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傳位詔書
此為防小三章節,正文一小時后替換晉王心中一凜,再定眼看時,那胖妞已垂了眸,胖乎乎的圓臉一片獃滯,雙目無神,活像一個智障,原來……只是錯覺。
田氏覺得時候差不多了,起身告辭,太后道:“我剛才答應了柳丫頭,要賞她好東西來着,可不能食言。”她說著便低聲吩咐身旁的宮女。
晉王聽到“柳丫頭”三字時,心裏便明白了這個胖妞是誰。他以前連正眼也沒瞧過她,所以根本不認得。此時他的目光還未從淼淼身上移開,臉上現出一種“原來她就是那個柳千斤怪不得這麼胖”的神色,隨即鄙夷地扯了扯嘴角,扭頭繼續喝茶去了。果然還是老人家說得對,飯吃少了連精神色都不足了,連傻氣和殺氣都分不清了,像這種一天到晚只會思春的庸俗女子,身上又怎麼會有殺氣?他剛才一定是眼花了。
一名小宦官進來稟報,大理寺少卿吳憫川在外頭求見晉王,晉王本就想溜號,這下正中下懷,向太后告罪后便一陣風似地走了出去,看也沒看其餘的人一眼,連他親媽安貴妃也是同樣的待遇。
須臾,淼淼和田氏領完賞出來時,晉王正站在路旁,聽那名大理寺少卿稟報事情。淼淼耳朵靈,隱約聽到“大理寺……因是過年,今晚守值的人不到十個……奇怪得很,東西翻得有些亂,清點過後卻什麼也沒丟……正在嚴查……”
她的小心肝一跳,莫非飛哥兒挑了今晚光顧大理寺?但既然他去了大理寺,為何那人說什麼東西也沒丟?她滿腹狐疑,扭頭朝晉王看去。晉王劍眉緊蹙,抿着唇不知在想什麼,一回頭看到那個胖妞又在偷看自己,當即黑了臉,厭惡地轉過身去,吩咐道:“再查,既然潛入大理寺,必定是有所圖謀,沒丟東西,只是因為沒找到他想找的東西。如今過年,不要驚擾了百姓,務必低調行事。”
晉王說罷扔下一個拽得不行的背影大步流星走了。淼淼邊走邊思忖,飛哥兒到大理寺翻了一通,卻什麼也沒拿走,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是沒找到勾魂?
才走了幾步,一名小宮女提着燈籠追了上來,“柳姑娘請留步,丹陽公主想邀姑娘一起看煙花,柳姑娘請隨婢子來。”
丹陽公主?淼淼一臉愕然,田氏卻笑着道:“公主有心了。念兒,你與公主也許久不見了,今晚難得出來湊熱鬧,便陪公主玩玩吧。等煙花看完了,我再派人接你。”
於是淼淼一頭霧水地跟着那個宮女又往回走,幸好丹陽公主有自己的觀景棚,不必再和太后安貴妃她們打照臉,不然她還真是頭痛要怎麼從一堆花團錦簇中把這個公主找出來。
“念兒,你終於來啦?想死我了。”才一進棚子,便有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蹦了過來,熱絡地拉着淼淼的手,“你也太不夠意思了,一年多不理人家,我下了幾次帖子給你,你理都不理我,柳夫人說你病了,在府里養身子,可是真的?怎麼病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還以為你一直生我的氣故意不理我呢。剛才在太后那裏也是,我一直朝你使眼色,你都沒有看到嗎?”
她自說自話,完全不理會淼淼聽不聽得懂,拉着淼淼一坐下便開始噼里啪啦,“哎喲,我說念兒,你養病這一年多,你娘一定是天天喂你吃五頓吧,你胖得都快撐破裙子了,方才在太后那,你一進來,我簡直眼都直了,若非認得那是你娘,我都不敢相信那是念兒你。我記得去年中秋咱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你頂多也是一隻小白豬,一年多不見,你現在已經是一隻大白豬了。我說念兒啊,你怎麼胖了這麼多啊,和我的二哥哥有得一拼,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概覺得自己說得很好笑,居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
淼淼翻了個白眼,這丹陽公主年齡大約和自己差不多,腦袋很大,肩膀細細的,看着有點頭重腳輕,蘋果臉,一雙杏眼大而明亮,還長了一雙兔子牙,笑起來十分可愛,就是這腦殼兒……明明那麼大,卻好像缺了點什麼——白長了。想起剛才在太后那兒田氏說的話,這丹陽公主和晉王都是安貴妃生的,可淼淼覺得她和越王才更像親兄妹,都有點缺心眼。
“念兒,你現在是不是病好了?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找你玩了?”此時這個缺心眼眨着大眼睛,一臉期待地看着淼淼。
淼淼勉強扯了扯嘴角,“我現在沒病,但我很忙,大概沒空和你玩。”
丹陽公主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拉着淼淼的袖子道:“為什麼啊?你除了一天到晚想着我的大哥哥,還有什麼好忙的啊?念兒,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這下淼淼連白眼也懶得翻了,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這個大頭怪,心想這安貴妃也不知怎麼搞的,生的兒子拽得整天一隻大公雞似的,生的女兒卻比二百五還要二百五,她沒好氣地問:“公主,我為啥要生你的氣啊?”
丹陽公主撅起櫻桃小嘴,似是有點不好意思,耷拉着腦袋兩眼根本不敢看她,過了一會才扭捏着道:“那個……念兒呀,去年中秋那天的事,我不是有意的……”
去年中秋?淼淼想了想,去年中秋不正是柳千錦人生噩夢開始的那天嗎?這事有古怪。她斜着眼嗯哼了一聲,朝丹陽公主道:“不是有意的……那就是無意的咯?”
丹陽公主忙不迭點頭,“我發誓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故意遇見我大哥哥然後送他荷包再然後被他當面拒絕這麼丟臉的事說出去的!”
“……”
淼淼摸着下巴把她剛才那段話在心裏重複了三遍,終於弄明白了,原來去年柳千錦向晉王表白被拒的事情,正是這個缺心眼缺到姥姥家的大頭怪說出去的,以致柳千錦一夜之間成了全長安城的笑話。她忽然覺得,柳千錦以及自己的八字一定是和這對親兄妹相剋的。
丹陽公主又拉着她的袖子撒嬌,“念兒你不要再生氣了好嗎?我母妃一向說我的腦瓜子不怎麼好使,說話老是得罪人,偏偏得罪人了自己還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念兒你原諒我吧好不好?我們還是好朋友,對不對?”
還有什麼好說的?人家是公主,她敢說“你這麼缺心眼請離我遠點”嗎?其實想想,人家貴為天之嬌女,肯向她賠不是也算難能可貴了。就是有些不懂,像公主這種二到沒朋友的人,當初柳千錦是怎麼忍她的?轉念一想,一定是柳千錦那胖妞為了能接近晉王,故意和她做朋友的。
淼淼有些牙痛地嗯哼一聲,算是答應了,見她兩眼放光似要撲上來,馬上補充道:“不過我真的很忙,沒多少時間陪你玩。”
丹陽歪着大腦袋問:“忙什麼呀?”
淼淼拍拍自己的肚皮,“忙着減肥膏。”
丹陽切了一聲,“有啥好減的嘛,你就算再苗條,我大哥哥也不會看上你的啦。對了念兒,這個月二十二那天是我的及笄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定要來觀禮啊。”
淼淼再也不想和她說話了,她有點後悔,剛才就該狠心一點調頭就走的。
丹陽公主還不忘加了一句,“記得要送我禮物喲。”
這該死的煙花怎麼還不開始呢?淼淼非常無奈地別開臉,托着腮眺望遠處星星點點的長安夜色,不知飛哥兒如今怎麼樣了。忽然想起今晚一直沒見過越王,問道:“你二哥越王呢?他不陪你看煙花嗎?”
丹陽公主搖了搖大腦袋,“正月初一是先皇后的忌辰,所以每年正月初一,二哥哥都不能湊熱鬧的,要守在他母后的靈前盡孝,並且要齋戒三天呢,可慘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今天連安國寺都沒去,雖然如此,他自己要齋戒三天,卻不忘請她吃肥雞,不得不承認,越王雖然也有點缺心眼,卻是個可人意的小胖子,至少比他這個大頭妹妹強多了。
煙花結束后,柳春池得知柳千錦居然趁她不在的時候見到了晉王,看她的眼神簡直想殺人。安貴妃果然有派人請她一起看煙花,但是當她興沖沖趕到時,晉王早就走了,她精心準備的馨雲紗白穿了。于是之後幾日柳春池每次見到她都沒好臉色,但淼淼可不管這些,她一門心思只撲在練功上。
自從那日見了晉王,淼淼靈魂深處的那股鬥志被完完全全激發了出來,她之前努力減肥練功,一半原因是因為這身肥肉實在礙事,對身體也不好,另一半原因是好不容易脫離了菩提閣,她想按田氏說的那樣,找個好人家嫁了,保住侯府的家產過正常人的生活。可那晚被晉王那拽得不行的神氣模樣一刺激,她只想儘快撿回自己一身武藝,找個機會好好教訓教訓那個小王八蛋,替死去的自己出一口惡氣。
雖然只有十五歲,但淼淼出道已滿三年,死在她勾魂刀下的冤魂足有二十九個,若今晚事成,正好湊足三十了。
饒是早已身經百戰,此時此刻,棲身於太極宮御花園梧桐樹上的女刺客,還是免不了小心肝突突地蹦躂,只因今晚她要行刺的目標,可是當朝皇帝。
今晚是皇帝四十壽辰,不知買兇的金主和皇帝有什麼仇什麼怨,也不知閣主是不是吃了豹子膽,竟然就接了這樁買賣,要皇帝在他四十壽辰這一晚橫死太極宮。倒霉催的是,閣主竟然如此看得起她,選定由她來執行這九死一生的任務,且只給她派了燕飛一人從旁協助。
雖然心裏千不甘萬不願,但作為一名專業的刺客,首要的信條便是不問為什麼,堅定不移地執行任務。
淼淼咽了咽口水,再次將目光投向正興緻勃勃看戲的皇帝。
一直以為活在酒池肉林中的皇帝,定是大腹便便滿面油光的胖子,此時親眼見到,才知皇帝不過是身形微豐而已,相貌端正氣度不凡,想必年輕時也是美男子一枚。如此也好,胖子肥膏多,抹脖子時還得多費力,瘦子則省事多了。
戲台上正唱的是《昭君出塞》,那個演昭君的小美人水袖一甩,纖腰向後一扭喝下辭別酒,隨即幽怨地向皇帝拋了個眉眼,皇帝龍心大悅,抬手喊了句賞,一名小宦官便小跑着捧了滿滿一匣子銀元擱台上。
淼淼在心裏哀嘆一聲,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呀,論美貌論身段姑奶奶我哪點比不上她?向後扭腰那個動作,我比她扭得更低更好看好不?可恨命運不公,人家在台上拋眉眼領賞,姑奶奶我卻抱着樹喝西北風,過那刀尖上遊走,今晚不知明日事的苦日子。
念頭剛落,毫無徵兆的,狂風驟起,御花園裏的樹木被吹得左搖右晃,一時飛沙走石。淼淼抱着搖搖欲墜的枝椏,小心肝也隨着那枝椏上下跌宕,她甚至聽到了樹榦喀喇喀喇的斷裂聲。
姥姥的,出師不利……她正考慮要不要冒險換個地方棲身,那陣狂風卻一如來時那般,又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妖風!
淼淼心裏隱約升起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大大鬆了口氣。御花園裏十步一名羽林衛,她並不想隨便冒險。抬頭看了一眼,或是剛才那陣妖風的緣故,烏雲散去,剛才還黯淡無光的夜幕,已升起一輪皎潔明月。
她這才想起,今晚原來是十五。
戲台那邊絲毫不受影響,依舊唱得紅紅火火。淼淼暗罵,燕飛這殺千刀的,定是看戲看得入了迷,連自己姓啥都忘了。
俗話說風高放火,月黑殺人,按原本的計劃,燕飛趁皇帝看戲時在宮裏各處放火,皇帝必然倉皇逃離,跑去近水的地方,而淼淼棲身的梧桐樹,正是皇帝從戲台跑到太液池的必經之路。
到時她只需輕輕一躍,悄無聲息地自樹上落到皇帝身後,勾魂刀往皇帝脖子一抹,她刺客生涯上的第三十個,同時也是最輝煌的一個任務就這樣搞掂了。
剛才烏雲閉月,妖風肆虐,多好的機會啊,可恨燕飛那臭小子一有戲看腦瓜就不靈光了。
燕飛看愛戲,就像貓兒喜歡聞腥,平時便愛流連坊間的各個戲園子,更何況今晚的御戲可是有錢也看不到的。曾經有一回,他們要刺殺一富得流油的員外,那晚正值員外家中宴客,讓自家的戲班子唱戲助興,於是兩人藏在屋頂看了一晚的戲,有好幾回淼淼打着哈欠要出手,早點完事回去睡覺,燕飛死皮賴臉硬是讓她再等等。
“急啥子急,左右那陳員外活不過今晚子時,今晚的壓軸戲可是霸王別姬。淼淼你且歇着,今晚我來動手,等楚霸王抹了脖子,咱們再抹那陳員外的脖子,就讓你看看小飛哥我的手段,保准讓他們同時倒地,完美收宮。”
終於等到虞姬哭着道“君王意氣盡,妾妃何聊生”,舉起寶劍要自盡時,說時遲那時快,燕飛身子一擰,鬼魅似的繞着園子溜了一圈,學着楚霸王的腔調大喊一聲:“妃子萬萬不可!”。
待他再上屋檐時,鼓樂聲依舊,陳員外已無聲倒地,虞姬則舉着寶劍在台上目瞪口呆。
淼淼問:“說好的和楚霸王一起抹脖子,完美收宮呢?”
燕飛眼角泛淚白了她一眼,蘭花指微翹,理了理鬢邊的一縷亂髮,幽幽道:“你小飛哥我最是憐香惜玉,怎忍讓美人珠沉玉隕。走走走,趁西市杜二娘家還沒打烊,咱們吃碗餺飥壓壓驚去。”
還以為他今晚同樣捨不得嬌滴滴的昭君去那苦寒之地,在她臨別前會出手,沒想到整整一齣戲唱完,別說火光,連煙也沒見一縷。昭君唱畢,台上鼓樂又起,奏起一曲秦王破陣樂,皇帝興緻高昂,竟親自上台舞起劍來,引得台下的一眾妃嬪尖聲喝彩,笑得花枝亂顫。
又等了片刻,東北角的宮殿終於有了動靜,先是零星幾點火苗頭,很快便火光衝天。淼淼終於鬆了口氣,心道皇帝這回可把自己送上路了,那小子顯然不愛看皇帝演戲。她自腰間摸出勾魂,牢牢攥在手中。果然不出所料,數名羽林衛已上前護着皇帝,朝太液池方向走去。
淼淼貓兒一般的眼睛倏地眯起,目光緊緊追隨着皇帝。
羽林衛的動作忒快了些,火勢還不夠大,但不要緊,她清楚燕飛那小子的能耐,他要麼不出手,出手必然萬無一失,待她解決了皇帝往掖庭和燕飛匯合時,這太極宮必然已被他攪成一鍋粥。
隨着皇帝的身影逐漸接近梧桐樹,淼淼斂息屏氣弓起身子,隨時準備自樹上一躍而起。然而,正應了那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恰在此時,原本明亮的月色忽然暗了下去,宮中銅鑼聲四起,宦官們扯着鴨嗓子吼道:“不好啦!天狗把月亮吃掉啦!快敲鑼,快把天狗趕跑啊!”
月蝕了……
這突如其來的銅鑼聲,猝不及防之下讓淼淼剛剛提起的一口真氣一泄千里。偏偏禍不單行,真氣一泄,身子一沉,她賴以棲身的枝椏瞬間斷裂……
於是,在皇帝一行堪堪走到梧桐樹下時,便見到一窈窕的黑衣女子抱着一截斷枝從天而降,手中還握着一柄黑魆魆的匕首。
“有刺客!護駕!”
淼淼死了,被人一劍穿胸。
她看得清楚,送她上黃泉路的年輕男子,有一雙妖冶又冷漠的眸子,她被他逼到太液池,中劍後身子一仰,跌入刺骨的湖裏。
閣主曾說他揀她回來的那晚大雨滂沱,他算出她命格缺水,所以起名淼淼。
真是神機妙算,她連死也要死在水裏。胸口劇痛,湖水冰冷,淼淼的意識逐漸渙散,她想起一年前死去的白槿姐姐。白槿刺殺不成,反被人重傷,她和燕飛冒死將她救走,奈何她傷勢過重,終是熬不過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