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鏡中花(七)

48.鏡中花(七)

有人曾在西山上親眼目睹了柳子涵墜河的一幕。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柳子涵的貼身丫鬟鳶兒。

一年前出事那天,柳子涵正打算翻過西山,前去某城觀看節祭的慶典。由於是偷跑出來的,所以柳子涵只帶了鳶兒一人貼身伺候。

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清氣朗,二人便輕裝上了路。誰知一入西山就莫名變了天色,最後竟落起雨來。兩人只好躲進一處立着地藏菩薩像的山岩下避雨,同時合計着主意。

比起自家所在的城,這裏距臨城更近。二人達成這樣的共識。

此刻,雨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不如索性一口氣跑過去,柳子涵提議。鳶兒雖覺得這樣有些冒險,但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點點頭同意了。

本來一切都是按原計劃進行的,可孰料因雨水過大,山路旁邊的一側崖壁竟崩塌了。大大小小的岩塊滾落下來,鳶兒運氣好,走在後面逃過一劫,可柳子涵卻沒能躲開,被碎石砸中,滾落山坡,跌進湍急的河中被流水所吞沒。

“然後,鳶兒就瘋了。一會兒當你還在家裏,忙忙叨叨地做着事情;一會兒又痛哭流涕,說是害死了你。母親覺得這樣下去也不像個樣子,便讓我還了她的賣身契,教她到別處另謀差事。”

“我還說呢,她一個丫頭沒事到旅館做什麼幫工,原來裏頭有這層緣故。”

“當初給了她一大筆錢,本打算讓她回家等着嫁人,沒想到她卻一心認定你是出了趟遠門,早晚得回來,於是在旅館一直等。功夫不負有心人,倒還你給等回來了。”

“可我並不是她等的那個人啊……”劉子安嘆道。

“你說不是就不是啦?我們都覺得你是。話說回來,你既然回來了,要不要把鳶兒也接回來,也不罔她痴等你一場。”

“你不是都把賣身契還給她了嗎?”

“你這人可真是的,人家等了你那麼久,難道還讓人家回來當丫頭?”

“要不然呢?難不成還要當祖宗給供起來啊。”

“一點都不懂姑娘家的心意……人家一心戀着你,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什麼感覺?”劉子安覺得他對鳶兒還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有點類似於……你對我的那種感覺。”果兒說著說著竟羞答答地紅了臉。

“可是,我對你也沒什麼感覺啊……”劉子安嘟囔着,雖然聲音很小,但還是被果兒聽到了。

“好啊,吃到嘴裏了就不認帳了?”

“才沒有,就是不太清楚你說的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劉子安這倒是說了個大實話,跟柳子涵不同,他長到這麼大身邊連個女性的曖昧對象都沒有。

“打個比方吧。比方說跟她在一起,你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情緒所左右,她開心你也開心,她難過你也不舒服。”果兒想了想,答道。

“嗯,然後呢?”劉子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什麼然後,到底有沒有?”果兒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明明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啊。

“你才說一條讓我怎麼判斷?再多說說。”劉子安催促道。

“真是的,好像我張羅着要給你納妾一樣……還有就是,總是想為她做些什麼,即使只是梳頭髮這樣的小事……然後,總是不自覺地跟在她身後,她去哪兒你也要去哪兒,就跟個小跟班兒似的……她的心愿你總想千方百計地替她達成,即使那本非你所願……還有,腦海里總是有她的影子,常常幻想你們將來要怎樣……”

說著說著,果兒竟哭了起來。

劉子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愣了半晌,才對果兒道:“雖然我不知道鳶兒是怎麼想的,但我對她的確沒有這種感情。”

“真的嗎?”果兒擦了擦眼淚,睜着紅紅的眼睛問道。

劉子安點了點頭。

“不過,如果這幾條都符合,那意味着什麼?”劉子安佯作漫不經心地問道,心裏其實緊張得要命。

“意味着你愛上了她啊。”

“不……我是說,如果是發生在同性之間呢?比如說……兩個男人。”

“應該不太可能吧?”

“這不是打個比方嘛!”

“那這兩個男人應該是契兄弟的關係吧,如果不是那就太悲哀了。”

“為什麼?”

“明明是相愛的,卻不能在一起,難道不悲哀嗎?”果兒說完莞爾一笑道,“你果然沒變,總愛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劉子安表面上波瀾不驚,但心底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終於知道自己對寶禾先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了……或者說他一直知道,只不過今天才得以證實。然而,正如果兒所言,他是悲哀的,因為他不可能跟寶禾先生在一起,先不提家裏人同不同意,光是寶禾先生自己,恐怕也很難接受這樣不堪的事實吧。

“好了,就是這兒了。你可要好好拜拜,畢竟,這可是你自己的墓。”劉子安怔怔地立在墓前,聽果兒說道。

阿堯在旁邊玩耍,無聊地揮着根小木棍。

“太不吉利了,我還活着呢。”

埋在墓底的,是那名叫柳子涵的男子。在西山跌入河中,一周之後才在下游打撈出他的屍體。柳家把死屍認作柳子涵而入了葬,如今一回想,卻堅稱自己當時弄錯人了。溺死的屍體臉部浮腫,早已面目難辨,唯一可做判斷的依據,就是衣裳的花紋、顏色與柳子涵當日所穿一致。

“真是白傷心了一場,原來你還活着。那麼,埋在這裏的男人又是誰呢?啊,喂!”

玩耍的阿堯正用小木棍敲打着一列列墓碑。果兒見狀,呵斥起來。劉子安立在柳子涵的墓前,在心裏無聲地對他說道:“喂,你小子,這下事情可麻煩啦。你們家的人錯把我當成是你了。”

因為劉子安很清楚自己不是柳子涵,所以無法像其他人那樣,將埋在墓里的男人當做他人。

墓裏面的男人必定是柳子涵本人無疑,劉子安心道。他與我樣貌相同,性格相同,與眼前這個女人結為夫妻,甚至還育有一子。

劉子安漸漸覺得,柳子涵的人生,就彷彿是他自己可能會擁有的另一種人生。莫名其妙與寶禾先生結伴同行進而產生情愫的自己,卻在此地與人組建了家庭,過着正兒八經的日子。

“說起來,我這人真是個窩囊廢。不是指你丈夫柳子涵,是說此刻站在這裏的我。活到這麼大,從未乾成過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事。整天混混沌沌的,就知道跟着先生滿世界亂跑,也幫不上什麼忙。”

離開墓地,三人就彷彿真正的一家人一樣,並肩而行。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喜歡跟先生一起出去,又苦又累,還經常迷路到不知名的地方。”

“這倒像你的性格。”果兒笑道,“怕麻煩。”

“不過,有段時間沒跟先生出去,反而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可以說是借旅行逃避吧,出門在外,就好像自己也有事情可忙一樣,不安的感覺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為什麼會有不安的感覺呢?”阿堯抬起頭滿臉不解地問道。

劉子安苦笑了一下,道:“你還小,不明白……如果家裏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有你整日無所事事,便會有種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本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的感覺。”

阿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是嗎,你曾是那樣的人啊。不過,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心地善良,從不說人是非。只不過很多事情做得不如人家好罷了。但這並不重要。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就無所謂。”果兒道。

說話間,三人走到了寶禾先生落宿的旅館。

“不如進去看看吧。”劉子安提議。

“正好,我還想着什麼時候抽時間來找鳶兒說說話呢。”果兒笑着應和。

就這樣,三人走進了旅館。

果兒跟鳶兒說話的時候,劉子安就帶着阿堯到寶禾先生的房裏去玩兒。

“這是你兒子?”寶禾先生上下打量着阿堯,奇道。

阿堯有些羞澀地躲在劉子安身後。

劉子安有些無奈,道:“先生,他們不知道,您難道還不清楚嗎?我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怎麼可能會有兒子?”

“可這孩子未免也跟你長得太像了吧。”寶禾先生雖然知道這不是劉子安的孩子,但還是覺得他們倆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似的,說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估計沒人會信。

“是長得跟那個柳子涵像……”話雖如此,不過劉子安也覺得如果他有個兒子,估計也就長這樣了。

“話說這孩子叫什麼啊?”寶禾先生問道。

“我怎麼知道?誒,你告訴他,你叫什麼名字。”劉子安拍了拍阿堯的頭道。

“阿堯。”阿堯紅着臉,小聲答道。

“阿堯啊。”寶禾先生點了點頭,“名字挺不錯的,是你爹給你起的嗎?”

阿堯搖了搖頭,道:“是娘給我起的。爹最開始給我起的名字叫‘大狗子’。”

“大狗子?”寶禾先生簡直要笑出眼淚來來了,“子安,你怎麼給孩子起了這麼個名字。”

“這不是我起的。”劉子安怒道,“而且,大狗子這名字也挺不錯的啊!賤名好養活。”

“爹。”阿堯輕輕拉扯着劉子安的袖子。

“怎麼了?”

“你能不能跟我玩兒?”

“玩什麼?”

“大風車。”

劉子安按照阿堯教給自己的方法,攥住他的雙腳,把他掄着轉圈。

阿堯咯咯笑得喘不過氣來,高興極了。

“爹!”

“啥事?”

“咱們來玩摔跤吧!”

“哦,好咧。”

望着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開心玩耍的樣子,寶禾先生笑得眯起了雙眼。

由於阿堯的笑聲太大,其他房間的客人有了抱怨,果兒便攜着省穿傭人服的鳶兒走過來,將他們一頓數落。

阿堯撒歡瘋玩,累了就沉沉睡去。

寶禾先生開口道:“明日一早,我可要出發了。你打算怎麼辦?”

望着孩子熟睡的小臉,劉子安一時答不出話來。

寶禾先生啜着茶,放眼眺望院中的綠意。

樹葉承接着陽光,片片晶瑩翠綠。耳畔又傳來鳥雀的啼鳴。

劉子安始終默然不語,寶禾先生也靜靜無言地啜着茶,不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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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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