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番外二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就是兩年。
又到了馬賽的冬天。
雖說是舒適的地中海氣候，但進入十二月以來，氣溫還是降了許多，一陣陣冷風刮在人的身上，帶着說不出的料峭寒意。
林莞早已結束了預科,正式在馬賽三大念書。
兩年的休養,顧鈞的身體狀態也好了許多,他左眼的繃帶拆了下來,雖看不見，但外表已與常人無異，而右眼漸漸恢復了視力，看東西也愈發得清晰了。
一個閑適的周末下午,林莞端着兩杯熱可可,走到了顧鈞身邊,朝他遞過去，“喏，給你一杯。”
顧鈞正站在窗檯前,發覺她走近，很快將玻璃窗闔上，連帶着冷空氣和寒風一同關在外面。
室內漸漸溫暖了不少。
公寓雖小,但被小姑娘用心佈置了一番——木地板上鋪着厚而軟的地毯，窗帘換成雅緻的米色，原本光禿禿的牆壁上還掛了幾副小小的油畫，都是清新的黃綠色調,看了就讓人覺得舒心而乾淨。
顧鈞轉過身，從林莞手中接過馬克杯，抿了一小口。
他原是不喜歡這種甜甜膩膩的飲品的，但小姑娘尤其喜歡——什麼淡奶茶、甜檸檬水，每次都會鼓搗一大壺，跟着喝久了，倒也覺得能夠接受。
顧鈞的這杯糖放得應該很少，可可濃郁的香味漫在唇尖，溫度也不算燙，喝下去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他心裏感覺稍好一些。
林莞拿着小勺子攪了攪，喝了一大口，見他神色有幾分沉重，問：“怎麼了？”
顧鈞將杯子放在小桌上，伸手把她拉進自己懷中，使勁親了親。
“我們開家店吧，在這裏。”他低聲道。
林莞愣了下，很快笑着答：“好呀！”
她曾提議過幾次，但總覺得他過去太辛苦，應該好好在家休養一陣子，所以每次說說便作罷了。
見他神色中有擔憂，林莞輕聲道：“鈞叔叔，當時你給了我好多錢，真的，我花得特別節省，一直也都有記賬，現在還剩挺多的，應該是夠我們開店創業的，你就放心好了。”
說完，她就拉過他的大手，要去卧室的桌子底下拿記賬小本。
顧鈞也知道小姑娘有守財奴的屬性，只隨手翻了翻。
按時間日期依次排下來的，字跡清秀，每一筆賬都寫得清清楚楚，非常乾淨明了。
確實還剩了不少。
如果是在國內的話，也足夠是花半輩子了。
但在這邊她念書開銷確實很大，而且……兩人的日常花費也是不少。
要是想再養育個孩子，簡直想想都頭痛。
顧鈞想至此，竟又有了那種巨大的無力感。
——給不了她更好的生活。
而且他最不願意的是，某一天小姑娘找到了薪水高的工作，反過來養自己。
顧鈞深嘆了口氣，神色愈發黯然。
林莞像是能猜透他的心，雙臂突然環住他的腰，將頭倚在他的胸口。她摟得很緊很緊，像是在用動作告訴他，自己是多麼的眷戀他、需要他、深愛他。
過了許久，顧鈞才把她輕輕拉開，神情平靜許多，“開家中餐館店，你覺得可行嗎？”
林莞仔細想了想，眼神中透着滿滿的信心：“嗯，我覺得理論上是可行的。你想想啊，馬賽中餐館雖然不多，但生意都很不錯的呀。”
顧鈞應了一聲，可一想起那家生意慘淡的軍品店，就頗為擔憂。
客觀的說，他是真沒什麼做生意的天賦。
林莞揉了揉頭髮，說：“這樣吧，最近兩天，我們就去實地考察，看看門面地理位置什麼的，然後再寫個計劃書，好好評估一下、計算租金成本什麼的，再做具體的決定，這樣好嗎？”
“嗯，行。”
他聽見她有條不紊地做計劃，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白嫩的臉頰。
“有你真好。”他低嘆道。
林莞輕哼一聲，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才知道啊！”
“一直都知道。”
顧鈞倚靠在窗邊，拿起剛剛的可可，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她迅速搶走杯子，說：“涼了就不好喝了，我再給你做一杯。”
“沒事，我愛喝。”他又奪回來，仰起脖子，一口氣喝完。
……
從那之後，兩人就開始着手中餐館的事情。
馬賽當地有一家非常出名的錦江飯店，很受法國人喜歡，還提供傳統的火鍋套餐。他們特地去吃了一次，做得着實不錯，但價格昂貴。
除此之外還有幾家，基本上都吃過一遍，其中的Tien-TsinCotier，竟然還能喝到家鄉產的啤酒。
味道口感是一如既往，說不出的懷戀。
用完餐，顧鈞和林莞從餐廳出來，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路兩旁都是古老的高層建築——淡黃色的牆壁，紅色屋頂，雖說年代久遠，但維護修繕得極好，仍給人一種現代的氣息。
此刻正是華燈初上，不遠處亮起了一排排金色的路，勾勒出一整道街，影影綽綽的，靜謐而美麗。
不知為何，林莞望着這些異國的風景，愈發想念故鄉了。
冬日的風有點大，她縮了下脖子，裹緊了羊毛圍巾。
顧鈞把小姑娘往自己懷裏摟了摟，“冷嗎？”
“有一點點。”她把冰涼的小手□□他的口袋，和他的大手緊緊相握。
顧鈞的手掌寬厚溫暖，指腹上還有一層硬硬的繭子，把她柔軟的小手整個包了起來。
漂泊不安的那顆心這才穩定了下來。
他低聲問：“想家了？”
“嗯。”林莞吸了吸鼻子，“想我們以前住的地方了。”
“對不起。”
顧鈞摩挲着她的手心，“等放春假了，你就回去看看吧。”
林莞立即搖頭，也知道他的具體情況，道：“我不要一個人回去。”
“沒事的。”他理解地說。
“我不要。”
“真的沒事。”
“我不要！”
她越說越急，最後乾脆踮起腳尖，嘴唇貼到了他的嘴唇，輕啄了一下，一錘定音道：“我才不要！”
他舔了下嘴唇，不再說話了。
確切的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鈞叔叔，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林莞聲音小小的，“反正我不可能一個人走的，再等個幾年，我們再一起回去。”
顧鈞嘆了口氣，也知道拗不過她，最後答：“好。”
林莞這才滿意，雙手環過他的脖子，仰起頭，來了一個綿長的深吻。
這裏人並不算多，法國人又生性浪漫，偶爾有行人經過，看到這對相依相偎的東方情侶，也只是微微一笑。
等他們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了。
林莞試吃了這麼多家店，扭開枱燈，埋在桌前寫了一堆中餐館的計劃書、定位、資金運轉什麼的，兩人又討論許久，才終於定了下來。
**
第三年的春天，他們的中餐館開始營業。
名字取得也很簡單，Lafamilebistrot。
這家店就開在徵兵點的不遠處。
店面乾淨敞亮，招牌選用了傳統的正紅色，字跡為金色，兩側還掛着精巧的布藝燈籠，極具東方特色。
他們請來了一個華人廚師，主要賣水餃和各種麵食，價位不高，至於味道……用林莞的話來說“和國內的基本一樣”。
起初，生意確實非常一般。
雖說馬賽的中餐廳少，競爭壓力小，但相對的華人顧客也不多。
慢慢的，隨着每一次徵兵季的到來，來參加選拔的華人小夥子基本都會來這兒吃，人氣才漸漸高了起來。
而且一般情況下，很少有一次通過的，只要沒被永拒，基本上都會來嘗試第二次。
每次聽他們講帶有各種口音的中文，林莞都會覺得極其熟悉。
心裏也暖暖的。
後來，竟然還有不同國家的小夥子過來。
生意蒸蒸日上。
……
生活過得平穩而快樂。
小姑娘專心念書，他專心開店。
清閑下來時，兩人會一起散步，去老港望着那些深夜歸來的船隻，看看風景，聊聊天。
或者在家裏獃著，什麼都不做，就摟着她坐在柔軟的地毯上，聞着她身上的甜香，就覺得特別享受。
很快，竟又這麼過了大半年。
林莞周末時會過來幫忙。
她一進門，就看見顧鈞站在櫃枱後面，一邊擦着酒杯，一邊和一個阿拉伯人對話。
她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就覺得頭痛無比。
那人說著口音極重的英文、蹩腳生硬的法文，還夾雜着某種她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林莞認為應該是阿拉伯語。
不過她猜得出他在問什麼，無非就是“怎麼樣能通過選拔？”“簽證怎麼搞？”“具體待遇怎麼樣？”
顧鈞回答得倒也清楚。
最後，阿拉伯人一副受益匪淺的樣子離開了。
林莞等了許久，見店裏終於不太繁忙，才湊到他身邊，親了親他的臉，“辛苦了，老公。”
顧鈞放下了杯子，環視了一圈客人——基本上都是來參加選拔的，來這裏吃個飯打聽情況的。
他低聲問：“這就是你讓我在這裏開店的原因？”
林莞“嗯”了一聲兒。
這裏生意是很不錯，但確實都是衝著他的經驗來的。
在最開始生意冷清地時候，她甚至還偷偷在什麼“法外徵兵論壇”“預備的外籍兵團”之類的論壇網站，發過這裏的詳細介紹。
她撇了下嘴，“不好嗎？”
“沒有。”顧鈞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溫和道：“賺到錢就很好。”
林莞說：“他們也很感激你的。”
顧鈞抿了下唇，不置可否——
他的想法和她不同，他一直覺得，走上這條路，就很難再回頭。
艱難危險、與社會脫節后再回歸的不適、以及留下來的一身傷痛。
而且隻身一人在國外，稍有差錯，亦如當年的他一樣，很容易被金錢迷惑，走上錯路。
如果身邊沒有了她的陪伴，他可能根本就變不成現在這樣。
想至此，顧鈞伸手摸了下左肩的槍傷，眯起了右眼。
算了。
他認為，讓這些心懷“雇傭軍夢”的年輕小夥子，看看自己現在的結果——瞎了一隻眼，也確實是不錯。
……
“鈞叔叔。”林莞見他不知道在想什麼，使勁在他面前擺了擺手，“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
她“哦”了聲兒，朝他走近些，拉住他的大手，用力捏了捏，“我現在來，是有事跟你說。”
顧鈞這才回過神來，目光溫和，“你說吧。”
林莞環視了一圈，見桌子附近還有些客人，有些羞澀，湊到他的耳邊，聲音小如蚊子叫：“我、我可能是懷孕了……”
她咬了下唇，愈發不好意思：“反正，我好久都沒有來那個了……”
他的身體猛地僵住，大腦先是短路，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緊接着，又像是有電流涌過全身，被一種瘋狂的喜悅所替代。
林莞沒再說話，忽然想起以前她說懷孕后他的反應，仍舊覺得心有餘悸，見顧鈞半天愣在那裏，神情怪異，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你……”她喉嚨都跟着發僵，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你什麼意思啊？”
顧鈞這才從狂喜中恢復了些理智，吸了口氣，緊緊地摟住了她。
他的動作太過激動，不小心碰倒了櫃枱上的玻璃杯，跌在了地上，裂成了碎片。
顧鈞也不去理會，直接把她抱了起來，又低下頭，反覆親了又親。
“鈞叔叔……”林莞的聲音還有些顫抖，可憐兮兮地問：“你不會是不想要吧？”
顧鈞愣了下，“怎麼可能！”
她委屈地說：“可上一次，我覺得你就是不喜歡……”
他笑着，嘴角都要咧到耳後，迅速打斷了她的話，“喜歡，特別喜歡，想了很久了。”
林莞這才微鬆了一口氣，卻還是不安。
過了會兒，顧鈞的聲音柔和下來，帶着怎麼都藏不住的欣喜和愛意：“很想要個孩子的，特別想！”
林莞聽他語氣認真，這才感覺好了許多，也跟我開心起來。
她確實是太過於敏感脆弱，因為那些……忘不掉的過去。
顧鈞摸了摸她的頭，跟后廚的夥計又交代幾句，就急匆匆地帶着她回家了。
上樓梯時，顧鈞唯恐她會不小心摔着，直接橫抱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的，像對待一個珍貴的瓷娃娃。
“以後周末就在家好好休息，不準再過來，明白嗎？”
他打開卧室的門，把她放到了柔軟的床上。
林莞垂着眼皮，乖巧地點頭。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好好檢查檢查。”
她再一次點頭。
“最近課多嗎？”他繼續問。
“快畢業了，還好。”
說到這裏，林莞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已經在這裏呆了快三年了。
這樣想來，他們竟然已經結婚五年了。
“那沒事就多在家裏獃著，千萬別亂跑。”
“哦。”林莞揉了揉頭髮。
顧鈞見她好像躺的很不舒服，將枕頭墊高了一些，想了想，繼續低聲囑咐：“不準喝涼的，不準吃那些生冷的，辣的也絕對不行，還有，別一天到晚對着電腦。”
林莞眨巴眨巴眼，只覺得他越來越嘮叨，也不知道會說到啥時候，右手偷偷摸摸地移了幾厘米，在枕頭底下翻出手機。
她還沒摁亮屏幕，手腕就被他抓住了，將她的手機一把抽走，揣進自己的兜里，“手機也有輻射，盡量少用，明白嗎？”
林莞：“……”
“你現在真的好能嘮叨啊。”她不滿地撅起嘴，順手拿過一個軟軟的大抱枕摟在胸前，吐槽道：“果然年紀越大越能逼逼……”
“你說什麼？”他有點沒反應過來。
“別逼逼。”她輕抬下巴，毫不猶豫道。
顧鈞伸手就要彈她的腦門，林莞立即把抱枕舉到頭頂，擋得嚴嚴實實。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顯然是早有防備。
顧鈞只好放下手來，慢慢道：“我是為你好，不聽算了。”
“切切。”她歪了下頭，輕哼一聲，“你是為寶寶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喜歡寶寶，不喜歡我了。”
“……”
他又忍不住笑，大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那隻喜歡你，不喜歡寶寶。”
“你敢！”林莞一聽，又將枕頭猛地砸到他頭上，惡聲惡氣道：“那我就不要你了！”
顧鈞搖了搖頭，笑容頗有些無奈——
他只覺得這幾年，小姑娘脾氣愈發惡劣了。
簡直像個小霸王，在家裏都恨不得橫着走。他也明白是自己寵愛太多了，無論做什麼，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
可是，他好像又很喜歡。
喜歡看她飛揚跋扈的樣子，喜歡看她得意洋洋的樣子，喜歡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
漂亮又可愛的小霸王。
“我去給你熱杯牛奶。”
他將溫暖的被子掖到她脖子處，蓋得嚴嚴實實，這才滿意。
“要多糖！不要太燙，也不能太涼！”
他摸了下鼻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