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索月蘿番外(下)

51.索月蘿番外(下)

感謝大家的支持~!第十七章

無論今日此行是否有私心,畢竟是出來做正事的,兒女情長自是先擱置不談。

到了鴻臚寺客館,一應人等見楊大人親自前來,忙不迭出來迎接。

楊慎行倒沒在意什麼排場,在館長陪同下徑直領了沈蔚進去,由館長一一介紹客館內的地形,並簡單闡述對即將到來的樓然使團將作何安置。

沈蔚自覺先前話已說開,恩怨兩清,對楊慎行的態度便自在許多。一路邊聽邊瞧,觀察着各處制高點與死角,心下認真估算着屆時自己手中還能有多少可用的人手,時不時向楊慎行與館長請教兩句。

楊慎行一心幾用,邊應着她的問題,心上卻千頭萬緒理不清,數度想掰開她的腦子瞧瞧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果如楊慎行先前對苗金寶所言,將鴻臚寺客館地形勘察完后,已是正戌時。

沈蔚與楊慎行本就同路,便一起往回走。

“其實你比我更懂佈防,看來你當年讀那些兵書還是有用的,”先前在客館中,許多叫沈蔚一籌莫展的細節都被楊慎行三言兩語就點開,這叫她不由得想持香對着他拜上一拜,“只是,清理掉不適任的人員過後,便是我立時招募新人,訓練的時日也太短,到底倉促了啊。”

樓然使團大約四十日後便會抵達,沈蔚並不敢以為自己在這短短月余就能帶出一支全新的威武之師。

餘光瞥見她自身側投來困惑求助的目光,楊慎行微垂眼帘,不動聲色道:“此事……尚需從長計議。”

其實他早替她想好對策,只是此刻不願說。怕的是一旦說了,這傢伙立刻有恃無恐,輕易便不會再多瞧他一眼。

沈蔚點頭,倏地直起腰身為自己鼓勁:“算了,我回去多吃點,看吃飽了能不能就聰明些。”

楊慎行偷偷打量她當真像是心無芥蒂了,抓心撓肝也想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就叫她忽然轉了心性。

“你先前,是什麼意思?”

他的聲氣有些低低的,沈蔚先是一愣,略想了片刻才明白,他問的是自己先前在街頭說的那番話。

她揚起坦蕩笑意,還順手拍拍他的肩:“就是化干戈為玉帛,從前的事不提了,好不好?”

這些年其實沈蔚曾想過許多,自回京以後想得更多。當年兩人都太年輕,細究起來誰都有不對的地方。

天地廣闊,人生苦短,年少時莽撞熱烈的愛恨嗔痴不該成為全部的人生。

無論好的壞的,這六年裏她終究經歷了許多事。終究曾有那樣多同袍在她身旁倒下,而她卻好狗運地活了下來,無端領受了一份本不該她的榮封,迎上本不屬於她的未知餘生。

她不能辜負天上英靈的目光,哪怕她到今日仍不知怎樣才算好好活,可她至少該做到,不讓自己成為面目可憎之人。

若與他之間總這樣別彆扭扭下去,最後她大概就會變成自己討厭的模樣。

楊慎行暗暗提醒自己要沉住氣,面上力持波瀾不驚。

這姑娘遇強則強,這是他當年負氣遞出定親佩玉卻被她接下后,痛入骨髓的領悟與教訓。自她回京以來,他也試探過多次,她這性子半點未改,是激不得的。

“你家今晚吃什麼?”

啥玩意?

他這天外飛來的一筆叫沈蔚措手不及,好在她嘴比腦子快,順口就應了:“你想蹭飯?”

沈家每餐的菜色都是沈素在安排,沈蔚倒也不刻意挑嘴,給什麼吃什麼。有時菜色不那麼對胃口,她就意思意思吃兩口,再自己偷摸出去吃。

不過,楊慎行若要蹭飯恐怕是不行的,沈家門口那石碑還在呢。

見她邊走邊偷笑,楊慎行料她是想起那塊不三不四的石碑了,忍不住也跟着揚起唇角:“只怕飯蹭不到,沈珣之倒先兜頭潑我一盆狗血。”

“我找機會同兄長和沈素說清楚,過些日子就將那石碑拿走。”沈蔚有些尷尬地撓撓臉,越想越覺好笑。

“那倒也不急,不過是小事罷了,這陣子你還有得忙。”楊慎行垂眸,高風亮節得很。

那塊石碑在沈家門口立了六年,他從不覺生氣或礙眼。因為對他來說,那至少還能證明,弘農楊氏四知堂與沈家是有關聯的。

在他與身旁這姑娘之間還未雲開月明之前,他倒是希望那如最後一顆定心丸般的石碑始終在。

到了巷口,楊慎行輕笑,自語般低聲道:“不知桂花魚條如何……”

“好吃的!”沈蔚果然應聲止步,兩眼放光地轉頭望向他,極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楊慎行偷偷鬆了口氣,美目平靜地迎上她湛亮的目光,誠懇道:“多謝。那我今晚就吃這個吧。”

“喂……”沈蔚望着他舉步就走的背影傻眼,“好歹也泯恩仇了,你客套一下也該請請我吧?”

楊慎行停下腳步卻並不回頭,不願給她發現自己奸計得逞的笑意:“亥時開餐。我只是應你的要求客套一下,若不想來也不勉強。”

抬頭看看天色,估摸着離亥時還有大約半個時辰,沈蔚忙不迭狗腿笑:“不勉強,不勉強。等我啊!”

“嗯,”心中有淡淡喜悅與苦澀交織起微瀾,楊慎行徐徐輕道,“等你。”

在她自以為一切都已說開、了斷後,對他的態度就當真自在許多。既如此,那些前塵往事她不願提,便不提吧。

傻姑娘,咱們從頭來過便是。

大不了,這一回,換我慣着你。

****

沈蔚偷偷摸摸回到自己的院子簡單梳洗,換了身利落的常服,又拆掉手上的傷布重新上藥。

許是她早起沐浴時沒加留意,掌心的傷口此時竟微微紅腫了。不過,多年行伍受過的傷多了,這小傷自不會讓她大驚小怪,只略皺了皺眉便將拿了新的傷布再將那傷口和着葯裹上。

畢竟兩手空空去鄰居家蹭飯太過失禮,打理好自己后,又上自家酒窖摸了一罈子酒,這才繞回毗鄰的牆頭。

當她抱着酒罈子自院牆踏月而下時,楊慎行一襲青衫怔怔立在牆下。

他本就生得極好看,眉目五官全是濃墨重彩的明麗璀璨。許是他此刻腦中放空,神情淡淡空寂,在夜色與青衫的交互掩映下,竟生出另一種出塵的空靈。

落地立穩,猝不及防被月下美色閃瞎狗眼的沈蔚抬手拍拍臂彎中的酒罈子,止不住揚唇笑眯了眼。

不知為何,楊慎行仍舊立在原處發怔,只是無聲抬眸回以帶了淡甜的淺笑。

這一笑,猶勝星華。

再次被閃瞎狗眼的沈蔚險些腿軟,生生將發自肺腑的溢美之詞自嘴邊吞了回去。

她還記得,年少時的楊慎行極厭煩旁人側目他的長相,更聽不得誇他的美色半句,是以在外總願刻意擺出端方凝肅的神態,以淡化旁人對他外貌的矚目。

如今他從少年長成青年,雖與生俱來的美色並未被歲月磨損分毫,可眉宇間多了從容,少了刻意,倒真真顯着清風作飾,明月為骨。

“桂花魚條好了么?”沈蔚甩去滿腦子被這美色帶起的魔障,笑得粗魯魯近乎掩飾。

楊慎行回神,負手蹙眉,眸色警惕地望着她懷中的酒罈子:“嗯。”

他這眼神實在不像歡迎,沈蔚連忙解釋:“真就是一罈子酒,沒下藥的。我若再坑你,你可上京兆尹衙門擊鼓鳴冤!”

被堵得沒話可講,楊慎行只能暗暗嘆一口長氣,儘力排解心中鬱結:“走吧。”

若去京兆尹衙門擊鼓鳴冤當真有用,他倒很樂意去鳴一鳴的。

當那色澤金黃、焦香濃郁的桂花魚條入口,外皮酥鬆、內釀鮮嫩的口感美好得無以復加,一股莫名的感動直衝沈蔚心房。

“真是……好吃到淚流滿面,”沈蔚無比滿足地細細品味着,順口道,“你這宅子的大廚年歲幾何?可娶親了?”她願把這大廚招贅回家以示讚美!

楊慎行淡淡瞥她一眼,笑得高深莫測。

餘光瞥見他這副神情,沈蔚心中一凜,嚇得都不會嚼了:“你……你做的?”

“承蒙賞識,不勝欣喜。”誠摯恭迎隨時上門議親。

怕她要炸毛,這後半句楊慎行硬生生忍住沒說,卻掩不住眉眼飛揚俱笑。

“當我沒說。”沈蔚趕忙抬手擋了一下他滿眼乍然亮起的光彩,低頭接着吃。

雖未刻意打聽,她也聽了許多他的事。

就這幾日在鴻臚寺所見所聞,楊慎行自上任以來,在與積弊勢力之間不見血光卻暗流洶湧的對抗中,明明處於下風,卻總叫人覺着他其實是遊刃有餘的。

雖處困境卻泰然自若,舉重若輕、抽絲剝繭,不躁進,但也不妥協。

鴻臚寺眾人在背後少不得議論紛紛,都說楊大人那份顧盼神飛、令人見之忘俗的風華,無半點盛氣凌人,卻也絕非柔善可欺。

這讓沈蔚想起當年夫子教過的一句話——

進則安居以行其志,退則安居以修其所未能,則進亦有為,退亦有為也。

這六年的時光,楊慎行的長進,她實在追不上了。

不過,年少時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後來出落得這般美好出眾,雖無緣執手相伴,卻還能並肩而戰,這委實已是另一種圓滿。

不能再貪心了。

心中轉過千頭萬緒,沈蔚淺聲笑嘆,放下手中飯箸,執壺道:“楊慎行,此杯之後,過往恩怨盡散,願你我握手言和。”

從此後,再無兒女情長、幽怨糾葛;坦蕩無畏與子同袍,共赴前路。

楊慎行自她手中接過那壺酒替她斟滿,卻給自己的酒盞中添了熱茶。沈蔚也不強求,在燭火盈盈中展眉輕笑。

“我,不喝酒的。”我也不願與你言和。

執盞輕觸后,楊慎行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

將來你就會明白,楊七公子行事從不輕易起頭,也絕不半途而廢。

猶如開屏的孔雀合上斑斕的尾羽,楊慎行瞬間收了刻意的麗色,也收迴環住她腰身的手,反身又撐住背後的桌沿。略低頭垂眸,抿唇淺笑,雙頰透紅:“不俏嗎?”

“是不風流啊!”沈蔚翻個白眼,忿忿冷哼,“說正事呢,不許再鬧了。”

他在人前總是端肅冷靜的模樣,或許旁人不清楚,她卻太清楚他私底下是個什麼樣子。

這人性子彆扭又沉悶,世家風度的包袱重得要死,回首從前,哪一回不是她主動去撲他了?當年若非她死纏爛打,他倆之間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有太多交集。

就連之後的訂婚,也是她算計了他。

沈蔚打小混跡街頭,年少時最擅長的除了吃喝玩樂、打架鬥毆之外,便是各種不入流的下三濫手段。那時她對楊慎行當真是心悅極了,楊慎行對她又總是忽遠忽近,鬼迷心竅之下便在給他喝的酒里下蒙汗藥。

次日,遍尋她不着的沈珣之衝破楊家別院一眾家僕的攔阻進了楊慎行書房,就見二人在書房窗前的小榻上相擁而眠。

人多口雜,話傳回定國公府時,事情就變成“七公子將沈家二姑娘給睡了”。

震怒的定國公楊繼業當即命人將楊慎行召回府,一頓痛斥后罰他在宗祠跪了大半日。到黃昏時分,楊繼業便親自領着楊慎行登門致歉,並訂下了婚事。

這事的起因總不太名譽,後來的訂婚便未大辦,就只沈楊兩家當家人見證,交換了定親婚書與信物。

大約以為當真是酒後胡來將她睡了,訂婚的一應事宜雖從簡,楊慎行卻是全程配合,由得沈珣之刁難。事後也從未指責或質問半句,日常相處與之前的態度並無大改。

時常還能放下在外人面前端着的那副樣子,自在同她講些心中難處與不快,偶爾還發發脾氣耍耍賴,宛如一對真正相親相愛的小兒女。

只是,沈蔚每回靠近他,總能發現他不着痕迹的警惕。

許多時候,身體比心更誠實。

當她聽見楊慎行對人說,“沈蔚並非我會喜愛的那種人”時,她就明白了這道理。

楊慎行是她心悅之人,她自然總願與他親密無間。而他,恰好相反。

見沈蔚面上神情莫測,楊慎行淡垂眼帘苦笑,輕嘆:“很累。”

沈蔚遠遠瞧着他身後桌案上攤開的那捲宗,雖看不清寫了什麼,卻也能大概猜到他為何喊累。

他一賣慘,她心尖就會忍不住酸軟泛疼。於是也不計較他先前的作弄,只稍放緩了聲氣,輕道:“就猜你在這鴻臚寺的日子也不好過。若你為難,衛隊的事我可先暫緩。”

楊慎行搖搖頭,瞧着她的目光里有淡淡笑意:“無妨的,你想做什麼就只管去做,後頭的事有我擔著。說說你的想法吧。”

見他像是當真支持的,沈蔚點頭,也不願再婆媽:“今日算是先小小敲打,過幾日待這些挨揍的傢伙傷好了,我便着手大清洗。”不適任的人全滾蛋,要養老回自家養去。

“好,”楊慎行含笑頷首,目光片刻不離,“需要我做什麼?”

“你什麼也別做,免得有人拿你家世做文章,”沈蔚單手叉腰,右手豪氣地揮了揮,“有什麼事沖我來就是。”

這壞人她來做足夠了,反正單挑、群毆、罵架,她都很在行的。

“若什麼都不做,”楊慎行挑眉淺笑,“那豈不顯得我太弱?”

沈蔚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自緩緩而治你那些大事,這雞毛蒜皮的小事交給我就成。”

若連這不足百人的侍衛隊都收拾不下,叫劍南鐵騎的同袍們知道了,怕不笑掉大牙。

楊慎行若有所思地彎了眉眼:“……男主外女主內?也好。”

“閉嘴!”尷尬的沈蔚隔空指了指他,“對了,過幾日我想去光祿府借兩個人來用用。”

她不知已退婚的前未婚夫妻該怎樣相處,可既如今他是上官,她是下屬,那就保持這樣的距離,好好共事吧。

“做什麼?”

“我要將這隊人全過一遍,這近百號人,我與金寶倒也打得過來,”沈蔚想了想,還是誠實地說,“可是會累。”

她的坦誠顯然讓楊慎行很受用,唇角止不住持續上揚:“那我即刻向光祿府發公函。”

“倒也……沒這樣急,”沈蔚見他立刻坐回去提筆,忍不住道,“你先忙你的吧,公函晚兩日再發也不打緊。”

反正七十杖下去,那些傢伙光養傷也少不得三五日。

楊慎行抬頭沖她笑笑,沒再說話。

****

其實,自沈蔚歸來,楊慎行心中一直有隱隱的慌張。因為六年後的沈蔚,看向他時,眼裏再無當初那種喜悅爍然的星光。

他就想試試,究竟哪一種面貌的楊慎行,還能讓她放不下。

就是很怕……她當真放下了。

自前兩代聖主起,世家在檯面下的日子就不大好過。楊家作為世家中很招眼的大樹,自是越發警惕,因而約束自家子弟便更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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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人兮窺東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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