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盧相又流鼻血了

91.盧相又流鼻血了

此為防盜章有時候,盧老夫人在佛堂里禮着佛,虔誠十足地,面上,靜若止水,實則誰都知道,那是一種無奈絕望哀涼透頂之後的放棄與妥協。是的,她妥協!她認栽!佛香裊裊中,唯有賢惠淑德的大媳婦孟靜嫻有時候倒還勸勸她。

“母親啊!”孟靜嫻說:“可能二弟妹並不是咱們想像的那麼一無是處……您瞧,有好吃的,她不是也惦念着您老人家給您巴巴送來嗎?”錦繡,曾給盧老太太、也就是她婆婆送過一些鮑參翅肚,是從娘家弄來的,很是頂級難得。那是有一天,她在她院子吃香喝辣,吃着吃着,便不知怎麼地開始一邊搖頭,一邊嘖嘖,“你們瞧瞧!瞧瞧這破地方!還什麼宰相府邸?……”她用小銀勺子挑着鮑魚里的鮮嫩美味,“唉!想開個葷都這麼艱難,整天不是素還是素,這是要逼着讓我減肥嗎?春兒,你說我很肥——?”春兒自然說哪裏,接着,人一好心,她就讓春兒給她婆婆盧氏也送去一些。她是覺這老年人可憐。

盧老太太不說話,只輕聲嘆了口氣。

這時候,盧三哼地一聲冷笑,便不高興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母親,你可別被那女人的一丁點腌臢東西就給收買了!我說大嫂你也真是的,到底她給了你多少好處,你竟為著那女人說話?!”然後,又開始數落起孟靜嫻的不是。

孟靜嫻的臉漲得通紅通紅。

“哼!”盧三這時還不解氣,想起什麼,來了興緻。“母親啊!”她又道,兩眼興奮發光、並充滿什麼期待似的:“您老人家也來認真說說——咱們這二哥,到底治不治得了這女人?”

原來,她們的家主、堂堂的首相盧信良——從錦繡嫁進府伊始,也是不聞不管,不理不睬。任其橫行墮落囂張、任其自生自滅鬧翻了天……總之,她們都以為,這盧信良對錦繡,是眼不見為凈,徹底地不管與放棄了!也常有人勸他,如,盧老夫人:“唉,好說歹說,她也是你娶過門的媳婦,汝賢啊,你都不管了,這府里有誰還管得了她呢?”諸如之類……然,盧信良依舊不聞不問,抿緊着薄唇,很是漫不經心,“母親,您別再說了!——這女人,我是真的不想管,也沒那精力去管。”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可是,今天早上,府里兩丫鬟急匆匆從盧信良跟前跑過,盧信良問跑什麼,兩丫鬟說,她們家小姐不見了,正找人來着。他這一打探,方得知錦繡又不顧府里規矩、濃妝艷抹去春台戲院聽戲去了!

“呵呵,那種地方……”

盧三剛巧從側門經過,口裏酸言刻語,本以為二哥仍舊無動於衷。誰知,盧信良卻是臉一垮,再一沉:“混賬!——不像話!”意思是,那種地方,身為他盧家的媳婦、尤其是他盧信良的娘子、堂堂首相夫人怎麼能去?!就這麼說了一句,當即撂下臉來。備了馬車並喚兩個身強力壯的嬤嬤去“拿人回府”。

盧三當時的嘴張得比鵝蛋還大。

就這樣,不管是盧老太太、孟靜嫻,還是盧三兒,此時,院子裏閑閑賞花納涼,實際,誰都在好奇盧信良這一去的“逮捕治妻效果”……究竟……如何?

尤其是盧三,越說越亢奮,恨不得立即化身她二哥,手拿藤條鋼鞭,“啪”地一下就向錦繡、也就是她二嫂抽打過去,並狠狠地。“哼!最好打得她皮開肉綻!滿地里哭爹又求娘的!——看她還敢不敢在咱們府里如此囂張放肆?!”咬牙切齒,聲音加重,又補充一句。

時至傍晚,盧信良和錦繡終於回來了。

血紅的夕陽灑照在盧府大廳前的雕花紅木照壁。

錦繡伸了個懶腰,打個呵欠,一睜眼,沒曾想,瞬間功夫,馬車就到了盧家正院的垂花門前。

“誰來攙攙我啊……”她的頭暈暈的。

身體輕飄飄,腳才一剛着地,綴着珍珠的繡花絲履才一觸及青石鋪就的光滑台階。

剎那功夫,便聽她的小姑子盧三姑娘盧信貞——扯着她那人一聽、便忍不住聯想起刀片輕輕劃破布匹的尖扁嗓音:“喲!二嫂!天還早着呢!今兒怎麼回來這麼早?見着我二哥了嗎?——呵,說來我二哥也怪可憐的,平日裏那麼忙,朝堂事兒也那麼多——卻不想啊,嘖嘖——”意思是,還要分精力去操心他媳婦在外有沒有偷人……

夕陽西下。盧信貞的臉總算不顯那麼暗黃了。可能經錦繡上次“提醒”,素日裏專挑一些襯抬膚色的衣裙來穿。也可能是天氣太熱,霞光紅彤彤流照在她的五官和鼻尖。她的臉,忽然有一種很是彆扭的紅和白。一身鵝黃暗花簡潔素裙,她的腰束得也很是纖細與修長。手搖着蝴蝶紈扇,一臉的話里藏刀與諷刺之笑。

錦繡愣住。是的,她的頭還是暈的,人還沒徹底醒轉,那個呵欠才打在半中央,有丫鬟剛來攙扶,突如其來,卻不想蹦出這麼個尖嘴猴腮、怪物似的女人在跟前兒。

錦繡挑挑眉,也不想與這女人見識。因為掉價。

扶釵整袖,倒把眼睛笑瞥向一旁站着的孟靜嫻,仍舊呵欠連天,漫不經心地問:“嗬!大嫂,你們在看什麼呢?這麼好奇的樣子——難不成,府里有什麼好戲要開演咯?”

孟靜嫻尷尬得不行,她很想說,就是等着看你和盧信良的好戲……當然,卻不敢說出,只把頭微微低了,臉紅耳赤,聲音小得可憐。“呵,哪有,哪有……”

盧三道:“呵,咱們這府里,自然沒什麼戲檯子可供某人給演的!”

看來,是真的囂張起來了。邊搖扇子,又說:“所以,即使咱們想看,也少不得請二嫂您來親自表演表演一番,尤其,像那種娼/婦粉頭之流會演的……什麼《夜奔》吶、什麼《私會》吶,什麼《鑽狗洞》《跳牆》這些戲……二嫂,我想,您的功夫與絕技,一點也不亞於她們吧?”

嘿……

錦繡慢慢地把雙手往腰上一叉。手,還墊捏着那張香緞軟綢帕子。

嘿……

她勾着嘴兒,挑了眉。眼睫毛一閃一眨。心說:這東西,你不甩她吧,她還越發得臉了是不是?

倒也實在懶得搭理,正要說,這好狗不擋道,擋道的不是好狗,我說盧三,你能不能讓一讓,啊?……

然,恰恰就在這時,盧信良好巧不巧,眸寒臉冷,一副六月天陰雲密佈樣,臉無好色,也從馬車上提袍走了下來。

盧信良道,當然,是眼指着他的親親妹妹盧三:“你剛才在說什麼?口裏不乾不淨地,把你的話何妨再給我吐露一遍?對,就是剛才那話——”

怕對方沒聽清楚,他又表情陰冷,聲音加重,又重複一句。

盧三傻了。

事實上,不僅是她,所有的人,也都傻了。

只不過,除了這終極目標以外,還有可以拿命和她抵換的,便是,錦繡愛美!

甭說是臉上的一顆小小雀斑,就是一顆針孔大的小痘粒,都會讓她對着鏡子,疑神疑鬼大驚失色好半天。

當然,那時的錦繡也就……僅僅四五歲。

錦繡自然不想嫁不出去的,更不想,就因自己的不裹小腳不纏足而變成世人眼中的怪物一個。眼淚流了一大缸子,“那……那……那能不能我再大一點來裹?”她矛盾掙扎,開始在祖母的腿上扭來扭去耍起賴來。“不行!”祖母和邊上的老嬤嬤們異口同聲——而錦繡,也就在那時,第一次眼見,到底,什麼是纏足。

她疼。

那種無以言說的疼……

拜過小腳娘娘,一切工作準備就緒。然後,老祖母便讓幾個嬤嬤把小小的、僅僅五歲的錦繡按壓在一張矮凳子上坐着。腳下,放的是一盆熱水。像洗嫩姜塊似的,把她的腳細細地擦洗乾淨,然後,一個年老力大的嬤嬤握着錦繡的腳手一用力,“咯吱咯吱”,便要將她大拇指外的其他四趾盡量朝腳心拗扭,並且,一邊坳,一邊在腳趾縫撒些類似明礬藥物等粉末……

是的,那也是錦繡一生、從未體驗過的真實而巨大的強烈“惡夢”。

錦繡,已記不得當時自己是怎麼哭天搶地、呼爹喊娘、在那矮凳子上左右掙扎抗拒說她不要裹了,不要裹了,就算以後嫁不嫁得出去也沒關係,變醜也沒關係……而眼瞅着那些嬤嬤們越發手上使力,有板有眼,再要將她那幾根小小的腳趾頭再往裏一掰——終於,大概是錦繡的哭喊和求救,立時喚起她母親陳國公夫人的所有潑辣與洪荒之內——

“誰?誰敢再動我霏霏一下,試試?!你們試試?!”

一副要吃人的母老虎樣。

陳國公夫人黑風掃臉,就那樣,走上前,一把抱起並奪了她女兒小錦繡,開始了她和她婆婆一場轟動整個京城的巔峰大對決……

錦繡的老祖母自然氣得不行:“反了!簡直是反了!”她手拿着拐杖,拐杖另的一端惡狠狠指向錦繡的母親,也就是她的兒媳陳國公夫人:“以後!以後你給我記住了!”她說,聲音加重,並一字一頓:“——以後,你女兒長大要是嫁不出去、或者她丈夫嫌棄她,羞辱她——到時候,都是你這個做娘的責任,你聽懂了嗎?都是你的責任!都是你!!咳咳咳,咳咳咳……”眾人的勸說,那天的老祖母,真的顯是沒怒火攻心,氣倒下去。

錦繡的母親挑挑眉,卻只是笑了。

很是滿不在乎地,朱口細牙,她笑,悠悠地:“嫁不出去是嗎?——好!嫁不出去也正好!死嗅着一個裹腳臭布拉扯着不放的死變態、死噁心男人——我們家霏霏,還真不如不嫁!”

就那樣,一場巔峰對決,芝麻大的一個家事,最後竟告到皇帝老兒跟前。

具體詳情過程以及結果暫且不談——只是,就着這一事上,錦繡從幼年的時光與記憶伊始——她的童年,就常常不由自主地、耳濡目染地、甚至是潛移默化地、灌輸了她母親給予她太很多震駭於世俗、也不容於世上多數女子的種種想法和觀念。

她母親說,男人與女人,打一出生,就應該是對等的、平權的、沒有誰能壓過誰……裹腳?裹個屁的小腳?——這東西,不過是一個畸形男權社會下的畸形審美,這腳,自然打死也是不能裹的……而至於男人與女人呢,生而為人,何來狗屁貴重輕賤之說?……除此,她的母親陳國公夫人還告訴過錦繡,常說,孔孟夫子那一套——對,也就是盧信良拜為聖尊的那一套,是絕對絕對不能相信迷信的!他們要把世人變成一個個沒有靈魂、只剩軀殼的提線木偶——不讓他們有權利知道,一個人,生而為人,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價值、意義、以及尊嚴和自由……如此然後,她又開始嘆,可惜啊,可惜錦繡生錯了地方——如果,是生活在她所出生的家鄉,那個遙遠地、再也無法回去的家鄉——那麼——

“那麼又怎麼樣呢?……”

錦繡問。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不得不說,錦繡母親在許多人眼裏,包括錦繡她這個女兒眼裏,也有太多太多偏激、幾乎謎一樣的東西。

她解不開她。

正如一直不明白母親口裏常常掛着的那個家鄉究竟在什麼位置,哪個地方一樣。

錦繡母親便不再說話了。

有些憂鬱,也有些傷感。

她搖頭長嘆一氣。

捏捏女兒那水水的、嫩嫩的、猶如剛出籠的水晶似的包子臉,頗有些自嘲地,一笑:“不管怎麼樣,霏霏,母親到了這兒沒別的願望,就只希望,你的將來,能活得自由,活得幸福,活得隨心所欲一些……別那麼苦哈哈,成天一小受氣包子……”

錦繡自然不可能成為“小受氣包子”。

她的骨子裏面,沒有那個血液。

母親的言傳身教。註定她會活得比別的女孩離經叛道一些。所以,她說,當然是對邊上一直默默聽她講述的杜二姐:“——那麼,你現在應該懂了吧?”檀板聲聲,拉回現實。也不知杜二姐究竟有沒有真的聽進去,錦繡繼續喝着茶,茶水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頓住,續道:“盧信良那傢伙——我之於他,不是說我知不知好歹的問題。”當然,她覺得她一直都是知好歹的,“綠帽子”事件,她心裏有愧,而且,這愧也不少。只不過沒有表現出來。除此,她還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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