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鏡中花(三)

44.鏡中花(三)

三人抵達的旅館是幢氣派的二層小樓,進門處掛着旅館協會的名牌。

一般而言,有了名牌就可以斷定這是一家品質優良的旅館,不會強行拉客,也沒有兼做雜役的賣春女子。拉開店門,一股涼絲絲的木香味撲鼻而來。

一位身材富態的中年男子穿過走廊迎面而來,看樣子應該是旅館的主人。

“哎呀呀,客觀是要住店嗎?”他搓着手,打量着眼前的客人,先看看寶禾先生,又看看劉子安,緊接着神色大變,撲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鳶兒!鳶兒!不好了!”他衝著店內大喊。

這次,又走來一名年輕女子,看樣子似乎是店裏做工的女傭。

“怎麼了?”那位名叫鳶兒的女子向旅館主人詢問。

旅館主人抖抖瑟瑟地指着劉子安。

女子順着旅店主任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少爺?”

劉子安無奈地抹了把臉,心道:“他們大概又把自己認作旁人了。”他可憐巴巴地看向寶禾先生,期待他能為自己解圍。但寶禾先生只是輕輕聳了聳肩,表示這種情況他也是頭回遇到,完全沒有解決方法。

女子不知何時,眼中已噙滿淚水,那飽含的深情簡直要將劉子安溺死在裏面了。

這是個誤會啊!劉子安剛要開口解釋,女子卻一把抱住了他。

采山菜的男人或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劉子安瞪了他一眼,他才難為情地說道:“剛才我該告訴你的。你的……哦不,柳小爺的貼身丫鬟現在在這裏做工。”

劉子安雖然不理家務,但少爺的“貼身丫鬟”是個什麼意思他還是知道的,一時有些尷尬。

鳶兒從方才開始一直抽抽搭搭,哭着揪住他的右臂不願放手。

劉子安覺得若纏着他的是個男人,他恐怕早就大吼一聲:“喂!給我放開!”然後一腳把他蹬開了吧。

可鳶兒是個妙齡女子。此刻被她緊緊貼着,劉子安雖然感覺不錯,但這樣聽之任之,也不是辦法。

“到底要我說幾遍你們才清楚啊?你們認錯人了!”劉子安試着甩開鳶兒。但或許是因為他太累了,一時間竟無法擺脫鳶兒的桎梏。

“不,你就是我家少爺。”鳶兒帶着哭腔說道。

“我不認識什麼叫柳子涵的人!”

劉子安有些煩躁,天知道他現在只想癱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不管我怎麼看,你就是少爺啊!”

叫鳶兒的女子邊哭,邊翻來覆去地嘮叨個不停。

師徒二人被帶往旅館的房間,擱下行李。

在迢迢山道上走得累死累活,最後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可身邊卻黏着個陌生女人,實在教人無法放鬆。劉子安下定決心,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請這位鳶兒姑娘出去。

“抱歉了,不過我真的不是你們口中的那個柳子涵,只是個過路的旅客。現在,我要休息了,能請你出去嗎?”劉子安默默做了幾次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用溫和的語氣請這位鳶兒姑娘出去。

“少爺,讓我留下來伺候您吧。”鳶兒軟語道。那柔情脈脈的樣子是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的。

“我不需要你伺候,你只要出去就好了。”然而,鳶兒的柔情攻勢似乎對劉子安效果不大。事實上,劉子安根本就沒有看黏在自己身上的鳶兒,滿腦子想的都是“好想睡覺啊”“好像喝水啊”“好想吃東西啊”“這三件事要是能一起就好了啊”,即使偶爾被鳶兒干擾了思路,他想的也是“這個女人怎麼還不走啊”。

“少爺,您是嫌棄鳶兒了嗎?”鳶兒的眼睛水汪汪的,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彷彿又要奪眶而出。

“嫌棄倒不至於……誒你別哭啊。”劉子安見鳶兒一言不合又哭起來,有些亂了手腳,他是最見不得人家哭的了,“話說回來,你一個貼身丫鬟怎麼跑到旅館裏來做幫工了?”

“少奶奶心善,念着鳶兒還年輕,就撕了賣身契,還了鳶兒的自由之身。”鳶兒紅着眼睛答道。

“哦,那你現在過得怎麼樣?”劉子安看着同旅館主人交談的寶禾先生,癱坐在椅子上,隨口問道。

“鳶兒時時刻刻想着少爺,念着少爺,求漫天諸神菩薩保佑少爺平安無事……”鳶兒絮絮叨叨地說道,語氣里充滿了虔誠。若是柳子涵此刻應該已經被感動了,但劉子安卻只覺得不耐煩。

“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可以放開了吧。”劉子安粗魯地打斷了鳶兒的話。這種鶯鶯燕燕的,他可無福消受。

鳶兒一愣,顯然沒想到劉子安會這麼對她,把臉一皺,委屈地哭了起來,但並沒有鬆開他的意思。

“鬆手!”

劉子安不知不覺拔高了嗓門,原本正在交談的寶禾先生與旅館主人都回身望着他。

這時,方才那名采山菜的雜役端來了熱茶,在眾人面前挨個擺上茶盅。

“哎呀,可是話說回來,你長得真的跟柳小爺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旅館主人啜着杯中的熱茶,仔細打量着劉子安,感慨萬千似的頻頻嘆息。

“就算說長得像,那也有個限度。你們說的那個柳小爺,總有些地方跟這小子不一樣吧?”寶禾先生啜着茶,如此問道。

旅館主人搖了搖頭。

“鼻子、眼睛、髮際,全都生得跟柳小爺一模一樣。非說他不是柳小爺,那才叫奇怪呢。說真的,您二位不會是合計好了狂我們呢吧?不是嗎,柳小爺?”

劉子安一口否認。

“謀划好了來誆人的,是你們吧?實際上,該不會壓根就沒有柳子涵這個人吧?從過路客里隨便挑個誰,非咬定人家長得像柳小爺。”

“我們?我們有什麼必要去幹這種事呢?”旅館的主人大惑不解。

“也就是所謂的‘變相拉客’唄。隨便揪住一個過路的旅客,非說人家長得像誰誰,把人家拉來這裏,誘騙說‘反正都來了,不如先住下來’。就是這種盤算唄。”

“哪有的事!小人可不敢!從沒幹過這種勾當!客官,是您真的跟柳小爺模樣太像了啊!”

“明白了。那也行。你說像就像吧。趕緊想個法子叫這女人鬆手。看樣子他把我當成柳子涵本人了。”

劉子安想擺脫鳶兒的糾纏,可她反抗着,死活不肯鬆開他的右臂。

劉子安心頭漸漸火起,息了最後一絲憐香惜玉的心思,伸出活動自由的左臂,用手掌抵住她面頰拼力向外推。

鳶兒的臉被擠得變了形,樣子十分滑稽。

“瞧這指甲的形狀!扁扁平平的……你果然就是少爺!快些回憶起我們來吧!”

“就算再回憶,沒有還是沒有。本來打一開始,我就不認識你們啊!”

“少爺,您就算是開玩笑也該適可而止了!老爺、夫人、爺們、奶奶們每天都在想着您啊!鳶兒也念着您啊!”

“該適可而止的人是你!你們說的那個柳小爺,叫柳子涵的,早就死了吧?死掉的人重返陽間這種事,莫非你們這裏常有不成?”

“這種事,怎麼可能會有啊?”

“就是說嘛,那柳子涵也不可能會回來。”

“當時下葬的,肯定不是少爺。從河底撈上來的屍體早已泡得面目腫脹,又被魚給啃過,說實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少爺。”

“那才是如假包換的柳子涵吧。”

“少爺,說老實話,您是不是掉進河裏后,就被衝到下游的村子去,在那裏一直熟睡到今日?”

“這你可全說錯了。先生,你也給她解釋解釋吧。”

一直在喝茶旁聽的寶禾先生,面對鳶兒詢問的目光,語帶歉意地說道:“這小子名叫劉子安,是個沒什麼出息的人。”

“沒出息這句就不用了吧。”劉子安從旁插嘴道。

“少爺這個人也很沒出息啊。”

鳶兒說完,寶禾先生手撫下頜,眉頭微蹙道:“既然如此,他們兩個實為同一人這事也就……”

“根本無法想像!拜託你腦子清醒一點!”

劉子安狠狠瞪了一眼寶禾先生。

“據你所說,柳子涵是一年前死去的,對吧?那時,我們倆已經認識,並且在四處旅行了。所以說,你們面前這個人跟柳小爺不可能為同一人。”寶禾先生指着劉子安道。

“正是如此。”

“不,像這種謊話誰都能說,不是嗎?你們那個時候究竟具體在哪兒?”鳶兒盯着二人,咄咄相逼。

“如果按時間來推算的話,應該是在人臉漁村吧?”寶禾先生想了想,答道。

“的確是在人臉漁村……那地方是我一輩子的噩夢。”劉子安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頭皮發麻。

“人臉漁村?”鳶兒有些不太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大概是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誤打誤撞迷路到了一個古怪的漁村,那裏面所有的東西上面都天生長着人臉,所以我們稱其為‘人臉漁村’。”寶禾先生解釋道。

“哪裏會有那麼古怪的村落,完全沒有聽說過……你們就算是要說謊拜託也請認真些吧。”

“你這個女人怎麼聽不懂人話啊!都說了我不是柳子涵,你怎麼還苦苦糾纏?”劉子安揪住鳶兒的衣襟,面目猙獰,伸出右手,揚得高高的,彷彿要打她。

“劉子安!”寶禾先生喝道。

劉子安頓了頓,放開手中的女人。

鳶兒被剛才的變故嚇得臉色煞白,張了張嘴,彷彿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旅館主人給攔住了。

“算了,你已經惹客人不高興了。”

說罷,轉身對劉子安道:“對不住了客官,這丫頭也是思主心切,您就大人有大量,別跟她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了……要不,您在這兒多住一天,明兒個我請柳家的諸位來這兒認認人,也好讓大夥歇了心思。”

劉子安正在氣頭上,剛想反駁,只聽寶禾先生道:“好,就這麼辦吧。勞煩店家了。”

說罷,還給了二人一些賞錢。

待二人離開之後,劉子安向寶禾先生埋怨道:“何苦費那事兒,明天早上咱們一走,他們就再也尋不到咱們了,管他什麼柳小爺、柳子涵的。”

“人家死了兒子已經夠可憐的了,與其讓他們懷着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如好好把事情說清楚。”

劉子安癟了癟嘴。論講大道理,他永遠都說不過寶禾先生。

“不過這柳子涵的桃花運倒是比我好,嬌妻美妾的。哪像我,身邊只有先生一個大男人。”劉子安想了想,笑道。經過方才那麼一鬧,劉子安反而有了精神,不像之前那麼疲憊睏倦了。

“怎麼?嫌棄我了,想跟他換換?”寶禾先生做出一副傷心的表情。

“哪能啊,先生長得這麼美,而且文能舌戰群儒,武能斬殺山賊。誰跟我換我都不換。”劉子安心裏突了一下,臉頰有些發燙,忙表忠心。

寶禾先生滿意地笑了笑,道:“你好好想想自己身上有沒有什麼標記,比如小時候磕了碰了留下的疤。我先去洗澡,待會兒再回來找你。”

劉子安應下了。隔了半晌,覺得自己身上有些臟,便拿了身乾淨的衣服也去了澡堂。當他回來時,寶禾先生已坐在床上擦頭髮了。

“先生你動作好快啊。”劉子安奇道,“我要是有你這麼長的頭髮,估計沒一個時辰肯定洗不完。”

“哪有那麼誇張……不過頭髮長了洗起來很不方便倒是真的,每次都得找人幫忙。”寶禾先生想了想,道。

“這麼麻煩乾脆剪短一點不就好了?話說回來,認識這麼久了,先生洗澡的時候倒從沒讓我幫過忙。”劉子安覺得有些吃味,他也想給先生洗澡啊。

“算了吧,可不敢勞煩少爺您,澡堂子裏又不是沒有澡工。”

“澡工能有我服侍的用心嗎?”

“你是用心,但你知道怎麼幹嗎?”

“怎麼不知道!”劉子安覺得寶禾先生是在小看自己,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那你說說你會幹什麼?”寶禾先生笑問。

“我可以幫先生梳頭髮啊。”說實話,劉子安早就對寶禾先生那頭長發手癢了。

“這我自己也行啊……”寶禾先生剛想拒絕,看到劉子安可憐巴巴的小表情,便改口道,“好吧,你想試試也行……能給我剩幾根頭髮就好。”

“放心吧,我一定會很小心的。”劉子安樂呵呵地接過梳子,梳理起寶禾先生那頭漂亮的長發。

“話說你有沒有想起來自己身上有什麼疤啊,胎記之類的?”寶禾先生覺得劉子安跪坐在自己身後為自己梳頭髮的姿勢有些曖昧,讓他感到不舒服,於是開口問道。

“手臂上有一條疤……雖然不多,但這一條應該已經可以證明我不是柳子涵了。”劉子安心不在焉地答道。

他手裏握着寶禾先生的長發,感覺心裏痒痒的,麻酥酥的。趁先生不注意的時候,將髮絲放在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當吻落下之時,寶禾先生彷彿有感覺似的抖了一下,說了聲“去吃些東西吧”,便將自己在劉子安手中的長發拿開了。

劉子安看着髮絲漸漸從自己的指縫間滑落,心裏悵然若失,想要抓住,卻不敢動一動手指。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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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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