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狗洞前的再相逢
雖然情況緊急,但定國公公子的婚事也是不能隨便對待的。第二天湛府便收到了賜婚聖旨,同時還伴隨着皇帝的眾多賞賜,在旁人看來那是無上殊榮,但在凌波看來,皇帝此舉不乏有心虛的意思。
不過,那天那個人說的對,這事兒她只能當沒聽到,不然掉腦袋的可不止她自己。
這樣想着,她未免好奇起那人的真實身份來了,雖然她一看他會輕功就自動腦補出一個俠盜之類的人物,但看對方的談吐和說話的語氣,似乎並非出身江湖,但若真是朝廷探子,他乾脆不用管她就好了,幹嘛還特意帶她進去……
“小姐!”好生休養了一天的伊人又一次活蹦亂跳地推開門走進來,“國公府派人接夫人去湛府下聘了,夫人問你要不要隨她去看看。”
“當然要去。”凌波從桌上抓起一把瓜子塞進荷包,站起來一邊磕一邊往外走,剛來到大門口就瞧見門口那成排的聘禮,她剛塞進嘴裏的瓜子差點卡住。
這定國公府當真捨得下本……不,當真是有本可舍。
遙想前些日子韓修傑給尹素娥下聘的時候場面也挺壯觀,具體裏面有多少是尹大人自己添上充面子的就不提了,總之也算轟動了一把,但和這場面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
“小姐,國公夫人看來對錶小姐很滿意啊,只是這場好歹也算是官家子女的親事,不知那秦大人……”伊人又開始憂心忡忡。
“那又如何,不服讓他去找國公夫人理論去。”月凌波停下腳步,想起這場婚事的真相,忍不住嘆了口氣,“而且,我月家還真不想保這個媒。”
“小姐你說什麼?”因為近兩日都沒出門,伊人並不知道湛嫣然要嫁的是個昏迷不醒的人,不由有些茫然,凌波卻沒再說話了。
主僕兩人乘上馬車來到湛府,因為婚事趕得急,湛嫣然沒時間給自己準備新嫁衣,正打算去鋪子裏看看成品,看到凌波,準新娘開心地踏出房門。
“凌波,你來得剛好,陪我一道去選嫁衣吧。”
“那個不用了。”凌波一把拉住她往屋裏走,“我娘說今天閔家帶來的箱子裏,第一箱便是給你準備的鳳冠霞帔。”
看來國公夫人當真如自己所說要把湛嫣然當自己的女兒,如此說來不管閔韞能不能醒,對湛嫣然都不算是壞事。
“可是……這於理不合啊。”湛嫣然呆了呆,“哪有夫家準備這些東西的?”
凌波挑眉:“於理不合?這大金是皇上說了算的,他讓閔家今日下聘就得今日下,讓你明天嫁人你就得明天嫁,這也於理不合,你跟皇上說理去?”
湛嫣然頓時沉默下來。
“再說了,那成衣店的嫁衣樣式都很一般,哪裏比得上國公府準備的,這畢竟是你第一次嫁人……”
“凌波!”向來好性子的女人忍不住沉下臉打斷表妹的話,“我這輩子只嫁這一次。”
“……我不說了。”
知道多說無益,凌波也閉了嘴,很快就有閔家的下人抬着國公府準備的鳳冠霞帔來到湛嫣然房門口,丫鬟們都被打發過去收東西了,湛嫣然這才拉過月凌波的手,滿眼擔憂地看着她。
“你可打聽到了,那閔公子……”
“啊,真的昏迷不醒。”
“是這樣嗎?”湛嫣然一時有些失神,隨即又小心地問,“那他是怎麼……”
“這件事是機密,表姐,你記得,嫁過去以後也不要問為什麼。”月凌波認真地伸手拍了拍表姐的手,“你放心,我娘能為你爭取到的都已經爭取到了,以後若那閔公子真的不……”
“凌波。”湛嫣然再次打斷她的話,不過這次沒有不高興的意思,只是看著錶妹深深嘆了一口氣,“從小你就說我屬石頭的,現在你是要敲碎石頭嗎?”
“……算了,這回我是真的不說了。”
而她也沒什麼機會說了。
閔夫人先前很慚愧地告訴母親,閔家歷代傳給主母的玉佩不見了,這事兒原本對外人來說是機密,但閔家這麼說出來了,足見誠意,更何況凌波知道那玉也沒落到別處,正好就在他們未來兒媳身上。
話說回來,表姐和閔韞到底發生過什麼?把當家主母的信物都交出來的關係……應該不是單純的救命之恩這麼簡單吧?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若是有緣,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麼想着,凌波忽然對這場即將到來的婚事期待起來了,她隱隱有種感覺,這會改變表姐的命運,而且是好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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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閔韞與湛嫣然的婚禮便在全皇城的矚目下開始了。
閔韞傷重昏迷的消息沒有刻意隱瞞,畢竟這麼快定下親事若說沒有貓膩也沒人信,因此來喝喜酒的人也心知肚明。話雖如此,看到下人將坐在輪椅上的閔韞推出來的時候,眾人還是忍不住一陣唏噓。
看來國公府對湛嫣然這個兒媳倒是很滿意,連這種要求都答應了。一般的世家,誰願意將這樣的兒子不堪的一面暴露人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司儀拖長了腔,新娘子緩緩轉身面對着眼睛緊閉的新郎深深地鞠躬,卻忽然頓住了。
“你的手動了!你醒了是不是?”
伴隨着新娘子這句驚呼,在場的人當場傻住了,而高堂上的國公夫人則是直接跳了起來,很快加入兒媳的行列撲到新郎身上,讓剛從漫長的美夢中蘇醒的閔家公子險些喘不過氣,但眼睛確實是睜開的。
人群騷亂起來,卻也不約而同地想要距離更近些看清閔韞現在的情況,在這一團微妙的混亂中,一道紅衣身影慢條斯理地走出了大廳。
“咦,左公子這就要走了嗎?”聽到動靜從外面走進來的男子迎面和他打了個招呼,後者抱拳一笑。
“在下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紅衣公子抱拳微微一笑。
世事無常。
月凌波覺得自己可以去擺攤算命了。
雖然是她表姐的婚禮,但身為閨閣女兒的她也沒法去觀禮,只得坐在湛家等消息。她從湛嫣然的轎子出發開始就一直重複同一個動作,等到湛家下人派人過來通知她的時候,她眼前的托盤裏已經第六次堆滿了瓜子殼。
“你……再說一遍?”她嘴裏銜着的瓜子還沒來得及去殼就生生咽了下去,自己卻絲毫未覺,兀自咽了口口水瞪大眼,“醒了?”
“是啊,夫妻對拜的時候,小姐低着頭看到姑爺的手在動,忍不住就撲過去了,結果姑爺忽然就咳嗽了起來……”
半年來無論怎樣都如熟睡一般毫無反應的人,當真在沖喜拜堂的當日醒了,也不怪整個皇城的人都開始談論此事了。
“聽說了嗎?閔家公子在拜堂時醒過來了!”
“那個定國公的公子?傳言重傷昏迷了半年的?”
“可不正是?前些日子滿城都在同情湛大人的女兒要守活寡,現在這事兒可真是……”
到底是湛嫣然福澤深厚還是這沖喜一事當真有譜,世人不得而知,但生活不順遂的人們對於這等神跡自然是深信不疑又心生嚮往的,連帶的湛家女兒在外人眼裏都神了起來。
在這如浪潮般的談資中,身為這次婚禮媒人的月家自然又一次趕上了熱門。
“不愧是人稱‘月下老人’的月氏一門。”
有人歡喜自然便有人愁,湛府和月府上下都高興不已,秦家那位官媒大人氣得閉門不出,素來嫉妒湛嫣然的才貌只等她嫁去守活寡的小姐們恨得撕碎了手絹,不過那些和月凌波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她現在在擔心,醒來以後的閔韞會不會不認這個“媳婦”……表姐沒說那玉佩的來歷,也許當時表姐只是撿到的,閔韞對她根本無意,或者就算當初有意,這睡了大半年把腦袋睡傻了忘記了表姐之類的……
“伊人,我們走!”
越想越覺得坐不住了,她把手中瓜子往桌上一丟,站起身徑直往外走,還在震驚中的伊人愣了好大一會兒才匆忙跟上自家小姐的腳步。
“小姐,表姑爺醒了是好事啊,你怎麼看起來……”殺氣騰騰的。
伊人的話沒膽子說完,眼瞅着月凌波一臉深思的模樣,她就算不夠聰明也知道自家小姐在琢磨心思呢,便安靜地閉了嘴跟上。
原本定國公公子娶親,來客自然都是上賓,只不過這會兒聞訊趕來湊熱鬧的人太多了,紛紛擁擠在門口,再加上整個國公府都陷入狂喜中,也沒人去管門口的騷亂,於是一主一仆到了門口就險些被人浪給擠了出來,伊人忍不住咋舌。
“小姐,我們還是改日再來吧……”她這樣說著,卻見月凌波已經繞開人群去另一邊了,她正要跟上,卻被忽然後退的人群沖開了。
“小姐!”
伊人撕心裂肺的喊着,而月凌波已經在閔家的牆頭一隅正對着一個狗洞進行思想鬥爭。
鑽……還是不鑽?
這狗洞是她上次有幸進到閔家院子裏發現的,外面被巧妙地用和牆壁一樣顏色的磚瓦擋住了,那磚瓦是可以鬆動的,但她把磚瓦搬出來以後就後悔了。
說到底,她只要再在家裏等上幾個時辰,待母親回來后自然就知道事情進展了,為什麼還要來閔府欣賞狗洞?
只能說,湛嫣然太讓人操心了,害她都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與睿智,對,就是這樣。
“如果我是你,會選擇從正門遞帖子進去。”
頭頂忽然傳來似曾相識的聲音,月凌波一驚,抬起頭,這次那人換了一身紅衣站在牆頭,因為是白日裏,她能清晰地看清他清秀俊美的模樣,一時有些失神。
這樣看起來更像個翩翩公子了。
“狗洞與美人不太相稱。”翩翩公子很貼心地說著符合他此刻裝扮的話,打破凌波的一時迷惘,“再說,閔家上下現在對月氏與湛氏充滿感激,自不會怠慢了月家小姐。”
凌波一點也不例外對方知道自己是誰,反正這些個飛檐走壁的,要打聽誰家的事都是易如反掌,不過……
“你所說的閔家上下,也包括閔韞嗎?”她眯起眼,聲音雖然輕,語氣聽起來也似乎很隨意,但眼神卻泄露了這是她眼下最擔憂的事情,牆上的人略微遲疑了下,原本想說“他自然也高興”的,臨出口卻變成了——“這次你打算付給我什麼報酬?”
不要臉,上次那個玉佩可是很貴的好嗎!
“我這次可沒委託你帶我翻牆。”她凝着小臉認真道,小手卻很誠實地掏出了荷包,“還有,我出門一般不帶什麼值錢的,只有一些瓜子零嘴什麼的……”
正說著,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閃過,下一刻手中錢包便忽然易主,她不自覺退了一步,瞧見一雙修長的手慢條斯理地從她的荷包里捏出一枚蜜餞——“酸甜適中,如此美味可比上次的玉佩更有價值。”
“呵呵,那你倒是把玉佩還我啊,下次我給你帶上一大包蜜餞!”她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嘴角,對面的人愣了下,隨即忽然笑了起來。
“那就一言為定了。”
等……等等?剛才定了什麼?她下次還會遇到這個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