬼差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伏在判官耳側低語。判官神色一變,瞥了劉子安一眼,走到座上去跟閻王爺竊竊私語起來。

片刻,閻王爺問道:“你是個生魂?”

“是。”

“生魂怎麼跑到這陰曹地府里來了?”

“不知。”劉子安答道。

閻王爺沉吟了片刻,回顧後面說了兩句話。

只見座旁走下一個人,身着白衣白帽,走至劉子安面前說:“請你起來。”

劉子安抬頭一看,發現這竟然還是個熟人。

“白軒?!”劉子安叫道。

白軒猛地看見他的臉也是一愣,示意他噤聲,而後把他拉到了大殿的角落裏。

“你怎麼在這兒?”劉子安問道,“你沒投胎嗎?”

“我本就是這裏的鬼差,先前到陽間去的那一遭是放假,抽空過去耍耍。”白軒道,“本來我是該病死的,沒想到遇到了神農氏的人,這一來二去便沒死成。然而歸期已定,時候到了不得不死......倒是弄了一出鬧劇,讓你們受驚了。”

“可是......如果白畫師不是偏要畫那地獄變相圖的話,你不是也死不了嗎?”劉子安對白畫師還是沒有什麼好印象。

“這倒怪不得他,那本是通知我回地府的鬼差,奈何我二人八字太過相似,幾次勾錯了魂......”白軒嘆了口氣道,“話說回來,我父親他怎樣了?先前看他陽壽將盡,但左等右等也不見他來地府報道,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他啊,去給你報仇了。”劉子安道,“殺了不少人,最後還連累我喪了命。”

他心裏把一切錯都歸在了白畫師身上,心道:“若不是那白畫師偏要復仇,練什麼雕心,阿雪也不會跟她的情郎不得團聚。自己跟先生也不會大老遠的跑到大漠中來尋找翡翠宮,更不會進那什麼鬼勞什密境。這樣說來,自己也就不會死了。”

“你喪命了?對了,你這是什麼情況?”白軒問道,“寶禾先生呢?”

劉子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白軒。

白軒聽后,沉吟了片刻,道:“如此說來,你應該已經死透了,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身上有什麼法寶,護你靈魂周全。”

劉子安想了想,沒感覺自己最近撿到了什麼寶啊......

“不管怎麼樣,既是生魂那便還有救,回頭努力修鍊,早日練出個實體來便是了。”白軒道。

“那我怎麼回去啊?”劉子安問道,“原路返回?”

“地獄哪有回頭路?”白軒嘆道,“你要出去只有兩條路,一是投胎......”

“我自然不能去投胎!”劉子安道。

笑話,如果去投胎了,那他還是劉子安嗎?

“還有一條路,我卻不方便跟你說......除非你發個毒誓。”

“你這傢伙事情真多。發什麼毒誓?”

“比如,你可以發誓:假如你劉子安泄露半句,使人懷疑是我白無常告知你秘密所在,則要被五雷轟頂,閃電劈,情根斷,在地獄受盡最慘酷的刑罰,永世不得翻身!”

劉子安咋舌:“這也太毒了吧!”

“我這也是被逼無奈啊。”

“那行,就找你說的辦吧。”

“不行,你得親自說一遍才作數。”

劉子安無法,只得照着那毒誓念了一遍,方使白軒放了心。

“這地府下面乃另有一條密路可通向外面,只不過從沒有人知道要怎麼走......只有有緣人才能過去。”白軒低聲道,而後細細向他說明了下面的結構和進去的方法。

“劉子安,記得你的誓言。當然,若是有人問你,或者你忍不住要說,卻也不是不可以告知。不過,要說是寶禾先生告訴的你這一切。”白軒囑咐道。

“這傢伙跟先生什麼仇什麼怨?自己不願意接的屎盆子硬要往先生腦袋上扣。”劉子安心道,卻不言明,只說“曉得曉得”。

“你也別怪我拿寶禾先生當擋箭牌。別看他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實際上背景大着呢。”白軒道。

劉子安繼續追問,他卻閉嘴不再細說,只是把劉子安領出大殿,向他指明方向後便回去了。

劉子安依言向大地獄西北方向深處走去,沿路竟也沒遭到阻攔,只是時不時又鬼差路過斜眼看上他一眼。

“想必是由於我是個生魂吧。”劉子安心道。

不知走了多遠,只見前面沒了路,只有雲霧繚繞的一個深谷。

大概......就是這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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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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