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雕心(十三)

63.雕心(十三)

“阿雪,你說先生怎麼還不回來啊?”劉子安見已經過了正午,寶禾先生還沒有回來,不由得有些着急,“不是說出殯要在天色大亮之前嗎?眼下這都快天黑了。”

“雖說現在日頭短了,不過這正午才過,哪裏那麼快就天黑了?”方雪看劉子安神神叨叨地在院子裏轉來轉去,覺得十分好笑,“而且,這街上的哀樂才停,先生恐怕還要再忙上一會兒才能回來。”

“可是都已經好久了啊。”劉子安趴在桌子上悶悶地說道,而後他彷彿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地站起身來,“你說先生該不會是在回來的路上迷路了吧?!”

方雪聽了也是神色一凜,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還真領教過寶禾先生的迷路症,的確有些邪門。

“可是,如果叔叔真的迷路了,憑你我二人之力也是找不到他的啊。”方雪見劉子安抬腿就要向門外走去,忙抓住他的衣袖,道,“要不還是聽他的話,乖乖在這裏等他吧。否則咱們前腳出去,他後腳回來了,豈不是干著急?”

劉子安撓了撓頭,覺得方雪說得有些道理,可他還是不放心不下先生,於是道:“要不我出去找找,你在這裏等先生回來?”

方雪心裏其實也有些擔心,見劉子安這麼說便點點頭同意了。

然而,劉子安剛到大門口,就跟匆匆歸來的寶禾先生撞了個正着。

“出什麼事了嗎?”寶禾先生見劉子安行色匆匆,以為他有什麼急事,問道。

“先生!”劉子安一下子撲在寶禾先生身上,把他撞了個踉蹌,“我還以為你又迷路了呢。”

“哪有那麼容易迷路……”寶禾先生汗然,“而且你們在這兒等着我,就算真迷路了,我也會想方設法找回來的。”

劉子安用臂膀環着寶禾先生,把頭埋在他肩窩裏“嗯”了一聲。

“行了,放開吧。怕你們着急,我沒吃飯就跑回來了。家裏還有沒有吃的?”寶禾先生輕輕掙開劉子安的懷抱,問道。

“刑公子上次送來的月餅還剩幾塊。”方雪道,並偷偷給劉子安使了個眼色,暗示他這是個討寶禾先生的好機會。劉子安會意,樂顛顛地去廚房拿吃的去了。

“月餅……馬上就該到十五了啊。”寶禾先生突然感慨起來,“團圓的日子呢。”

“叔叔。”方雪喚道,眼眶不知為什麼紅紅的,“今天就是十五啊。”

“今天嗎?”寶禾先生有些尷尬,老實說這段時間他都忙暈了,還真沒注意今天到底是幾號。

“嗯。”方雪點了點頭。

“那該收拾收拾過去了啊……”寶禾先生回憶起那個約定,道。

“去哪兒?”劉子安從廚房拿吃的回來,剛好聽到他們的對話。

“幽靈橋。上次見面的時候跟白先生約好了月圓之夜在那裏見面。”寶禾先生餓壞了,拿起一塊月餅,一邊吃,一邊地說道。

“先生你慢點吃。”劉子安給寶禾先生倒了一杯水,遞到他手邊,“那刑公子難道短你吃食了不成?”

“短倒是沒短,不過忙成那樣哪有時間吃東西啊。”寶禾先生接過水,喝了一大口,“你們倆也別閑着,去收拾一下東西,咱們從幽靈橋回來之後怕就得重新上路了。”

“先生,我怎麼聽見有人傳,說是那個姓白的木雕師已經死了。”劉子安把自己前段時間從飯館酒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寶禾先生。

寶禾先生皺了皺眉,剛想說些什麼,卻見方雪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她嘴唇顫動着,淚水在眼眶裏打着轉,彷彿恁誰再多說一句話都能瞬間淚流成河。

“這事我也聽說了,不過在刑府倒沒聽人提起過……說不定是外面的誤傳?”寶禾先生頓了頓,接著說道,“總之,咱們先去看看吧。白先生到底還在不在世,到時候就知道了。”

雖然劉子安心裏不大想去那幽靈橋,不過他也知道方雪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心心念念地盼望着這一天的到來,因此也就妥協了。

太陽落山,霧色瀰漫。三人一面沿着獸徑小心翼翼地走着,一面留神不被冒出土的樹根絆倒。

看着眼前幾乎一模一樣的景象,劉子安恍惚間似乎回到了當年。

“三七……”他呢喃着這個名字。

“子安哥哥,你說什麼?”方雪感覺她剛才好像聽見劉子安嘟囔了句什麼,但沒有聽清。

“沒什麼。”劉子安道。

他總不能說自己想到了第一次殺人的場景吧……

“要是放不下的話,待會兒去祭拜他一下吧。”寶禾先生邊走邊說,小心地為身後的人撥開雜亂的樹枝。

劉子安愕然地看了寶禾先生一眼,心道這寶禾先生怎麼跟肚子裏的蛔蟲似的,自己想什麼他都知道?!

“祭拜誰?”方雪問。

“另一位故人。”寶禾先生答道。

方雪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事實上,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瑞郎,完全再容不下半點旁的東西。

又行了不知多久,三人在濃霧中看到了廊橋影子。它由山崖的一側水平向空中延伸出去,最後隱匿在霧氣深處。

“這座橋,究竟通往何處呢?”方雪喃喃地問道。然而聲音太小,很快就飄散在了風中,並沒人聽見。

“啊嚏——!”劉子安打了個噴嚏,“先生——,咱們就站在風口這麼等他啊——?!”

“要不能怎麼辦——?你知道這附近有什麼避風的地方嗎——?”寶禾先生也覺得這裏的風有些過於喧囂,然而卻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橋上沒風啊——!”劉子安記得他當時踏上廊橋的時候,橋上是沒風的。

“什麼——?”寶禾先生覺得他剛才好像聽到劉子安說要到橋上去……一定是風太大,讓他聽錯了。

“我說——,橋上沒風——。”劉子安又重複了一遍自己說過的話。說真的,他現在只覺得這風吵得嚇人,那動靜,就跟成千上萬隻鳥同時拍動翅膀似的。

“上橋——!”寶禾先生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向他們來時的路,突然臉色一變,大喊一聲,然後快速衝上那座橋,消失在了濃濃白霧之中。

方雪剛才就站在橋頭,見寶禾先生上了橋,也就跟過去了。現在,三人里只剩下劉子安一人站在風中凌亂。

“為什麼有了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劉子安心道。

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難過,寶禾先生就又從白霧裏沖了出來,拉起他的胳膊往橋上跑,邊跑邊說:“你小子是聾了嗎?!趕緊上橋啊!”

等到了橋上,劉子安已經跑得有些氣喘了,他不知道寶禾先生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地上橋來。

“先生,你跑那麼快乾嘛啊!而且,你不怕這橋上的幽靈嗎?”

寶禾先生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遠處傳來“嗒、嗒”的腳步聲,然後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各位,我已經在這裏恭候多時了。希望我派去引路的小傢伙沒有嚇壞你們。”

寶禾先生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了。

引路的小傢伙?!!那可是一大群吸血蝙蝠啊!!!看它們那來勢洶洶的樣子,要是再跑慢一點,是會死人的啊!!!

“你說這來的人是白先生嗎?”方雪拉了拉劉子安的袖子,輕聲問道。

劉子安搖了搖頭,說真的他也搞不清楚狀況。上次他來的時候,這橋上明明只有在那次事故中溺死的人的。

“喂!你說是誰啊?”劉子安問道。

對面沒有答話,而腳步聲仍在繼續。“嗒、嗒、嗒”在悄無聲息的橋面上顯得格外突兀。三人不由自主地放緩呼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霧。

隱隱約約的,前方的濃霧中出現了一道人影,正是那木雕師。只不過與前些時日相比,這木雕師看上去要蒼老憔悴了不少,瘦骨伶仃的,好像乾屍一樣。

“您這是……”寶禾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最後把目光定格在了他手上的兩樽木雕上。其中一樽他們見過,是他為老城主雕的“木雕少女”;另一樽黑漆漆的,看不出原料,但所雕之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城主。

木雕師嘿嘿一笑,怪模怪樣地咧開紅得有些刺眼的雙唇,道:“這可不能給你們,都是我的寶貝。”說著,愛撫地用指尖摩挲着那兩樽木雕。

劉子安有些惡寒,覺得這人像個變態一樣。尤其是那紅唇,簡直跟白畫師一模一樣!等等……紅唇?!

劉子安突然想通了什麼似的,驚恐地瞪大了雙眼,指着木雕師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你……”

“子安!寶禾先生輕喝了他一聲,轉而向木雕師說道,”“白先生,我們只想知道那香囊的事情。”

“好好好,我也正想跟你們說說這件事情呢。”木雕師道。

然而,他話一說完,四人就陷入了迷之沉默。

“你倒是說啊!”劉子安首先按耐不住了,“把我們約到這兒來,卻又支支吾吾地不說,你到底是要幹嘛?!”

木雕師瞥了他一眼,道:“此事說來話長,你們不問我又怎麼跟你們說呢?”

聽了這話,劉子安與寶禾先生齊齊望向方雪。

“那個,您是怎麼得到這個香囊的?”方雪有些怯生生地問道。

“別人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他的小情人,說是讓對方不要再等他了。”

“那他為什麼不親自來跟我說?是不想見我嗎?”

“想不想見你我不知道,不過看他當時那副樣子估計想去見你,估計都走不到你面前。”

……

經過一番交談后,三人得知眼前這個木雕師其實就是當年失蹤的白畫師。當時他本想自殺,一死了之,結果恰巧有奇人路過,將他救下。後來那過路的人聽白畫師講述了老城主的所作所為,覺得憤慨異常,於是給了他一個冊子,上面講述的就是這門“雕心”的手藝。

當然,這雕心遠沒有他在老城主府上展現的那麼簡單,真正掌握雕心之術的人,據說可以讓死物變成活物,使萬事萬物都擁有一顆屬於自己的心,品嘗喜、怒、哀、懼的滋味。然而,白畫師當時復仇心切,並沒有好好研究,只學了其中的一個分支,也就是“換心”。

所謂“換心”,顧名思義,就是把活人的心掏出來,然後把自己雕的心放進去,這樣的話,被換心的那個人不會立刻死去,而是會成為雕心者的一個分|身。不過,這“換心”之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白畫師當初抓了好幾批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失敗了不知多少次才有這麼一例成功的。而方雪的情郎,就是他抓來的那些人里的一個。

“那……瑞郎現在……”方雪小心翼翼地問道。她現在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懼。倒也難怪,任誰見了這樣一個變態殺人狂站在自己面前能不腿軟?

“現在怎樣我還真說不準,不過我走的時候他還沒死呢。他以為我是他戰友,所以把東西託付給了我。”白畫師答道。

“那,您能告訴我們他現在在哪兒嗎?”寶禾先生問出了關鍵性的問題。

“還是那句話,現在他在哪兒我可說不準,不過我離開的時候,他在翡翠宮。”

“翡翠宮?”寶禾先生長期以來一直自詡見多識廣,然而這“翡翠宮”他卻是從未聽說過。

“翡翠宮沒有固定的位置,它一直在不停地移動着……”

天邊出現了些許的亮光,天快亮了,原本堅固的橋開始嘎嘎作響。

“先生,天快亮了……”劉子安拉了拉寶禾先生的衣袖,提醒道。

“你先帶阿雪回去,我待會兒就到。”寶禾先生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道。說實在的,橋響成這樣他也害怕,但是如果不問出翡翠宮的具體所在,那他們來這趟又有什麼意義呢?

“好。”劉子安頓了頓,答道,低垂着眼眸,看不出神色。

可能是由於劉子安和方雪二人離開時的跑動為橋樑施加了額外的力,寶禾先生只覺得橋身晃動得比之前更厲害了,讓他不得不扶住兩側的欄杆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要不您說個大體的位置吧,比如它常出現在什麼地方。”寶禾先生嘴上以極快的速度說道,身體卻彷彿靜止般一動不動。事實上,他此刻有種錯覺,總感覺自己只要稍微動一小下,這座橋就會瞬間崩塌,然後他們全都會掉到萬丈深淵裏去。

“這個,大概在大漠吧。”白畫師悠閑地靠在欄杆上,彷彿完全感受不到橋的顫動,想了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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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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