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林如海問話的時候,好感度分毫未動,仍舊穩穩地停在88上。
真實的全息讓江陵沒有辦法看着林家沒落乃至絕戶,哪怕面前的林如海只是個NPC。
打從前看紅樓夢開始,他就實在理解不了林如海先生,如今更是難懂。
說他這個師兄蠢,人家探花出身,有才到讓徐閣老可惜沒中狀元,官當得也很可以,朝政局勢說得通透犀利。
可說他聰明,他一手將林黛玉小朋友送入賈家虎口,人家只派了三等僕婦,這樣怠慢,他就敢把女兒送出去,原著里搭上萬貫家財不說,還搭上林黛玉一條命。更兼欣賞並舉薦了賈雨村這等不義之輩,居然還是倒貼錢辦的。
江陵遊戲開始的時間點很湊巧,在林黛玉上京前半個月,兩人隔着輩分,年歲差得挺多,並不避諱,因為見過一兩面。林黛玉長得很像林如海,特別漂亮可愛一個小蘿莉,有時候寫出來的詩,愣是能讓江陵覺得自己是個文盲。
怎麼能忍心讓這樣的小蘿莉淚盡而亡,還什麼淚,報什麼恩,我們讓你們澆水了嗎?經本人同意了嗎?
但是不能直說賈母把你女兒和賈寶玉養一起了,他們要虐待你女兒,師兄你要注意身體千萬別病死,他現在的人設並沒有這樣的能力,反而容易引起林如海不必要的懷疑。
想了想,江陵覺得還是從側面體現下賈家,“師兄前年推薦那個賈雨村,起複了金陵知府,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也不瞞你,是託了內兄賈存周辦的。”
江陵一笑,眼裏閃過嘲諷,“那他判了個案,師兄肯定不知道。”
林如海便知不是什麼好事,以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人牙子騙錢一人賣兩家,原也不算新鮮事。薛蟠便是其中一家,他為了搶那丫頭,將另個買家活生生打死了。一介皇商之子,如此猖狂,挺新鮮吧?賈雨村賈大人判的便是這個案。師兄道他如何判的?以乩仙批文為依據,說是前世孽債,道一句薛蟠已經得了無名之症便結案了。上頭坐着堂,下頭設着壇,聞所未聞,着實是新鮮。”
“一條性命,一個女孩兒的終生,也不過如此。我方才問你侄女的事,就是在擔心,賈家的親戚是這等人家,仗的誰人的勢頭?這賈家又能好到哪裏去?師兄請恕我小人之心罷。女孩兒家一生不得自在,若再有些差池,你讓她如何活?”
林如海聽罷,沉思了許久沒有說話,車到了江陵家門口,他方緩緩道,“這樁事我來查,若真是如此,我必然盡我所能還他們一個公道。賈家的事,我也記下了。”
“嗯。”江陵跳下馬車,“對了,給老師送信了嗎?”
“送了,好好休息,明日的鹿鳴宴估計是要延後了。”林如海放下車簾。
江陵匆匆洗漱了鑽進被窩。
總算高考結束了。
還挺刺激的,都考到牢裏去了。
果不其然,江陵府上翌日一早就收到了府衙的臨時通知,說鹿鳴宴要推遲一旬。
慎言懵懵懂懂的,純屬小獃子一個,摸着腦袋問江陵道,“少爺,是不是因為他們沒買菜啊?”
江陵敲敲他的頭,“胡說什麼,不去正好,我今日出城逛逛。”
坐過牢的人,得學會自己舒緩情緒。
“我們去哪裏?”
“是我,沒有們,你留下看家。”
“可是少爺,今天下……”慎言忽然想起來個事,一抬頭江陵早沒了人影。
江陵騎着自己的小白馬,一路出了揚州城門,沿着小道慢悠悠地走,不知哪裏栽着桂花,馥郁的香氣縈繞鼻尖,令人心曠神怡。
天飄起濛濛細雨,江陵怕小白馬腳底打滑,下馬改成牽着走,覺得甚有情調。
吹面不寒楊柳風,沾衣欲濕杏花雨。①
不想頃刻間便轉為瓢潑大雨,甚有情調的江少爺被淋了個措不及防,抹一把臉,“這個天氣系統不是很科學啊。”
小白馬也淋得濕透,一甩鬃毛,比滾筒洗衣機還奔放。
江陵默默吐出一口水,揪揪他的耳朵,“今日回去,沒有花生糖吃。”
這時候掉頭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好在他知道前面有個土地廟,索性再撐一段路過去避雨。
一人一馬在雨中艱難前行,留下蕭索的背影。
濕着很不舒服,小白馬走着走着就要甩水,江陵一面承受老天的正面攻擊,一面還要享受它的側面夾擊,等走到土地廟的時候,哪裏還有昨日如畫公子的模樣,活似水鬼趁雨天上岸。
土地廟外的屋檐下已經站了兩匹馬,高大壯實,一看就是良駒。
江陵鬆開手裏的韁繩,小白馬立時噠噠小跑過去,站在人家邊上抖了抖水。
“哼!”其中一匹大馬打了個響鼻。
江陵怕小白馬作死被咬,上去要把它拉到另一邊去,“別作,再作以後都沒花生糖了。”
小白馬聽話地慢慢挪走。
“聽話就好,在外面不許亂走。”江陵拍拍它的脖子,一轉身差點撞人身上。
那是個很高大的漢子,看起來憨憨的,見差點撞到江陵,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這位公子也是來避雨的?”
“是。”江陵點點頭,要繞過他進廟。
那漢子側身擋住他,“還請公子稍等,我家公子在換衣服,這會兒不方便。”
江陵好脾氣地笑了笑,“無妨,那就等一會兒。”
八月的天,又下着大雨,站在外頭吹風還是有些涼的。
大概是覺得不太好意思,漢子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打開竟是花生糖,小白馬立即親昵地上前拱了拱對方。
江陵擋開它的大頭,“不許饞!”
“剛才聽見公子說它愛吃花生糖,我正好帶着些。”漢子餵了小白馬一塊,小白馬吃得那叫一個開心。
講道理,如果說你是薩摩耶,我也信,反正都是白的、撒手就沒的。
花生糖一出,誰與爭鋒,那兩匹大馬也踱步過來,低着頭要吃糖。
江陵險些被擠出屋檐去,乾脆大方地讓出地方,朝大門右側去了,無意中往門裏望了一眼。
滿是灰塵的土地廟裏,綠衣的少年正低着頭系腰帶,手指纖細白皙,察覺到有人,他抬眼看過來,清亮的黑眸里像是落滿了星光,精緻的五官猶帶稚氣,卻漂亮得驚人。
江陵差點以為自己走錯片場了,彷彿聊齋里的書生,在破廟廢墟里,撿到一個小妖精。
對視片刻,他朝少年笑了下。
少年怔住,隨後氣惱地抿了抿嘴唇,眉宇間很是傲氣,一看就是被寵壞的傲嬌小少爺。
“笑什麼笑!”少年怒道,聲音有些綿軟,說實話,不大能體現他的怒氣。
江陵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拱手致歉,“對不住,無意中冒犯公子了。”
“公子收拾好了?”漢子聽見他們在說話,忙請江陵進去,“外頭起風了,涼得很,我來生火。”
濕噠噠的江陵在離着少年三四個人的地方坐下,只是不一會兒身上淌下來的水就蔓延到少年邊上去了,眼看就要弄濕人家銀線綉竹枝的下擺。
少年往邊上挪了挪。
“在下江陵。”
人家不搭理他。
漢子手腳很快,麻利地就拆了廟裏的幾塊木板子,燃了個火堆出來,“方才聽公子自稱江陵,可是這次的解元公?”
“正是。”江陵湊到火邊取暖,“聽大哥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是從京城來的?”
一口的京片子。
“對,正是京城來的。江解元喊我吳峰就好。”吳峰笑道,見少年坐的遠,忙招呼道,“公子過來烤火吧,頭髮還濕着,仔細着涼。”
“啰嗦。”少年板著臉過來了。
他本就生得好,年歲又不大,板著臉半點威嚴沒有,反而顯得極其可愛,帶着孩子氣的驕縱。
果然吳峰根本不怕他,反而從懷裏摸出來個油紙包給他,“公子解解悶。”
少年接過來用好看的手指一層層揭開,足揭了六層油紙才露出裏頭的東西——香辣小魚乾。
香氣混着辣味瀰漫開,少年捻了一條塞進嘴裏,“這家的不夠辣,下回換一家。”
吳峰點頭應了,隨後又在廟裏找還能燒的東西。
少年吃得很快,一條接一條,眨眼功夫,一堆小魚乾就被消滅殆盡,他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粉嫩的舌尖微微露出,輕輕地將指尖的辣油舔舐乾淨。
“看什麼看!”少年瞪了江陵一眼,用帕子把手擦乾淨。
江陵這才發現自己又盯着人家看了很久,只好再道歉,心想要是自己回一句看你好看,會不會被少年趕出去。
講道理,真的好看。
火堆燃得很旺,很快將落湯雞江陵烤到半干,熱氣熏熏,頗有些昏昏欲睡。他忍不住側頭又去看少年,少年已經打起了瞌睡,頭一點點的,像是陽光下打盹的貓咪。
不但好看,還很可愛,江陵厚顏無恥地藉機看了很多眼,並且很遺憾這個遊戲尚且沒有開發截圖功能。
少年大約睡熟了,身子往前一傾,朝火堆栽去。
江陵一驚,忙伸手要把人撈住,撈是撈住了,誰知坐的久了腿有些麻,沒穩住,直接抱着少年就倒到地上了。
少年只覺自己晃了下,然後就在地上了,臉側是軟軟的觸感,他迷茫地眨眨眼,摸了摸。
是只手。
又摸了摸。
真的是只手。
江陵怕他摔傷,匆忙中用手墊在他頭部,少年的手指涼涼,輕輕的一觸即離。
吳峰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忙過來扶人,“這是怎麼了?”
江陵笑道,“你們公子差點栽到火里,我攔是攔住了,只是腿麻反而又壓着他了,你快拉我起來,看他傷到沒有。”
少年此時已然清醒,推開江陵坐起來,神色頗為懊惱,“雨停了沒有?我們回去了。”
“小一些了,想來很快就要停了。”吳峰答道,扶了一把江陵,見他右手紅腫,急忙問道,“可是傷着了?”
江陵試着轉了轉手腕,疼得很,“大概是扭到了。”
吳峰握着他的手檢查一番,鬆了口氣,“只是尋常扭傷,好在沒有傷到骨頭。我恰好帶着葯,江公子若信得過我。”
江陵心想也沒誰特意帶個美少年當掩護就為了讓自己扭到手再給按摩殘廢了,正要答應,聽得少年道,“你只管上藥推拿,他是左撇子。”
“被你猜對了。”江陵偏頭朝少年眨眨眼。
少年咬了下嘴唇,不自在地道,“謝謝你。”
江陵一攤手,“我可是要謝儀的。”
“你要什麼?”
“我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要是不方便說,你寫給我看。”
人家又不搭理他了。
江陵也不在意,伸手過去讓吳峰上藥,吳峰的葯也是從懷裏摸出來的,江陵看他也不胖,不知道這些東西都藏在什麼次元。
藥膏聞起來是淡淡的苦味,抹在手腕上沁涼,手腕幾乎是瞬間就不疼了。
“一日三次,大概有個三五日就好了,斷斷不會耽誤江解元會試的。”吳峰道。
這麼短的時間裏,他對江陵的好感度已經從20升到40了。
“多謝吳大哥。”江陵把藥膏收好,“小公子和吳大哥是從京城來的,揚州城裏很多吃食都還不錯,可以嘗個新鮮。”
吳峰笑笑,“江解元是本地人,可知道哪幾個鋪子的點心做得好?”
江陵便報了幾個新老字號與他,擅長咸甜的皆有。少年只管坐在邊上繞着玉佩上的流蘇玩,手指和羊脂白玉襯在一起,幾乎分不清哪個更白。
外頭傳來隆隆的車馬聲,吳峰出去了片刻,回來道,“是吳山見下雨了,特意駕了馬車來接您。”
少年走出去兩步,忽然回頭道,“喂,送你回去。”
江陵笑彎一雙桃花眼,端的是春風化雨,溫潤如玉,少年哼了一聲,“不要拉倒。”
“要要要。”江陵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吳峰和另一個叫吳山的漢子在外頭趕車,馬車很寬敞,就坐了少年和江陵二人。
江陵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一番車內,“公子府上很是不凡。”
抱枕靠墊上的綉紋摻着金線,精美繁複,四角掛着白玉熏香球,就是小几上都擺着一架玻璃金星的炕屏。
“總督府的馬車罷了,俗不可耐。”少年嫌棄道。
“是俗,但是貴啊。”江陵道,“這些東西就要近千金了。”
“再貴也貴不過江公子的這個解元。”
江陵搖頭道,“不過一個舉人,何足掛齒。若要買江某,不過一兩銀子足矣。”
“噗。”少年沒忍住笑了,露出一顆小虎牙,“方才多謝你了。”
“公子不是謝過了,嘶……”馬車一個顛簸,江陵毫無防備就撞到車壁上了,動靜還挺大。
外頭有人掀帘子急問道,“公子可傷到?剛剛遇到個小坑。”
“我倒無事,只是江解元算得上是多災多難了。”少年看着江陵捂着後腦,“誒,你今日出門看黃曆了嗎?”
“……沒看。當心!”
馬車又是狠狠顛了下,然後乾脆不動了。江陵為了救下差點被顛出去的少年,倉促間又把腳崴了。
“……車陷到坑裏了,我們這兒有五匹馬,應該能拉出來。公子坐穩了。”吳峰已經不忍心問江陵怎麼樣了。
少年忍了半天,側身過去無聲大笑,江陵看他肩膀一抖一抖的,無奈道,“小公子你今日出門看黃曆了嗎?”
“沒看。倒霉的是你,我為什麼要看。”少年臉上還帶着笑,眼睛亮晶晶的。
“我覺得,我是被你連累的。”江陵道。
“那是你覺得,你覺得你覺得的就是你覺得的?”少年抬起下巴,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是是是。”江陵好脾氣地點頭,然後把金星玻璃的炕屏抱在懷裏。
少年又看不明白了,微微睜大了眼,“你抱着它幹嘛?喜歡的話送給你好了。”
“講道理,一會兒車往外拉,多半動靜更大,萬一這個摔碎了,一地都是玻璃,我怕再扎死我,畢竟今天沒看黃曆。”江陵解釋道,“以後你出門也看眼黃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下次說不準就沒我這樣的倒霉蛋救你了。”
“誰要你救了。”少年扭頭。
說是五匹馬,最後吳峰壓根不捨得讓江陵的小白馬也去拉車,小白馬就站在路邊看着四匹大馬用力使勁。
“加把勁!”吳峰又摸出一包花生糖鼓勵它們,光旁觀不出力的小白馬湊上去也要討糖吃。
江陵默默地放下帘子,很不想承認這匹馬是自己的。
待得順利回城的時候,已是日暮時分,江陵一瘸一拐地被吳峰扶下馬車,“麻煩吳大哥了。”
吳峰拍拍他的肩膀,“幸虧有你,趕明兒我們兄弟請你喝酒。”
不知車裏人說了什麼,坐在車轅上的吳山道,“公子說還有話要和江解元說,勞煩江解元到窗邊去。”
江陵失笑,單腳跳到馬車邊上,“我在這裏了,公子請講。”
裏頭寂靜無聲,江陵抬手彈了下車簾,帘子微微一顫,終於傳來極輕的兩個字。
“沈舟。”
目送着馬車遠去,江陵靠着牆笑了起來。
原來七殿下,叫沈舟。
可是,為什麼七殿下頭頂沒有好感值?是BU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