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怪談收集者(四)

7.怪談收集者(四)

一夜好夢。

天亮后,寶禾先生一面在庭院中散步,一面對旅館的舒適度進行考察。裹挾着硫磺氣味的暖風讓人心曠神怡,山腳下騰的起裊裊水霧飄散在空中。四周草木葳蕤、綠意蔥蘢,到處散發著勃勃的生機。回到旅館,房裏已擺好早餐,正自享用時,門開了,青年走了進來。

“先生!”

青年大叫一聲。聞聲的一剎那,寶禾先生不禁想像:難道說自己的落髮遠遠被風吹進了他的房間?看他這副怒氣衝天的樣子,莫不是要殺了我吧?可青年神情怪異,臉色發青。

“那些頭髮……那些頭髮……究竟是……”

青年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不再用恨恨的眼神瞪着寶禾先生。

“那些,或許不是先生您的落髮……”

“發生了什麼事嗎?”

“先生,昨晚我為了防止您的落髮飄進房裏,特意將門啊窗啊的縫隙都密封起來才去睡的。”

“你可真是……”

寶禾先生有些無語。

“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我從旅館主人那兒討了些糊門的紙條,拿飯粒從房間內側將它門貼了起來。”

青年一臉驚恐之色,講起了昨晚到現在發生的一切。

終於得到一間單人房的他,將門窗的縫隙全部糊嚴之後,想到如此一來,先生的落髮也應該不會再來煩擾自己了吧,便心情愉快地鑽進了被窩。

“可是到了早間,我睜眼一看……”

在一種令人不適的觸感之中,青年自睡夢醒了過來,剛從被窩裏抽出手臂,想要揉揉眼睛,卻見指尖纏滿了黑色的長發。他一聲慘叫,掀開棉被,只見被窩裏也散落着一縷縷亂髮。

“起先我也懷疑過先生。以為是您惡趣味,夜裏偷偷溜進我的房間,把頭髮撒在我的周圍。可瞧那些紙條,並沒有被剝落過的跡象。若有人進過我房間的話,它們應該都會被撕掉才對。由於它們貼在房間內側,所以也不可能是出了房間之後再重新粘好的。既然沒有任何人出入過我的房間,那也就是說,落髮並不是先生您的。”

“太好了!那就不是我的掉發了!”

比起證實了自己的無辜,寶禾先生更開心的是得知自己的頭髮健康無事。

“我還擔心,將來會不會變成光頭呢!”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那些頭髮如果不是先生您的,那他們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

爬出被窩后,青年繼續被落髮煩擾着。剛想換衣服,卻發現不知何時衣服內側也粘了一層長發;仔細瞅瞅,原來地板上也落滿了長發,如同長滿雜草一般,即使統統收集起來扔出房去,過一會兒也仍然會出現,真應了那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就在方才,我在吃早飯時,才剛一扭臉,竟然連筷子上都纏上了頭髮。感覺就像待在女人的房間裏似的。又像房裏有個女人,緊緊黏着我,不肯離開我身邊半步……話說回來,先生您的房間裏不會冒出頭髮來嗎?”

“完全不會啊。不過,這事兒聽起來,倒像是你最愛講的怪談故事嘛!”

“先生,我沒有在開玩笑!我最近遇到的怪事兒已經夠多了,我雖然喜歡講怪談故事,但是並不想成為怪談故事的主角!”青年惱怒道。

“你有什麼印象嗎?是從何時開始出現這種情況的?”

寶禾先生一問,青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就是從那裏離開之後......不對,那時先生跟我在一起啊。除非……”

“想到了是什麼嗎?”

“不……並沒有。”

朋友看着青年這副憔悴的樣子不由得想到了此時生病在家的劉子安,不免有些心疼,寬慰着他,提議說不管怎樣,總之先去泡個澡,化解一下兩人之前的心結。

“好。我這就去收拾一下。”

青年站起身,走出了房間。寶禾先生鬆了口氣,朝他方才坐過的位置不經意掃了一眼,果然看見了幾根長長的落髮。寶禾先生將之小心捏起,仔細端詳。看起來極像自己的頭髮,但又有決定性的差異特徵。寶禾先生的頭髮烏黑亮澤,美麗到連女人都忍不住回頭多望一眼,而手中的那些,宛如死人的毛髮,黯淡而沒有生氣。

接下來在溫泉里,青年依然為落髮所擾,滿臉嫌惡地不停將指間纏繞的死發摘下來扔掉。到了傍晚,四處瀰漫著霧氣的溫泉籠罩在夕陽金色的餘暉之中。寶禾先生拉着心情煩悶的青年外出散步,在當地一家著名的小吃店裏消磨時間。望着路邊嬉耍的孩童,青年也稍稍緩和了愁郁的心情,開始講起了久違的恐怖故事。正講到興頭上時……

“啊!”

青年忽然痛苦地捂住了臉。

“怎麼了?”

寶禾先生擔憂地扶着他的肩。

“沒事兒,好像是灰塵迷了眼……”

青年開始揉起眼睛。一旁玩耍的孩童迎着金色的斜陽跑着、笑着、鬧着,在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喂,你那是……”

寶禾先生髮現青年的眼眶邊冒出一根黑線。

“你別動。”

寶禾先生捏住線頭,往外一扯,竟然“噝噝”地從青年眼球與眼窩間的縫隙里牽出一根又細又長的頭髮,不禁嘆為觀止。夕陽照耀下,那根從眼眶邊緣鑽出來的黑髮,在青年的臉頰上打下了一線陰影。已完全拔出的髮絲,微微濡濕,直直地垂落下來。青年驚恐地瞪着它,嘴唇微微顫動,站起身,走出店外,將方才吃下肚的東西全都嘔了出來。

“我在上一個溫泉之地撿到了一把老舊的發梳。”

回到旅館,青年講起了此事的來龍去脈。旅店的小二已為他們準備好了晚餐,可二人此刻卻沒有半點兒食慾。

“發梳?”

“是的。那天晚上我在去溫泉的路上,發現地上掉了一把發梳。半圓形,看上去舊舊的,不過表面雕刻的花飾卻很漂亮。”

“可你之前並未提過此事。”

“將他人之物據為己有,這種事又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你們怎麼都……他這樣,你也這樣。”

“先生,您說的那個他指誰?”

“他啊,是長期以來一直同我四處旅行的同行者,不久前也是因為撿了不該撿的東西而惹上麻煩,差點連命都搭進去……對了,你是踩了一腳之後才拾起來的嗎?”

由於發梳是用來裝點頭部的飾物,因此古人認為發梳里往往宿有物主的魂魄。拾起地上掉落的發梳,就意味着拾起了痛苦和死亡。古時候的人,在撿發梳的時候,都會先將它踩上一腳。

青年搖了搖頭,道:“那把梳子,雕飾十分精美,我情不自禁就將它據為己有。先生,日日糾纏我的那些頭髮,定然跟我竊占的那把梳子有關。您……會責罵我嗎?”

寶禾先生並沒有仔細聽青年的話,嗯嗯啊啊地胡亂應和着,皺着眉思索着應對之計。

青年見寶禾先生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自己身上,苦笑了一下,便搖搖晃晃地起身,拉開門,走出了房間。寶禾先生心想,可能是內急吧,便沒有喊住他。但左等右等,總不見他回來。難道是回自己的房間去了?誤會雖已澄清,但兩人目前依舊是分房而睡的。

咔噠,咔噠,木門顫顫作響。寶禾先生直起身子,側耳細聽。

緊接着,走廊上響起什麼人奔跑的騷動聲。

“客官!請您不要這樣!”

小二的叫喊聲遠遠傳來。

寶禾先生站起身,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

旅館的庭院裏,什麼東西正在燃燒。有人在那兒點了一堆火,焚燒四處收集來的落葉。在紅色火焰的映照下,青年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神恍惚而陶醉。他將一柄半圓形的發梳投進了火堆之中。發梳看上去頗為古舊,梳齒上纏滿了黑髮。那發縷,在火焰的炙烤下,很快便冒起白煙,緊接着化為灰燼。發梳表面也被火焰燎得黢黑,看樣子是不能再用了。

旅館裏的人恐怕如此燒火會殃及房屋,忙用木桶汲了水趕來滅火。然而,當他們看見青年那怪異的舉止之後,便不由得愣了,不敢再上前半步。

青年眼底映着熊熊火光,吃吃地笑個不停。

“先生,我這個人最喜歡聽恐怖故事。已過世的家母,見我不肯好好睡覺,總會在我耳邊說些怪談鬼話。我還記得,她的臉湊在我的耳畔,氣息拂來,逗得我癢酥酥的感覺。啊,先生,我當時就想,如果以後我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一定要一起躺在床上,講鬼故事聽……每次母親以為我睡著了,準備起身時,她的長發就會垂落下來,掠過我的鼻尖……我喜歡的人啊,一定也有一頭美麗的長發。”

青年燒完火,坐在門框上,凝視着幽暗的夜色,口中絮絮而語。

他的舉動惹惱了店家,寶禾先生再三協商,旅店老闆才勉強同意讓他們明早再離開。

由房間挪出來的油燈,以微弱的光亮照出了周圍景物的輪廓。飛蟲匯聚過來,在兩人的身邊盤旋,而後又重新潛進了黑暗。

“先生,請您把這個故事,講給其他人聽吧。”

“這個故事?”

“就是我被頭髮糾纏的故事。這難道不是一則出色的怪談嗎?”

“啊,的確。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這個故事。”

“不會忘記嗎……那真是太好了。”

言罷,青年嘴角忽浮起一抹慘笑,站起身來,回他自己的房間去了。

寶禾先生見他走了便也回了房,熄滅了油燈。

那柄發梳,已經徹底燒成了黑炭。不過青年大概也能因此安心地睡個好覺吧。希望明日一切都能恢復平靜。寶禾先生如此思忖着,進入了夢鄉。

次日一早,寶禾先生醒來后立刻動手拾掇行裝。按照昨晚的約定,旅店不提供早飯,直接請他們走人。然而等了半晌都不見青年露面。若是走得太晚,惹惱了店家,那可就吃不消了。寶禾先生決定到青年的房裏去瞧瞧。

來到屋前,寶禾先生敲了敲房門,朝門內喊道:“喂——!”

沒有迴音。又喊了許多聲,結果依然。寶禾先生道了聲“打擾”便推開門步入房內,只見青年用棉被矇著臉,仍在呼呼大睡。

“喂!還不起來嗎?”

寶禾先生有些惱了,走近前去,揭開棉被。他平日裏一向還算冷靜,可此時此刻,竟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動彈不得。

棉被之下,那青年兩眼翻白,兩手掐着自己的脖頸,看情形是有過一番痛苦的掙扎。此刻他早已斷氣,全身僵硬,嘴角垂着長長的黑髮。不是一根兩根,無數的頭髮從口中漫溢而出,將他的嘴巴塞得滿滿的,甚至連齒隙間、舌根部也全都纏裹着頭髮。

寶禾先生喊來旅館的人,當著一大群瞧熱鬧的圍觀者,想要扯出青年口中的頭髮,誰知竟綿綿不絕,陸續從他身體裏扯出一大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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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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