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巫咸國、文昌國
“先生!”劉子安回身抱住寶禾先生,久久不願撒手。
寶禾先生先是一愣,而後緩緩伸出手臂,回抱住劉子安,淺笑不語。
“這孩子還真是您徒弟啊。”巫姑有些吃驚,眼中隱隱流露出羨慕之情。
早知道寶禾先生是收徒弟的,那她早就......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徒弟,劉子安。”待劉子安情緒緩和了,寶禾先生把他推到身前,笑道。
“是哪種徒弟?”巫盼問道。
徒弟也分很多種,若論親疏,有挂名弟子和親傳弟子;若論地位,旅者的徒弟跟盤古的徒弟肯定也是不一樣的。
“唯一的徒弟。”寶禾先生彷彿沒聽懂巫盼的問題似的,笑了笑,答道,“這一個就夠我操心的了。”
巫盼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在這時,外面又進來一人,懶懶散散的,不住打着哈欠,讓人看見他就忍不住升起困意。
“哎呀,我就知道寶禾先生已經到這裏了,也不等等我。”那人抱怨道。
“你自己懶懶散散的,還怨得着別人?”巫姑笑道,“方才聽人說,十巫出門,最少有三、四個人跟着。我就在想,這些人一定是胡說,我出門就從來沒叫人跟過。可是現在啊,我倒覺得冤枉人家了,咱們巫羅大人出門,是得有三、四個人跟着,萬一你走着走着不小心睡著了,好把你給抬回來。”
“就你會說。”巫羅打了個哈欠,道,“你哪用別人跟着,有巫禮這麼個大塊頭,別人還不都躲着你走。”
巫禮憨憨地笑着,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合著他們兩個是一對啊。”劉子安心裏覺得好笑,“一個這麼高,一個這麼矮,一個那麼聰明,一個又那麼蠢笨......真是不般配極了!”
“是不是覺得他們兩個特別不配?”寶禾先生在劉子安耳邊輕聲道。
劉子安點了點頭。
“我最開始也是這麼覺得的,可一眨眼,人家都好了好幾萬年了。”寶禾先生感嘆道。
劉子安沉浸在找到寶禾先生的喜悅之中,可能沒有感受出來,但**旁觀者清,總覺得寶禾先生跟以前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了。
但究竟是哪兒不一樣,他又不太說得上來。
“行了,回去再聊吧,別耽誤人家生意。”寶禾先生道,“咱們在這兒,人家都沒法開門營業了。”
“可我才剛到啊。”巫羅愁眉苦臉道。
他這個人在十巫之中本事不是最弱的,資歷也不是最淺的,可他偏偏排名最末。原因無他,就是懶得比試。
要說他這人也算是懶得可以,有一次房子都燒着了,明明施個法就能把火撲滅,可他就是懶得抬手,到最後,還是巫禮路過把他給扛出來了。所以說這次走到酒樓,於他而言便已是極耗體力之事,再走回去,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好歹也是十巫之一,你就是爛也要有個限度吧。”巫盼皺了皺眉道。
巫羅沒有回答,他已經睡著了。
巫盼嘆了口氣,給巫禮使了個眼色。巫禮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巫羅扛到了肩上。
“走吧。”寶禾先生笑道。
“先生,他們為什麼抓你來?”一邊走,劉子安一邊小聲地向寶禾先生問道。
“都是老朋友,好久不見了,過來打個招呼。”寶禾先生道,頓了頓,又道,“你們是不是撞上巫真的惡作劇了?”
“惡作劇?”劉子安直到現在想起財神廟裏發生的事情,還覺得汗毛倒立。
寶禾先生一看劉子安的反應,就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雖然看着可怕,實則並不傷人,想想看,除了嚇一跳之外,你們還有什麼別的癥狀嗎?”
“可他把我們變成了石像啊!”劉子安道,“如果不是女祭、女戚幫我們解咒,我們現在還是塊石頭。”
“女祭、女戚?這倆孩子畢業了?”寶禾先生露出回憶的神色,“想當初她們可是萬年留級生。”
“你們在聊什麼?誰是萬年留級生?”巫姑耳朵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湊過來問道。
“我們在說女祭、女戚。”寶禾先生道,“我記得她們倆好像做了很久的學生。”
“也是這倆孩子可憐,投到了巫羅門下。”巫姑輕嘆道,“你看他自己成天到晚還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呢,怎麼帶得好徒弟?”
“我怎麼記得你們坐下的弟子都是一起上課的?”寶禾先生奇道。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巫姑輕笑道,“那時候我們十個人的弟子加在一起還不足百人,當然一起上課比較方便。但是現在,不是我自誇,在我們這裏呆過的最起碼得有上萬人了。”
劉子安有些聽糊塗了,問道:“先生,你以前來過這兒?我怎麼不知道?”
看着劉子安那迷茫的表情,巫姑笑得花枝亂顫。
“就這一個徒弟,你還不跟他說實話?”
“什麼實不實話的?難道先生有事情瞞着自己?”劉子安心裏更加糊塗了。
“之前我自己都稀里糊塗的,這不是剛想起來嗎?”寶禾先生苦笑,拍了拍劉子安的胳膊,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回去了就告訴你。”
雖然寶禾先生已經答應了會告訴他,但想到寶禾先生跟別人之間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劉子安心裏還是酸酸的。
談話間,一行人來到了住的地方。
從外面看,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居,但走進去之後,裏面卻是別有天地。
巫姑見劉子安他們好奇,便熱情地帶着其四處參觀。
不得不說,十巫的住所倒還真有點意思。
有一間屋子,裏面的一切事物都是尋常所見的兩倍那麼大。劉子安在巫姑的攛掇下走進了房間,發現在常人中已經不算矮的自己,居然才比桌子腿搞那麼一點兒。
“這是巨人的房間吧!”劉子安咋舌。
“這是巫禮的房間。”寶禾先生笑道。
與之相反,出了這個門,對面的房間則一切都小小的。
小小的門,小小的桌椅,小小的床。
劉子安甚至要彎下腰來,才能保證自己的頭不會撞到房梁。
“我忽然在想,如果你和巫禮要見面,是在他的房間還是在你的房間?”劉子安問道。
“既不在他的房間,也不在我的房間。”巫姑媚笑道,“弄髒了還得自己收拾,怪麻煩的。”
“那在誰的房間?”劉子安問道。
話音剛落,他忽然反應過來巫姑方才說的“弄髒”是怎麼回事,不由得有些臉紅。
“在巫羅的房間。”
劉子安最開始還不解其意,直到親眼所見,他才恍然大悟。
打開房門,他第一眼看到的東西,就是一張床。
一張很大很大、很舒服很舒服的床。
床上躺着一個人。
除此之外,他再沒看到別的,連張椅子都沒有。
躺在床上那人並沒有睡着,眼睛一直睜得很大,可是儘管他聽到他們進來了,卻始終沒有理他們。
“你們看他這床,是不是一個‘見面’的好地方?”巫姑笑道。
“可他這麼懶,即使床被你們弄髒了,恐怕也懶得收拾吧。”主盟看了一眼那張髒兮兮的床,笑道。
離開了巫羅的房間后,他們又去了除巫咸之外其他幾巫的房間,無一不極具個人特色。
待參觀完這一圈,巫盼尋來,說是房間已經備好了。
劉子安許久不見寶禾先生,賴在他身邊不肯走,要多說會兒話,寶禾先生也應允了。
“先生,你還沒跟我說那件事呢。”到了房間,劉子安忍不住道。
“什麼事?”
“就是你方才跟巫姑說的那件事啊。”
寶禾先生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先前一直說自己夢魘纏身是不是?”
“的確有這麼回事。”劉子安承認道,“在夢裏的時候明明一切都很清晰,但一睜開眼就全忘了。”
“夢難免會如此,讓人分不清真假。”寶禾先生朝劉子安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劉子安依言過去。
他以為寶禾先生有什麼事情要跟他說,然而寶禾先生只是用手指在他頭上一點。
緊接着,劉子安只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而後便陷入了昏迷。
寶禾先生將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望着他的睡眼嘆道:“你倒真會給我攬事。”
劉子安這一覺醒來,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
做了這麼長的一個夢,他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亂得很。
“寶禾先生是盤古?這也太扯了吧!”劉子安搖了搖頭,試圖把這些稀奇古怪的念頭甩出去。
然而奇怪的是,往常一醒來就忘了的夢境內容,此時就像刻在了腦子裏一樣,清晰得很。
“醒了?”寶禾先生此時走了進來,看劉子安痴痴傻傻地坐在床上,笑道,“都想起來了?”
“嗯。”劉子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怔了半晌,心中陡然一驚。
先生怎麼會知道夢境的內容?!
“不光知道你夢境的內容,平日裏你所思所想,所聞所見我統統知道。”寶禾先生摸了摸劉子安的頭,道,“比如那女子國的國王長得跟風部祖師一模一樣。”
劉子安驚訝地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寶禾先生。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的。
“還記得你小時候被玉中鬼纏身的事嗎?”寶禾先生問道。
劉子安點了點頭。
“那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嗎?”寶禾先生又問。
“是先生救了我。”劉子安道。
“怎麼救的?”
“泡澡......”
“泡澡之前呢?”
“之前?”劉子安仔細回憶了一下,“之前好像給我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那是生機。”寶禾先生道,“說白了,就是我下輩子。”
劉子安聽了有些發愣,他理解不了寶禾先生告訴他的信息。
寶禾先生見他一臉茫然,接着解釋道:“你在那個時候本就應該已經死了,可我用了自己的來世續了你這輩子的命。換句話來說,你現在就是我的來世。”
“這也太扯了吧。”劉子安啞然失笑,“一個人怎麼可能同時擁有兩世?”
“預防萬一嘛。”寶禾先生聳了聳肩道,“畢竟有人一直想要殺我,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手裏握着一線生機,就不用麻煩去地府走一趟,隨時可以投胎了。”
劉子安聽的迷迷糊糊的,但也知道寶禾先生當初給了他很重要的東西,感動之餘也覺得有些奇怪。那時候他跟寶禾先生不過是萍水相逢,先前在旅途中百般照顧也就算了,為什麼會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給他?
“那時候忘了。”寶禾先生頓了頓,道,“只記得那裏面是生機,可以救人一命。至於其他的,全都不記得了。”
“這就前後矛盾了。”劉子安笑道,“既然不用去地府投胎,自然不用喝那孟婆湯。不喝孟婆湯,又怎會忘了前塵之事?”
“記憶這種東西太佔地兒了,帶着不好投胎。”寶禾先生嘆道,“回頭等你投胎就知道了。”
“我可不想投胎。”劉子安嘟囔道。
忽然,好像想到什麼似的,他問道:“先生,你該不會真的是......盤古吧。”
在劉子安印象中,盤古應該是那種身材魁梧的巨人,要不怎麼能撐開天地?像寶禾先生這樣文文弱弱的......
“你也太沒想像力了,誰告訴你我偏得手托天,腳踏地才能把天地分開!”寶禾先生笑罵道。
“傳說不都是這麼說的嘛。”劉子安小聲道,“還說你打娘胎里就帶着把斧子。”
“你見過誰一出生就自帶武器?”
“沒有......”
“那不就得了。”
“沒有斧子那你是怎麼把天地劈開的?”劉子安忽然有些好奇。
說真的,自打接受了寶禾先生真身是盤古之後,劉子安覺得聊神話故事都跟嘮家常似的。
“應該是用意念吧。”寶禾先生想了想,答道,“其實那會兒出生的也不止我一個,只不過我比較無聊,閑的沒事把自己的意念穿到了虛無當中。其實那個時候天地分開只是時間的問題,但有了我這個外力的干預,即使很小,也加快了它分化的速度。”
“後來呢,你怎麼死的?”雖然問這個問題有點不禮貌,但劉子安覺得像寶禾先生這種死了無數次的人應該不會介意才對。
寶禾先生嘆了口氣,道:“雖然最開始只是融進去了一點點,但是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融進去的那點意念開始源源不斷地從我身上汲取能量,開始還好,後來它汲取的量越來越大,甚至超過了我恢復的速度。終於,我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識。”
“你就是這麼死的?”劉子安問道。
寶禾先生搖了搖頭。
“沒死,只不過這一覺睡了好久,醒來時天地已經分開了,而法則之中融入了我的意念。”寶禾先生道,“其實仔細想想,說是我開的天地倒也沒錯。”
“然後呢?”
“然後就開始愉快地旅行了。”寶禾先生笑道。
“等等,如果你沒死,那投胎又是怎麼一回事?”劉子安問道。
“天地間就那麼大,走一圈是探險,走兩圈是旅遊,但如果走幾萬圈,多好的景色看着也都變得無聊了。”寶禾先生道,“打個比方,就跟這天地之間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家似的,熟到不能再熟了。”
“這跟投胎又有什麼關係?”劉子安不解。
“如果平白無故失憶,別人會擔心的。但如果投個胎再失憶,一切就顯得順理成章了。”寶禾先生道。
雖然覺得哪裏怪怪的,但劉子安想了想,這個邏輯好像沒問題。
“那你現在把以前的事情都想起來了,豈不是會很無聊?”劉子安道。
“是有點,不過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你答應別人的那些東西怎麼辦?”寶禾先生瞥了劉子安一眼道,“你倒是挺會攬事的。”
劉子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隔了半晌,又問:“先生,那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先前在密境就陸陸續續記起了一些,不過直到最近才全都想起來。”寶禾先生道。
“那、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心中所想的?”劉子安緊張地抓住被角,磕磕巴巴地問道。
“你的心思不一直都明晃晃地擺在臉上嗎?”寶禾先生笑道。
“是、是嗎。”劉子安知道寶禾先生說的跟他說的不是一回事,但他不知道對方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心意。
如果真如同先生所說的那樣,他的所思所想對方都知道的話,那些小心思......
劉子安不由得漲紅了臉。
“畢竟精神相通,同旁人比起來更親密一些也是正常的。”寶禾先生道,“最起碼,我對你也有同樣的感覺。”
先生知道了我的心思?!
先生覺得這是正常的?!
先生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劉子安覺得自己要被這三個消息砸暈了。
“不管怎樣,先生是喜歡我的就好。”劉子安心道。
“那接下來咱們要做什麼?”劉子安問道。他覺得寶禾先生讓他想起夢境的內容來,肯定是有什麼安排。
“你欠了了人家那麼多份賬,不得還啊?”寶禾先生道,“接下來,當然是帶着你去還賬了。”
“那**他們怎麼辦?”
“巫謝會跟他們接着上路,並且會幫乙戌君復國,你就不用擔心他們了。”
“他們為什麼會這麼好心?”
“因為你家先生我廣結善緣啊。”
“那你之前被人追殺的時候他們怎麼不出現?”劉子安癟了癟嘴,道。
寶禾先生停了半晌,道:“大概是因為我之前說過,‘如果不主動跟他們打招呼,假裝就好’之類的話。”
“你這又是何苦呢?”劉子安不明白寶禾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做。
“想想看,如果你初到一個地方,結果那裏的人都說跟你是老相識,多嚇人啊。”寶禾先生的表情有些古怪,顯然曾經受到過這種驚嚇。
“是挺嚇人的。”劉子安點了點頭,“那又阿寧為什麼會主動來找你?”
“因為當扈族向來與世無爭,嗯,消息有些閉塞。”寶禾先生道,“而且,你覺得以阿寧的性子,就算是知道了,能忍住不打招呼嗎?”
劉子安想了想,覺得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真是無奇不有。”劉子安忽然感慨道。
“行了,別感慨了,來看看你的帳單。”寶禾先生掏出小本子,拿在手裏,“你答應過神荼、鬱壘要同他們好好打上一架,是也不是?”
“有這麼回事。”劉子安道,“不過我當時並沒有答應。”
“總之先記上,沒應下的事情到時候量力而行。”寶禾先生在“神荼、鬱壘”後面畫了個圈。
“然後共工他們讓你找我幫忙,放他們出去。”
“是。”
“這個你雖然當時在心裏應下了,但嘴上沒說......嘴上沒應下最好,畢竟這事有點麻煩。”
說完,寶禾先生在“共工”的名字後面也畫了個圈,中間還點了個點。
“你還答應鐵肩公主要她報恩。”
“可是,先生,你明知道我的心意,我真的不想娶她!”劉子安忙道。
寶禾先生瞥了他一眼,笑道:“這你不用擔心,她的恩已經報完了。”
“報完了?什麼時候?”
“你們在女子國的時候,有沒有吃、住在王宮之中?”
“有......”
“這就已經算報完恩了。”寶禾先生道,“你替她解圍一次,她替你解圍一次,扯平了。”
“她怎麼替我解了圍?”
“女子國的人眼睛又不瞎,你們是不是女子她們會看不出來?只不過女王都承認你們是女子了,她們信服女王,便也認定你們是女子。不然的話,你們早就被亂棒打死了。”
“如此說來倒要謝謝她了。”劉子安嘆道。
“不過是相互還債罷了。”寶禾先生輕笑道,“對了,你還答應過少昊,說要幫他給太白金星捎話。”
“的確。”劉子安點了點頭,“他們母子二人的確可憐。”
“行了,如此算來,你真正應下的倒就只有這一件事。”寶禾先生道,看起來心情頗好。
不過,一提起應下來的事,劉子安倒想起了點別的。
“先生,那羽民國的巨蛇......”
“那個是巫謝的小玩意,當時只是為了借它們的眼睛看看別國風光,沒想到羽民國伙食好,那幫小東西居然越長越大,還在那裏扎了根。”寶禾先生搖頭嘆道,“他跟朱老闆他們上路,目的之一就是把他那些小寶貝們給帶回來。”
“蛇那麼大,他一個人帶的回來嗎?”劉子安有些替他擔心。
“好歹也是十巫之一,這點本事他還是有的。”寶禾先生道,“你也差不多該起身了,收拾一下,咱們好出發。”
劉子安聞言,趕緊起身穿戴整齊。
不過,就當他以為要出發的時候,寶禾先生卻不急不慌地帶他去吃東西了。
“先生,咱們什麼時候出發?”劉子安一邊吃,一邊問道。
“先吃,吃好了再說。”寶禾先生答道。
就這樣,當他們慢慢悠悠吃完飯的時候,日頭已經過半了。
“看來今天又不能趕路了。”劉子安心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吃完飯寶禾先生並沒有帶他回到十巫住的地方去,也沒有帶他找地方落宿,而是走到一個無人的地方。
只見寶禾先生用手在半空中劃了一下,眼前的景色就裂開了一個大口,就好像被劃開的米袋子一樣。
“進去。”寶禾先生說道,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多的解釋。
如果是旁人這麼說,劉子安肯定打死都不進去,誰知道裂縫那頭是什麼鬼東西?!
不過,這話是寶禾先生說的,所以劉子安沒有絲毫遲疑便進去了。
在他進去之後,寶禾先生也跨了進去,而後伸手一摸,那條裂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任誰都看不出來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
到了裂縫那頭,劉子安只見眼前一片茫茫,並無半點人煙,亦無鳥獸的影子,煞是凄清。
目之所及,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樹立在那裏。那樹也長得不好,有些乾枯的模樣,葉子掉得罄盡,風吹過的時候,聽不到半點聲響。然而奇怪的是,這麼一棵死活難以判定的樹,生得卻十分巨大。
“先生,這是什麼樹?”劉子安問道。
“不知道,不過我覺得這應該是胡楊吧。”
“胡楊?”
“傳說胡楊死而不倒,生立五百年,死立五百年。”
劉子安聞言,佇立良久,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如此執迷於生死,是看不開的了。可憐!”
“許久不見,你倒是多了幾分禪心。”寶禾先生笑道。
“不過是各有各的執着罷了。”劉子安道。
“那你執着於什麼?”
“先生明知故問。”
寶禾先生笑了笑,道:“我是絕不會拋下你的。”
劉子安沉默不語,顯然並不相信。
“想想看,你是唯一一個可以自稱是盤古後人的人,我又怎麼會拋下你呢?”
“一定要用後人這個詞嗎?”雖然話是沒錯,可劉子安總覺得“後人”這個詞聽上去怪怪的。
“好吧,那換個說法,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又怎麼會拋下你呢?”
家人......
劉子安忽然笑了,笑得傻兮兮的。
忽然,遠處飄來一朵黑雲,漸近了一看,原來不是雲,是一群奇怪的鳥,有着長長的喙,鐵一般的顏色。
劉子安一下子便認出了那鳥,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別出聲。”寶禾先生輕聲道,帶着劉子安躡手躡腳地躲到了樹后。
原來這樹是那些鐵鳥的巢穴,那些鐵鳥雖然兇殘,但臨近巢穴卻還是放鬆了警惕,並沒有發現劉子安和寶禾先生。
待它們都進去了,寶禾先生悄悄繞道樹前,同劉子安一起把那巢穴的入口用石塊堵上,放了一把火,將那枯樹點着。
恰是乾柴逢烈火,更兼間或有風吹過,那火愈燒愈旺,轉眼枯樹便被裹在了火雲之中。
聽着眾鳥在樹里掙扎、尖叫,劉子安忽然有點於心不忍。
“走吧。”寶禾先生與他心意相通,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幫到這裏就可以了。”
劉子安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什麼,心裏卻沒有一點還了債的輕鬆感。
“可能是這周圍的環境太過凄涼,影響了心情吧。”劉子安在心裏是這樣解釋的。
離了那鐵鳥的巢穴,前面一馬平川,師徒二人不免放開手腳前行。
一路之上,劉子安又重新活潑多語起來,不住向寶禾先生詢問些傳說之事。
寶禾先生倒是知無不言,更兼其本身就是個會講故事的,一時間說得天花亂墜,讓劉子安欲罷不能。
“先生,那這些故事難道就這麼失傳了嗎?”劉子安想起寶禾先生給他講的那些上古時期的八卦,頗為遺憾道,“難道沒有什麼國家能把這些故事都保存下來嗎?”
“或許有,或許沒有,誰說得准呢。”寶禾先生道,“人的壽命太短了,眨眼之間就是幾代人,好多故事就這樣傳沒了。”
師徒二人每日這般說話,輕鬆愉悅,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的日子。
這一日,二人到了一城。青山綠水,高城深溝。
“喂——!我們是過路的旅人——,眼看天色已晚——,不知能否讓我們入城休息一宿——?”劉子安站在護城河前喊道。
城牆上的士兵張望了一下,見這二人舉止端莊,看上去不像歹人,便放下了弔橋。
師徒二人進了城,便有一個官員模樣的人過來問詢。
寶禾先生自稱是旅行作家,尋訪各地記錄當地民俗,而劉子安是他的徒弟。
那官員十分高興,笑道:“這你們可來對了。凡天下諸國,以我國最重文教,不知出了多少賢哲,寫下多少文章,出了多少書籍。只可惜我國偏僻,來求學的人雖有但並不多。”
“不知貴國何名?”寶禾先生問道。
“我這國乃喚作文昌國。”那人答道。
“文昌國?那可有上古傳說?”劉子安興緻勃勃地問道。
然而,一聽這話,那官員卻發怒了,道:“這種閑書有什麼可看的!看了能有什麼用?”
劉子安被平白無故數落了一通,心裏自然不痛快,反問道:“難不成看書一定要有用才是?”
“自然!”那人答道,“你們快隨我面聖去吧,若是寫得好了,到時候自然有你們好果子吃。”
說完,也不等寶禾先生他們說話,便帶着二人向王宮而去。
一路之上,只聽得街道兩側不斷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劉子安素來厭煩讀書,聽到這種聲音只恨不得把耳朵堵上,然而寶禾先生卻道:“果然是文明之國,一國皆是讀書的種子哩!”
那官員面露得意之色,道:“二位不妨到學堂來參觀一下。”
說完,便昂首闊步地帶路。
寶禾先生二人無法,只得跟上。
次第間,三人已到了一個學堂。還未行至門口,那稚嫩的讀書聲便已轟然如打雷。
寶禾先生側耳細聽,只聽他們讀的是:
無後世之名,聖人之所憂也。
夫一時之名,不必有也,後世之名,不可無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乎此。
夫子若曰:好名者,人之恆情也。故下士求名,人亦不得以為躁,但我恨其急一時之名,而非千秋萬世之名耳。若君子則知所以審處於此矣。
以為一時之名,自我為之,而其權在人,苟我之聰明才力,注乎名則有名,而皆倚人以為重,盛與衰我不得而知之,而此名而名者也;
千秋萬世之名,自人為之,而其權在我,苟我之聰明才力,注乎名未必有名,而常修己以自立,高與下我將得而定之,此名而實者也。
名而名者,無之在於未沒世之前,君子豈可以徒疾乎?
名而實者,無之在於既沒世之後,君子豈得而不疾乎?
人之生也有愛有僧,故有幸而有名者,有不幸而無名者,至於身沒之後,與其人不相接,則不可曰愛憎之所為也,而寂寂者竟如斯,則將何以自異於里巷之子耶?人之生也有失勢有得勢,故有幸而無名者,又有不幸而有名者,至於身沒之後,與其時不相及,則又有非得勢失勢之可論矣,而泯泯者遂如斯,則又何以自別於草木之儔耶?
人之貴乎榮名者,貴其有益生之樂也;君子之貴榮名者,貴其有不死之業也。死而無聞,則其死可悲矣;死而可悲,則其生更可悲矣。是以君子抗節礪行,唯恐不及耳。人之以為沒世之名者,是我身後之計也;君子以為沒世之名者,是我大生之事也。死而無聞,則其死不及憂矣;死不及憂,則其生大可悲矣。是以君子趨事赴功,惟日不足耳。
人但見君子之為人也,譽之而不喜,毀之而不懼,以為君子之忘名也如此,而不知有所甚不忘也;不大言以欺人,不奇行以駭俗,以為君子之遠名也如此,而不知有所甚不遠也。
蓋有大於此者而已,有久於此者而已。若夫營營於旦夕之間,是求速盡者也,好名者豈如是乎?
寶禾先生聽這些孩童讀的儘是些“之乎者也”的東西,自己亦不大懂,只道是些高深莫測的文章,心中汗顏,忖度道:“這麼小的孩子便能寫出如此文章,待長大成人,豈不是更了不得了。”
與此同時,他心中也暗暗奇怪,像這等國家,他應該會有印象,然而左思右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難道是近些年新出現的國家?
劉子安想的沒有寶禾先生那麼多,見一幫孩子在屋裏上課,便探頭向屋內看去,想瞧瞧有沒有人在開小差。
然而入眼所及,每個孩子都在那裏搖頭晃腦。
劉子安只覺心中慚愧,想到自己小時候,雖然也讀書,但很少能領悟其中的妙處,只記得有那麼兩三回,讀到書中絕妙文字,只覺心中酣醉,搖頭晃腦,肌膚顫抖,三萬毛孔,沒有一根不舒坦。沒想到這裏的孩子,看上去不過只有四五歲,竟無一不能領會文章的妙處所在!
劉子安感慨萬千,心道即使是從小被稱為神童的三哥,恐怕也沒法跟這些孩子相比。
正當師徒二人慨嘆不已的時候,那些兒童發現了窗外的陌生人,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起來。
那授課的老師卻沒看到寶禾先生他們,不知何故學生忽然散了心,立刻大怒,跳到一個望着窗外發獃的學生面前,命其站起來。
那孩子見此,知道不妙,膽戰心驚地站了起來。
那孩子個子小小的,只到那老師腰的位置。
只見那老師使出全身力氣,“啪”地一掌將此學生打翻在地,又挨個跑到方才走神的學生面前,每人皆狠打了一巴掌。
那些被打的學生跌在地上,眼淚汪汪的,卻不敢哭泣,默默地爬起身來,坐在桌前繼續讀書。
其他學生見此情景,嚇得臉色蒼白,抖抖地讀起書來。
老師又高喝:“我這都是為了你們好!若是不好好讀書,你們以後在社會上又要如何立足?”
劉子安聽了只覺得荒唐,道:“難不成除了讀書之外就沒有別的出路了?目光也太狹隘了些!”
那老師此時方看見窗外有陌生人,氣沖沖地跑出來,大聲罵道:“你們是哪裏來的山野村人,來這神聖之地搗亂。”
寶禾先生一聽這話樂了,拽文道:“小生系過路旅者,聽聞此地書聲朗朗,思及幼年之事,心中感慨,特來拜訪,不料驚擾先生授課,還請見諒。”
那人聽聞此言,臉色果然緩和了些許,道:“《詩》有之:伐木鳥鳴,求友聲也。汝既一心向學,予又何來見怪之語?”
“如此便多謝了。”寶禾先生道。
說真的,這一世自打成為旅者之後,他就再也沒這麼咬文嚼字地說過話了。
“不知這位是?”那老師看向劉子安。
“劣徒劉子安。”寶禾先生答道。
本來,劣徒什麼的只是自謙之詞,通常情況下,對方都要再吹捧一番。然而,這老師卻是不按常理出牌,冷哼一聲,道:“的確頑劣,還需多加管教。”
寶禾先生汗然,只得稱是。
莫名其妙被人罵了,寶禾先生他們也無心再參觀。正巧此時是放學時間,小孩皆要回家吃飯。
師徒二人就這樣站在路邊,看那些小孩過去。
這些孩子無一不是瘦小細短的身材,粗一看,跟那個小蘿蔔頭似的。然而個子雖小,他們卻皆背着碩大的書籠,牢牢扣在背上,有的還在胸前纏了一道線,把書籠扣得更緊。只聽他們吭哧吭哧地哼着,慢慢前行。
寶禾先生有些看不過去,問那官員:“為何貴國這等年紀小小的孩子,便要背這麼重的書籠,卻不要累壞他們!”
那官員洋洋得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