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鏡中花(九)

50.鏡中花(九)

翌日清晨,劉子安身背行李,向寶禾先生落宿的旅館走去。柳家眾人為了給他送行,也一起跟了過來。天空碧藍碧藍的,萬里無雲,連草木不生的西山,也顯現出了清晰的輪廓線。如此宜人的晴暖天氣,正適合重踏旅程。

寶禾先生已收拾停妥,做好了上路的準備,此刻正坐在旅館玄關前,大約是在等劉子安。可明明如此,一見劉子安出現,卻露出一副提不起勁的神情。

“什麼嘛,你竟然來了?看你這架勢,大概是打算與我一同上路的吧?”

“說得沒錯。讓寶禾先生獨自上路,可比派小孩子出門跑腿還更危險。”

“就算多一個你,也完全沒有什麼幫助啊。反而還要擔心,你會不會大半夜地跑出去給我惹出什麼事端,連覺都睡不踏實了。”

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柳家眾人、鳶兒和旅館主人都笑眯眯的,似乎覺得十分有趣。

正在這時,只見一個婆子走來,向柳母請示道:“演奏的人都到位了,請示下。是現在演,還是再等一會兒呢?”

“糊塗了,經把這茬忘了,就叫他們現在演吧。”柳母忙笑道。

那婆子答應去了。

劉子安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看了看果兒,卻見她也疑惑地搖了搖頭。

“老二出門的時候,每次都會大擺宴席,一起熱鬧熱鬧。你這會兒走得急,席就免了,但熱鬧可不能少,要不人家該說我厚此薄彼了。”

劉子安聽了這話有些心酸。罷了,反正都要走了,就再當一回柳子涵吧。於是道:“那就,勞煩母親了。”

不一時,只聽得簫管悠揚,笙笛併發,聞之使人心曠神怡。

“這回我可算沾了你的光了。”寶禾先生貼在劉子安耳邊低聲笑道。

“哪兒啊,明明是咱們兩個一起沾了那柳子涵的光。”

話還沒說完,就有下人將酒具奉上。柳父道:“走之前喝了這杯自家釀的酒,走到哪兒都不會忘了家鄉的味道。”

劉子安頓了一下,隨即拿起壺來斟了一杯,一口飲盡。

“好,好!”柳父看起來情緒頗為激動,竟流下淚來。

果兒、鳶兒等女眷也不忍直面離別,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晦氣!都哭什麼?這是出去見世面去了,又不是……又不是死了。”柳父抹了一把臉,朗聲道,“今兒個,誰都不許哭,咱們要高高興興地給人家送行。”

說罷,轉向劉子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這兩天委屈你了。”

本來劉子安心裏就不大舒服,柳父這麼一說他心裏就更難過了。於是,沒跟任何人商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道:“一日為父,終生為父。爹,兒子給您辭行了。”

柳父仰起頭來,努力不讓眼淚流出眼眶,半晌說不出話來。

柳母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但我們也知道,子涵他……回不來了。只盼着你出門在外能遇難呈祥,逢凶化吉,長命百歲。”

“好。”劉子安應下,隨即朝寶禾先生笑道,“先生,您可得保證我順順利利活到一百歲啊。”

寶禾先生啞然:“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跟先生出門在外,常遇到怪事,保不齊就把命折在裏面了。”

“出門在外自是不會如在家般安逸。”

“寶禾先生,這孩子就勞您多多關照了。”說罷,柳父竟向寶禾先生俯身行了一禮。

寶禾先生連道不敢當。

哪曾想,這頭剛把柳父勸起來,那頭柳家一家老小竟齊齊向寶禾先生施了一禮,道:“請您多多關照。”

寶禾先生只得朝眾人還了一禮,嘆了口氣,對劉子安道:“這下倒好,我不想管你都不成了,兩家子的人情我可擔不起。”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柳母道:“一打岔差點忘了,果兒,把送少爺的東西點一點,一會兒上路好便宜些。”

劉子安覺得有些難為情,自己既不是果兒的丈夫,也不是柳家的兒子,可卻搞得好像家人送行一樣,於是忙道:“不敢多破費了。已經叨擾了幾天,又拿着東西走,太不好意思了。”

柳母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過是些尋常的東西。好也罷,歹也罷,帶了去,路上也方便些,這一路上過去可就都是荒山了。”

說著,只見果兒並着鳶兒從旅館裏走出來,道:“二位過來這邊瞧瞧。”

二人推卻不得,只得跟上。

進了屋,只見堆了滿滿一桌的東西。果兒一一的拿給他們瞧着,說道:“這是涵哥的幾件衣裳,都是新做的,還沒來得及沾身。你們身材差不多,路上就替換着穿吧。這盒裏是上次吃的那個面果子,有甜餡兒的也有咸餡兒的,餓了可以拿來填填肚子。這包兒裏頭是寶禾先生前些天說的葯,活絡丹也有,藿香正氣也有,驅蟲葯也有,每一樣是一張方子包着,總共包在裏頭了。這是兩個荷包,也沒多少錢,討個彩頭。”

說著,又抽開系子,掏出兩個“出入平安”的稞子來給他們瞧,笑道“荷包你拿去,這個給我留下吧。”

無緣無故拿了人家這麼多東西,劉子安早就覺得不好意思了,聽果兒如此說,忙道:“你要喜歡,儘管留下吧。”

果兒見他信以為真,笑着仍給他裝上,說道:“哄你玩兒呢!我有好些呢。平安到家后留着年下給小孩子們吧。”

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拿着個畫軸來,遞給果兒,道:“這是二爺讓我拿過來的。”

劉子安奇道:“這是什麼說頭?出門在外帶幅畫也太不方便了吧。”

說著,把畫接過來展開一看,赫然就是自己先前在劉子安房裏見過的寶禾先生“真跡”。

“我道是什麼,原來是它啊。”果兒看了眼畫,笑道,“這畫跟你有緣,你就帶走吧,回頭掛你屋裏。”

“這可使不得。”劉子安連聲拒絕,顯然並不贊同果兒的說法,“這既是你丈夫生前的愛物,我又怎能奪人所愛呢?”

“是什麼畫?”寶禾先生問道。

“瞧我,竟把這茬兒給忘了。”果兒斜了劉子安一眼,笑道,“這你可說了不算,人家正主在這兒呢。”

劉子安見寶禾先生一副不明就裏的樣子,解釋道:“先生,這畫兒是打您家裏頭出來的。”

“打我家裏頭?”寶禾先生試着回憶了一下,仍沒有絲毫頭緒,於是笑道,“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畫卷徐徐打開,那山石的青綠,紅葉的硃砂,便映入眼帘。

“先生,你認得這幅畫嗎?”劉子安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寶禾先生的神色。

寶禾先生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他敢肯定,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幅畫,但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或者說,當他看到這幅畫的時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作畫人當時的心情。明明睜着眼,卻彷彿在夢中一樣。

“先生?先生!”寶禾先生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只見劉子安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這幅畫……您覺得怎麼樣?”

“很好啊。很有靈氣的一幅畫。”

“這是您畫的嗎?”

“我要有這本事就去做畫家了,又怎會像現在這樣滿世界地跑來跑去。”寶禾先生失聲笑道。

劉子安的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胸膛里,說真的,經歷了阿寧的事情,他還真怕寶禾先生也是個什麼千年老怪。

“怕是重名吧。”果兒笑道,指了指角落裏的提名。

寶禾先生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的表情不由得一僵。這畫雖然他是頭回見,但這簽名卻的的確確是他自己的。

“先生,有什麼不妥嗎?”劉子安見寶禾先生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問道。

“沒什麼。”寶禾先生按下心中的疑慮,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只是頭一回遇到跟自己重名的人罷了。”

“您這算什麼啊。”劉子安聽完也笑了,“我這不還遇上重臉的了。”

“行了,這幅畫既然與你們有緣就帶上吧……當是相識一場的見證了。”果兒一邊收着畫,一邊道。

人家都這麼說了,再推辭就顯得有些不近情理。劉子安與寶禾先生言謝再三,終是收下了那幅畫。

出發的時刻到了。果兒趁寶禾先生與柳家眾人周旋的工夫,將劉子安叫到一旁,和他單獨兩人來到屋后的陰涼之處。

陽光透過葉隙,在果兒白皙的前額與臉頰投下斑駁的樹影。她的雙眸里,映着劉子安的身影。

“果兒,真的對不起你。我喜歡和先生一同旅行,能夠見識到許許多多平時無法領略的事物。雖說遭遇過不少危險,但也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總之,對不起。”

劉子安雖然不明白果兒叫他過來的原因,不過如果可以趁此機會將自己心中的愧疚的話說出來,也還算不錯。

“獃子,誰叫你道歉啦。”果兒笑道,隨後彷彿想起來眼前之人並不是她的涵哥,神色黯了黯,“那個……可不可以請您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能幫的我會盡量幫。”

果兒從腰上摘下來一塊玉佩,上面刻着一條龍的形狀。她將玉佩捧在手心裏,捂在胸前停了一會兒,隨後將其交給劉子安,道:“這個,請幫我放到西山上吧。”

“好,我們一會兒就要從西山上翻過去。只是……為什麼?”劉子安想了想,覺得這事並不難辦到,但他還是有些好奇果兒這麼做的原因。

“這玉佩是涵哥請人雕的,龍的這個刻着他的名字,放在我這兒。還有一個鳳的,刻着我的名字,放在他那兒……他是在西山去的,我無法日日守在那兒,只能讓這塊玉佩代替我。讓涵哥知道,我一直在這裏等他。”說罷,果兒已經泣不成聲。

劉子安沒有再多說什麼,鄭重地收下了玉佩,隨後便去找寶禾先生會合了。

柳家眾人一直將他們送到城外。二人自此踏上了通往西山的道路。

正午一過,天色即變得波雲詭譎,最終還是落起雨來。在一塊立有地藏菩薩像的山岩之下,二人停住了腳步,避雨休憩。然而大雨絲毫不見有停歇的跡象,二人商量之後便打算冒雨前行。

走在盤山的道路上時,劉子安只覺得冷風陣陣,讓人不由得渾身戰慄。喀拉喀拉,山壁上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響。劉子安尋思,這大概是雨水沖刷之下,土層鬆脫的緣故。即使現在,也隨時都有落石砸下的可能性。

此處,便是柳子涵的喪生之地。不知為何,劉子安就是有這種感覺。於是,他掏出一直放在衣襟里的那塊龍形玉佩,順着山崖扔了下去,並在心裏默念:“喂,柳子涵,這是你媳婦讓我帶給你的。你可要收好了啊。”

可能是柳子涵的亡魂在暗中庇佑,雖然二人一路上不斷聽到有碎石滾落的聲音,但並不曾被落石砸到,跌進河裏,而是順利通過此地,翻越了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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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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