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生孩子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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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信良一直站在錦繡身側——
這個表情始終冰冷沒有做聲、錦繡的丈夫、堂堂盧大首相。
錦繡愣一愣,才剛抬起的腳僅有一隻邁進門檻,驀地,她把眉向上一挑,立馬就笑了。
“唷!我當什麼聲音呢!怪道大老遠就好像聽見一隻青蛙在呱呱亂叫——”
然後,也不看眾人,直走入廳,坐下,氣定神閑地,叫春兒奉來了茶,優雅懶散,一小口一小口啜着。
張氏父子不消說,臉被氣成了豬肝色。
終於,錦繡裝作才看見他們,尤其是張舍,故意地,十分好笑地:“喲!”聲音拖得很長:“這不是——不是張侍郎家的張公子嗎?張公子,你可還好啊?怎麼多日不見,越發看上去挫了一些兒,是遇見什麼事了嗎?……”還顯得非常好心似的。
張氏父子的神情此刻已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一肚子的憋屈與窩火,暗沉着臉。尤其是張舍,眼瞅着面前這個令他愛恨交織、欲罷不能的妖精似的女人——張舍本想二話不說衝上前好好地扇她兩掌,以解多日憋了太久的心頭難消的恨意——可是,偏偏地,自個兒不爭氣,自打錦繡這個女人一出現,甚至她的一挑眉,一眼神表情動作,都讓張舍又在不知不覺中,剛還硬氣的骨頭悲催地輕了二三兩。
盧信良道:“好了,張侍郎,張大公子——”他也拉過椅子,坐下,保持着歷來的端穩與沉着。眼觀鼻、鼻觀心地,誰也不看——又或者是,像要急於處理掉眼前這個令他無比嫌煩的爛事兒——錦繡的那些風流桃花韻事兒。盧信良一邊也接了侍女奉來的茶,一邊眼皮也不抬地說:“在你們大清早來,口口聲聲地說本相的夫人——陳國公的長女,葉錦繡,婚前失德,和令郎有不乾不淨牽扯之事——”他一頓,對着張侍郎,張舍的父親:“那麼好了,現在,本相的夫人——本相也給她叫請出來了!本相想,你們有什麼話不妨當面說個清楚,而天理公道自在人心——本相相信,凡是世間之事逃不過一個理字兒,諸位意下如何,嗯?”
這番話,自有一副霸氣十足、不怒自威的口吻在裏面。
錦繡哼了一哼。
她的嘴角歪着點笑。若是不留意,誰也無法聽出她輕微哼聲中的不屑和嘲諷。
張氏父子這才手指着錦繡,義正言辭道:“是這樣的,盧相大人——”
然後,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錦繡過去如何如何的對張舍撩撥挑逗以及羞辱捉弄,統統地,仔細地,添油加醋,表情誇張地全盤而出——
他們又說,並跪下來,撩了袍子:“首相大人,古人有云:‘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直道而事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尊夫子以前失格,給下官或是犬子一家帶來的嚴重影響與禍事以及羞辱,這已是非一字兩字來形容,所以,”一頓,吏部侍郎張大人、也就是張舍的父親,抬起了頭,望着盧信良,眼神鏗鏘有力:“所以,在下官一番懇請,萬望首相大人給犬子以及下官一家老小做主!首相大人!首相大人!——”
然後,又是哭,又是求,老淚縱橫,戲演得十足,越發對着盧信良三跪九叩,行起那潑皮流氓般大禮來。
原來,錦繡還未嫁給盧信良之前,也就是錦繡的第一任丈夫死後,還沒過兩年。錦繡,便縱橫馳騁於整個京師。名聲狼藉,沾花惹草。
一天,張侍郎的大公子張舍路過一條長街,見滿滿當當地,人群圍堵之中停放着一頂轎子。眾人都在指指點點。而那轎子,自然是錦繡的。金頂華蓋,奢麗之極。
張舍氣極,人騎在一匹馬上。路被擋,正要讓小廝去罵:“誰?這是誰家的轎子?——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人情?這麼窄的一條街,擋別人的道兒好嗎?”噼里啪啦,就是一堆。
可是,小廝還沒罵完呢。一隻手伸了出來。白玉般的瑩潤,豆腐般的細嫩。
有人把轎簾一挑,懶懶地,表情眼神,連帶整個動作都顯着十二萬分的狡黠和迷人:“喲!叫什麼呢?叫什麼?擋道了?擋道了自個兒不會先退退讓讓嗎?木頭樁子嗎?……啊喲喲,生氣了?老實說,今天姑娘我也挺生氣的……啊對……就是這個眼神,一個個看我不順眼,既想幹掉我,又干不掉我,卻只能瞪着眼……”
是的,正是錦繡。
小廝傻眼了。
張舍更是傻眼了。
那天的錦繡方桃譬李、盡態極妍,穿一件兒玫瑰紫夾紗百蝶穿花大毛斗篷,金箔花鈿,脂膏香濃,月花煙描一般。美,當然是美的。而相對於“美”這個第一眼瞧去的初次印象外——分明之中,張舍看着她,卻有一種給他的說不出感覺。風情?勾魂?嬌媚?霸氣?……或許,這都不是。
她也噼里啪啦一堆,如珠鏈炮,口齒流利。
說完,帘子一放,轎子就走了。
張舍注視着她。
就那麼注視着錦繡於人群之中漸行漸遠高高抬起的華蓋轎子,並晃晃悠悠,一下一下晃出他的視線。
後來,又過了許日。張舍再次見到錦繡。那是京城一家鼎鼎有名的崑腔梨園戲班,又名春台劇院。
畫閣紅樓,鬢影衣香。錦繡手搖紈扇,人坐在最前排正中的一處藤蘿席位上。人影幢幢,燈影幢幢,台上的青衣在唱:“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錦繡像是在合著那台上的唱腔拍子,嘴兒彎着笑,眼眸微眯,指尖於扇柄一敲一點,看起來非常舒適,非常享受。
“嗯咳,葉姑娘——”
是的,張舍又看見了她。
這個吏部侍郎家的長公子,這個有着妻室、也快三十的男人。
“嗯咳,葉姑娘——”他又說:“真是湊巧,咱們不想又在這裏碰面了。”聲音含笑,故作風流倜儻。
原來,張舍的那妻子吳氏,雖然也是官家之女,但人不美,臉上有雀斑,皮膚微黃,加之行動不便,現懷着身孕,偌大的肚子圓鼓鼓的,也快頂到了天。
張舍看他的這個糟糠之妻早不順眼——原先,還沒什麼,最起碼還能極其不耐煩關心關心兩句,偶爾問問對方最近胃口如何,肚子的孩子可好……可是,自打見了錦繡,金頂華蓋轎子裏的那個女人把帘子輕輕地、俏皮高傲地一挑……張舍便由此像轉了性。那個糟糠之妻吳氏——早已不是什麼妻子了,她成了一團牛糞和狗屎,處處礙眼,處處帶刺兒。
錦繡笑,依舊搖着扇子,頭也不抬地,甚至眼皮也不拿來夾夾對方:“唷!誰呀?叫得這麼親熱?好像我認識你似的?”
是的,那時候的她,真的不認識這個男人。搭訕的太多,理不過來。
張舍顯得實在尷尬到極點。就這樣,兩個人中,他一言,而錦繡卻連鼻子哼都懶得哼上一聲,剛開始,極力搭訕討好、想要從錦繡那裏撈點什麼“好處”的張舍——本來只想放棄。因為,從錦繡目前的姿態,以及後來得知對方的陳國公唯一掌上明珠的身份,皇親國戚的身份——張舍知道,自己,卻是再怎麼勾搭攀談也是夠不着了。就好比,一根高粱稈子想要去戳天上的星星月亮,這不是想多了是什麼?
張舍終是決定放棄。
然而,又過了三五日,人影幢幢、燈影幢幢,依舊是這家鼎鼎有名的京城梨園戲班子,春台劇院。
一日,兩個人再次不慎在這裏碰了面。
這一次,錦繡的美,還是那麼美,艷麗光鮮,還是那麼艷麗光鮮。穿一件玉色紵羅縵衫,淡黃色飄逸如輕雲明月的繡花裙子,神色依舊傲傲嬌嬌,不冷不淡地。張舍見了她,思及先前醜陋狼狽之態,剛要迴避,可不想,一陣笑聲如風,爽爽朗朗,泉水銀鈴般飄然而過——
“唷!張公子,張大郎,怎麼見了面,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要走呢?嗯?”
那天的錦繡實在奇怪。
挑逗,當然這是非常明顯地勾搭挑逗了!
張舍喜不自勝,連腿兒都站不直了。
張舍的嘴角哆哆哆嗦,一時激動萬分,連話都抖不利索:“額……原、原來是葉、葉姑娘你啊……”
就這樣,兩個人開始“交往”起來。
事情演變的後來,張舍想方設法要休自己的妻子吳氏。
就因錦繡一次有意無意的輕笑冷哼。“嗬!”她說,依舊邊看戲,邊清清閑閑啜着她的碧螺春:“我可聽說——”那聲音慢慢悠悠,充滿嫌惡:“我可聽說你張相公可是快要當爹的人了不是?張相公,我說你這人也是——放着一個好好的媳婦不去守着哄着陪着,何況人家現在還挺着那麼大個肚子,很不容易的……”如此這般,懶洋洋十二萬分不耐煩打了個大呵欠,像要甩蒼蠅臭蟲似的急於甩掉這個男人——當然,那時的張舍還痴痴傻傻不懂錦繡那目光姿態的另番含義——他,不過就是對方眼裏的一隻蒼蠅或臭蟲……當然,那時的張舍並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總之,說什麼,聽了這番話回了府後的張舍,也要休掉——他現在已經懷胎八月的妻子,吳氏。並且,還以為這竟是錦繡的意思——因為,錦繡拒絕他的原因之根本,就在於,在於他張舍哪裏都好,偏偏有妻有室,有室有妻……
錦繡不說話。
挑挑眉,笑,表情依舊閑閑適適,淡淡的,懶懶的。
這兩父子的一唱一和、填膺敘述——她有一直在聽。
是的,張舍後來要休妻。整個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知道的,這是為著她錦繡——為著她錦繡的那一番“挑逗”和“勾引”。不知道的,都罵張舍無情無義,是“黑了心“、烏龜鑽了煤炭的“狼心狗肺”——張舍的妻子吳氏後來哭得不行,她對自己的丈夫又是跪又是求又是磕頭——這個可憐老實質樸而一直視夫君為天的女人,她至始至終,都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究竟《七出》中的七出,她是犯了哪一條?她孝敬公婆,持家有理,治家有道,對下人也好,丈夫也好,小姑子等等也好,從來就挑不出一個半個錯字,除了自身相貌過於平凡了些。後來,張捨實在找不到休妻的理由,乾脆又是摔碗,又是砸硯絕食,衝著他的兩老一通氣亂髮:“哼!不管怎麼樣!我要休了那賤婦!你們要兒子還是要那女人,你們自己選吧!”……而兩老,就這樣終究選擇了“要兒子”。
張舍休了他的妻子吳氏。
錦繡啜着茶,彷彿和這對父子多說一句都覺噁心。
她說:“你把你老婆——就這麼雞毛蘸水作畫似的,輕描淡寫的就給休了啊?——我說,張舍啊張舍,你還真不愧是個爺們!大大的爺們!”明着誇,暗着貶。
是的,錦繡,其實真的確實“勾引”過這男人。
並故意的,像看跳樑小丑做戲似的。
那是春台劇院錦繡的一個“老相好”,當然,是個女的。錦繡愛聽她的戲,愛看她的戲。是個閨門旦,最愛扮杜麗娘。人人稱她“花魁杜二姐。”,而張舍以前就對這個“花魁杜二姐”動過心,並承諾過,有朝一日只要把當下朝事忙完就會娶她到府上做“妾”——同時,他也是這二姐的一個“戲迷”。二姐痴心一片,相信了此人的承諾,然而,左等,右等,可這張舍,到底是個薄情寡義的豬狗之輩,騙過二姐的身體和感情之後,便嫌惡似地對之愛理不理,還說:“哼!你一個戲子,身份不過一娼/婦粉頭,要我把你娶進門,先不說其他,就我父母的那一棍,我便躲不過去!”二姐氣得不行,好幾次想上吊一抹脖子去了,好幾次被錦繡得知將她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