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蘇二丫被錢家退婚的消息一下午就傳遍了整個村子,錢夫人說了,錢家不要腦袋不好使的村姑兒媳婦。
全村唯一的秀才錢文文躲在他娘的後面,丟給蘇二丫兩個銅板,邊丟還邊把他娘教給他的那幾句絕情話重複了一遍,蘇三牛撿起泥土地里的銅板,牽着蘇二丫的手大搖大擺地回家了。
整個大月朝有被兩個銅板退婚的姑娘嗎?蘇大娘抱着蘇三牛到自己的大腿上,拿起地上的鞋子一頓狠抽,啪啪啪啪地把蘇三牛的屁股打的立馬腫了一塊。
蘇二丫低着頭走過去,想用手遮擋住蘇三牛的屁股,蘇大娘下手沒有輕重,蘇二丫的手伸的快,她的力氣來不及收回,鞋子頓時就抽打在了蘇二丫的手上。
蘇二丫看着腫成饅頭的手,也不哭,就直愣愣地盯着蘇大娘。
蘇二丫沒哭,蘇三牛沒哭,蘇大娘哭了,蘇大娘扔掉手裏的鞋子,伸手把蘇二丫也給摟了過來,跟蘇三牛的傷臀擠在了一起,蘇三牛痛啊,他的哭聲和蘇大娘的哭聲混雜在一起,迅速飄出了茅草屋外,又給村裏的女人添了不少的八卦素材。
“我苦命的二丫啊,你以後該怎麼活啊,你說你以後該怎麼活啊。”
蘇三牛哭着說:“娘哎,你先讓我把褲子穿上啊,我屁股痛。”
蘇大娘把他扔了下去,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滴:“去鎮上把你哥叫回來,就說你姐姐被人欺負了,讓你哥回來主持公道。”
蘇三牛穿上破舊的褲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銅板,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跑了。
蘇二丫叫住他,把桌子上的銅板遞給了他:“吃。”
“吃吃吃,吃什麼吃啊?”蘇大娘撲過去,再次呼天搶地大聲罵道:“你都被人退婚了,你還就知道吃。”
蘇三牛生怕他娘把銅板搶回去,拿着銅板撒腿就跑:“不嫁更好,龜孫子有什麼好嫁的。”
等他一跑遠,蘇二丫去內屋提了一桶衣服出來,就要往河邊方向走去。
蘇大娘攔住她:“在家裏好好獃着,不要出門丟人現眼。”
蘇二丫一愣一愣,完全不知道她娘在說什麼,只知道她娘現在很生氣,但是又不知道為什麼。
蘇大娘提着衣服剛走到村口的小河邊,就被眼尖的王大媽看到了,王大媽尖銳的嗓音響徹在了河邊洗衣服的女人耳里,提醒着大家有好戲看了:“喲,這不是一凡他娘嗎?你家二丫怎麼樣,沒有尋死尋活吧?”
旁邊的周大媽陰陽怪氣的接嘴道:“傻子怎麼會知道尋死尋活。”
幾個女人笑嘻嘻地鬧作一團,蘇大娘黑着臉走到空位置上,把衣服倒了出來,粗聲粗氣地說著:“那是他們錢家沒福氣。”
周大媽對着王大媽做了一個眼神,王大媽心領神會,提高了聲音叫着說:“那可說不定,你家二丫那麼傻,錢家少爺有沒有招到福氣,不傻的人用腳趾頭想一想都能知道。”
這種話一說出口,河邊的女人都曖昧地笑了,蘇大娘扔掉手裏堅硬的棒槌,站了起來,叉腰罵道:“王大媽,你說這種話,就不怕遭天譴嗎?”
王大媽也不生氣,她轉過頭,跟劉大嬸相視一笑,問她:“劉姐,要是你女兒被別的男人招了福氣,成了殘花敗柳之軀,你得怎麼做?”
“是我啊,我就不認她這個女兒了,女人家的不守婦道,留在家裏丟人現眼,不如乾脆死了算了,連隔壁村的光棍都嫌棄。”
蘇大娘也知道這些人嘴巴子的厲害,她把剛剛倒出來的衣服重新塞回了桶里,連聲說道:“好好好,你們這些沒口德的女人,也不怕遭報應。”
周大媽哪裏不知道她生氣了,可是越這樣,她越說的上頭了:“蘇大娘,要是實在不行啊,你就讓你那傻閨女學學那蘇師年,在山上建個小茅房,踏踏實實地做個老姑娘算了,哈哈哈哈。”
河邊又是一陣鬨笑,那笑聲太大,在本來就封閉的小村莊上空久久飄揚,蘇二丫抱着打補丁的被子放在了外面的木柴上曬,站在院子裏也聽到了那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她坐在小凳子上等蘇三牛回來,蘇三牛去鎮上找蘇一凡了,蘇一凡是她大哥,前年他娶了隔壁村的李小翠以後,就搬到了鎮上去住,平常很少回家。
蘇三牛今天被打了,好像還是因為她,蘇二丫想到了地上的那兩枚銅錢,還有錢夫人嫌棄的眼神,她想她娘這麼生氣,肯定跟錢夫人有關,她站起來,正想去錢家問個究竟,就看到她娘提着一個木桶氣勢洶洶地回來了。
她看到蘇二丫正要出去,脾氣很沖地問她:“死丫頭,你要去哪裏?”
“我去找錢夫人。”
蘇大娘本就鬱結難開,現在聽她這樣一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把木桶往地上狠狠一放,走過去,一把揪住了蘇二丫的耳朵:“死丫頭你還嫌不夠丟人是吧?啊,錢家有什麼好的,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跑去那裏找不自在,啊,你傻也要傻的有志氣啊,不然怎麼對的起你爹的在天之靈。”
蘇二丫的耳朵被揪的快要出血了,她也沒有求饒,反而獃獃地問蘇大娘:“娘,什麼叫有志氣?”
蘇大娘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了起來:“我怎麼這麼可憐啊,相公死的早不說,大兒子也走了,好不容易等女兒長到十三歲,上山摔一跤摔成了傻子,訂了四年的親,說退就退,現在連婆家都撈不到了,小兒子又不聽話,我命怎麼這麼苦啊,嗚嗚嗚。”
蘇二丫站在原地滿臉的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她娘為什麼哭了,蹲在地上把側臉又湊了過去:“娘,你別哭了,我不怕痛,你再揪我吧。”
蘇大娘的自我恢復能力特彆強,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切中了事情的關鍵,擦着眼淚問蘇二丫:“錢文文有沒有對你那個過?”
蘇二丫聽不懂:“哪個?”
“哎呀,就是那個,哎,就是。”蘇大娘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己這個傻女兒形容男、女之事,只好簡潔地問她:“他有沒有親過你?”
蘇二丫想了一下,點頭道:“有。”
蘇大娘再次崩潰:“這錢家還有沒有人性啊,他錢文文要不是在山上被你救了,他早就死了,你說你救他就救他啊,你幹嘛把自己摔成傻子了,他們錢家沒良心啊,不要臉啊。”
哭聲再次飄遠,整個下午,所有的村民都在被蘇大娘的哭叫聲洗腦,聽的人暈暈沉沉,連村口天天惡狠狠的大狼狗都沒有力氣叫了。
等到晚上,蘇三牛跟蘇一凡回來了,蘇三牛一身是泥,蘇大娘還沒開口,蘇二丫走過去,把他帶到院子裏去洗漱了。
蘇一凡提了半斤豬肉回來,他把豬肉放在桌上,看了看廚房裏稀的找不到半粒米的清水粥,問蘇大娘:“怎麼回事?”
蘇大娘把事情的經過前前後後地告訴了蘇一凡,蘇一凡眉毛聽的越皺越緊,特別是聽到蘇大娘說到河邊那些女人的污言穢語時,他站了起來,望了一眼在外面幫蘇三牛洗刷的蘇二丫,嘆了口氣:“這點破事,我跟三牛在回來的路上,到隔壁村就聽到了,娘,錢家這樣做,讓二丫以後怎麼嫁的出去?”
蘇大娘跟着他嘆氣:“我也想過辦法,我跟錢家商量過,就說咱們二丫做小的,他們也不同意,說會影響錢文文以後考功名,你說咱二丫也不是天生就傻,他們憑什麼擔心我們二丫生的孩子會有問題啊。”
蘇一凡想了一會,說道:“娘,這樣不行,再這樣下去,你們三人遲早得餓死,我跟小翠商量過了,每個月給家裏一點補貼,但是前提是,二丫得嫁出去啊,不然的話,她什麼活都不會幹,時而清醒時而瘋瘋癲癲,又會吃,這日子怎麼過的下去。”
蘇大娘的眼睛裏快速籠罩上了一層霧氣:“她是你妹妹啊,我總不能把她扔了吧。”
蘇一凡咬咬牙:“要實在不行,就把她扔山上去,反正她也不好嫁,就扔到山上去,山那麼大,蘇師年都活了這麼多年,總不至於餓死。”
蘇大娘問:“她什麼都不會做,餓死了怎麼辦?”
蘇一凡聽他娘鬆口了,忙道:“我看蘇師年一個人在山上呆了這麼多年,肯定也很寂寞,咱們就把二丫送上去,就說來陪她作伴,她要是同意,咱們就把二丫放在那裏,她要是不同意,咱就幫二丫在她房子旁邊蓋座茅屋,論輩分,二丫還得叫她一聲姑姑,難道她忍心看二丫餓死在她面前嗎?”
長兄如父,現在家裏的一切大小事務都是蘇一凡做主,蘇大娘自己想不出來什麼好辦法,也覺得這辦法可行:“那二丫不同意怎麼辦?”
蘇一凡在回來的路上考慮了這麼久,肯定早有了把握,他拍了拍胸口,保證着道:“這事,我來辦。”
一大早,蘇一凡上了一趟山,山路崎嶇難行,他走了兩個多時辰,才找到了蘇師年住的地方,蘇師年在她住的地方圍上了很大的一個圈,周圍堆滿了刺尖尖的不知名樹木,一座青苔小瓦房立在樹木中央,門前有顆桑樹,往右走則是一間露天涼亭,涼亭後方是棟矮小的竹屋,看那竹屋上方有個一個小煙筒,莫非此間是廚房?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幾間茅屋出現在蘇一凡的眼中,縱是他看慣了鎮上的豪華府邸,也不得不感慨蘇師年此地俱佳,他人在她院子外面轉了半天都進不去,蘇師年的房子門口還趴了一隻大黃狗,黃狗綠瑩瑩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不叫也不鬧,它懶洋洋地爬在地上,似乎知道蘇一凡沒辦法進來。
蘇一凡轉的滿頭大汗精疲力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才想到可以朝裏面喊話:“蘇師年在不在,我是蘇大放的長子,我叫蘇一凡,小時候經常跟着你跑的那個小孩。”
過了一會,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屋裏慢悠悠地走出來了一個女人,女人一身布衣,長相清秀,身材纖細,她黑髮如瀑地散在背後,遠遠地站在那裏,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淡泊脫俗的超塵氣質,那白凈的臉蛋頂多不過二八年華,哪像一個將近而立之年的老女人。
兩人的目光相觸,蘇一凡不由地呆了一下,忘記了該如何反應,在他心中,蘇師年是個傳奇,一個不可觸摸的傳奇人物,蘇師年比他大四歲,蘇師年的爹早年發家,帶着蘇師年搬去了縣城,沒想到十年後,蘇師年重新回到了這個村莊,不嫁不婚,一個人搬到了深山林中,沒有下過山,也沒見到有人來探望過她,蘇家對她不管不問,就像從來沒有過她這個女兒一樣,所以在蘇一凡這等外人的眼中,蘇師年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蘇一凡站起來,身子前傾,向她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表姑,我是一凡。”
蘇師年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天,她的表情頗為凝重,彷彿根本不記得有這個人的存在:“你找我何事?”
她才開口說一句話,就讓蘇一凡開始緊張了,蘇一凡咽了咽口水:“表姑,我有一個妹妹,她一直敬仰表姑您的為人,想上山陪您,我娘這次好不容易答應了,不知表姑意下如何?如是表姑同意,我就讓我妹妹上山好好陪陪您。”
蘇師年眼裏快速閃過了一抹訝異之色:“我不需要人陪。”
蘇一凡暗道不好,表面憨憨一笑,退一步說:“表姑,您這附近的山頭沒有人住吧?您要是覺得不方便也沒關係,我帶我妹妹上山,在您房子旁邊給她做一個小茅屋,您看行不行?”
這山下的村民迂腐且頑固不寧,蘇師年要是直接拒絕,他們也當真做的出來蓋房的行為,她默語了數時,輕輕地問他:“你妹妹多大?”
“十七歲,長大了,不算小孩子。”
蘇師年不動聲色地聽他說完,若有所思地頷首道:“你把她帶上來,我先看看,若是不行,你再帶她回去。”
蘇一凡知道這女人是在找理由拒絕他,但這大概是她最後的底線,他也不好繼續堅持:“那行,表姑您歇着,明天我就帶她過來,讓您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