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奈何笨拙
大金國做官的很多,定國公卻只有一個。
這是閔家世襲的稱號,也是□□皇帝對於當年陪伴自己征戰天下的左右手的無上殊榮,只不過時光流逝,皇宮裏那個座椅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對於閔家的信任卻是一再下降。
自古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閔家的兵權也太大了。
大到足以讓皇帝寢食難安。
為了向皇帝表明忠心,閔家世代有個規矩便是一脈單傳,閔家後人不納妾不留外室,僅餘一子繼承香火,如今這唯一的一個兒子半死不活的躺着,也難怪國公夫人要仗勢欺人了。
左君白對朝堂事無興趣,只不過他和太子相識多年,自己多少底子對方都很清楚,再加上如今又是他的姐夫,總有些推脫不了的事情,這才深夜潛入定國公府查看閔韞傷勢,卻沒想到這種事居然還有“同伴”。
雖然這同伴蠢了點。
月凌波後悔了。
在第十次快接近牆頭的時候跌落下來摔個底朝天以後,她開始思索當年自己為什麼要選這兩個蠢貨做跟班,為什麼來着?
好像是因為他們看起來蠢蠢的很好欺負?
這麼一想,伊人好像也很蠢,人家說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下人……不,絕對不是這樣的。
“小姐?”
正在疊羅漢的人奇怪地看着躺在地上忽然就不再爬起來的小姐,月凌波驀地坐起身,一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另一手撐着地面站起來,仰着頭望着高高的牆頭,忽然轉身道:“走吧,我放棄了。”
“什麼?”
“小姐……”
“不然怎麼辦,難道要這樣僵持到明早,讓閔家的守衛看到你家小姐的摔跤十八式嗎?”果斷放棄才是明智的,不如說她根本就不該頭腦一熱自己跑過來。
“那閔公子……”
“是我傻了,有錢何必自己親自來打聽,明兒去給我把蘇三兒找來。”
蘇三兒是個乞丐,也是皇城著名包打聽,據說只要有錢沒有打聽不到的消息,而且很靠譜。
“可是小……”疊羅漢的兩人一時忘記下來,在上面的那個正要開口,一道身影忽然飛速從他們眼前閃過,兩人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突然失去了意識,紛紛跌落在地上。
“怎麼了?”背對着他們的月凌波納悶地轉過頭,看到自家下人雙雙倒在地上,不由瞪大眼,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卻明顯感到背後有什麼,她驀地僵住。
“誰?”月光穿透烏雲悄悄灑落在角落,將身後人的影子投射到她跟前的地面上,她不自覺咽了口口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從衣袖裏掏出一樣東西,看到那身影略微往前動了下,她立刻轉過身來雙膝跪地將手裏的東西高高舉起。
“壯士饒命!我們幾個只是路過的!”
“壯士”的腳步頓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東西上,微微挑眉。
“玉倒是好玉。”認出是那日她拿去忽悠韓修傑的那一塊,他頗有興緻地伸手將那玉接過來把玩着,唇角上揚出詭異的弧度,“不過不勞而獲可不是我的作風,這樣吧,方才看你似乎很想翻過這牆頭,收下這塊玉,我帶你翻過去如何?”
“不不不用了壯士,玉您收着,幫我把這兩個手下弄醒讓我直接走就行了。”跪在地上的人頭搖得像撥浪鼓,視線時不時瞟向身後躺着的兩人,她聽到呼吸聲了,應該還沒死……吧?
“放心,只是讓他們睡了一會而已。”
凌波鬆了口氣,不自覺癱坐在地上,鼓足勇氣抬起頭,月色朦朧,一時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但被她稱為“壯士”的人卻是一副翩翩公子的裝扮,她猶豫了下正要問這人想做什麼,卻忽然被人捂住了眼睛。
“公……公子?”
“噓,我帶你去找閔韞。”遮住她眼睛的手往下捂住她的嘴,微涼卻又帶着不同於女子的氣息,她不免掙紮起來,左君白卻只當她在撓癢,輕笑着攜着她幾個縱躍直接來到閔韞的房間旁,這才終於鬆了手。
閔韞的房間自然守衛森嚴,他們縮在一個一轉身就會暴露的角落一動不動,屋內似乎有些動靜,但院子裏卻是一片詭異的寧靜,凌波也隱約明白這人為什麼不讓她發出聲音了。
若是她自己,就算僥倖翻進來了,也肯定會被發現的。
這樣想着,卻忽然聽到屋內傳來談話聲。
“大師說了,三日後便是吉日,若是錯過這次,韞兒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女人悲傷的聲音,聽語氣似乎是國公夫人,凌波再也顧不得思考帶着自己來的人是誰,小心地側過身將耳朵貼上窗戶。
“就算這樣,我們也不能耽誤人家一個姑娘家的一輩子啊。”
閔國公為人正直,今日得知妻子以身份施壓要強娶別人家女兒的時候着實生氣不已,但他也心疼兒子,沙場老將忍不住哀嘆連連。
“你以為我願意去做這種事?不瞞老爺,我已經偷偷去看過那湛家姑娘了,真是個好姑娘,就是韞兒還……那也是配得上我們韞兒的。”閔夫人痛心地說,“我已經想好了,這是最後一搏,若是韞兒真能醒來自然好,若是醒不過來,我也會把湛家女兒當自己的女兒養,倘若將來她要嫁人,國公府該有的,她也一樣不少……”
該是多絕望的領悟才會做出這種決定啊……凌波忍不住有些唏噓。
事實上這些年她見過不少人家給病重兒子娶親沖喜的,往往都沒什麼好結果,兒子死了,拖累了一個年輕姑娘守一輩子活寡,一邊嚷嚷着女子要貞潔,一邊咒罵人家喪門星害死了自己的兒子……這也是她母親拒絕說這種沖喜的親事的原因。
可是國公夫婦似乎……為人還算不錯。
“夫人,你這是何苦……”國公重重地嘆了口氣,似乎也是妥協了。
“這些日子皇帝一個接一個的御醫派來,但是一點用都沒有,相公,你說會不會這其中……”國公夫人忽然遲疑起來,凌波一僵,明顯感覺接下來的事情自己不該聽,下一刻就感覺自己再一次騰空而起,這次她已經不再被驚嚇了,待那人帶着她在牆外落地,她這才轉頭看着他。
“公……”
“你什麼都沒聽到。”那人背對着她,青色衣衫在月光下並不特別亮眼,倒給他徒增一股世外高人之感。
“我自然是什麼都聽不到的。”凌波很識時務地開口,臉色也平靜如常,“我今日沒來過這裏,也沒見過你。”
“聰明的丫頭。”他用一根手指勾起那玉佩高高舉起,背對着她晃了晃,“這酬金我就收下了,有緣再見。”
“才不要見。”不待他的身影走開,月凌波就忍不住嘀咕出聲,耳力向來很好的人自然也聽到了,離開的腳步卻也沒停,聽到背後傳來她絲毫不溫柔地叫醒手下的聲音,他忍不住再次揚起唇角。
見不見,自然也不是她說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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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對着自家小舅子留下的棋盤已經思考了一個時辰了。
雖然他自小也是背負着天才名號成長,作為一國儲君各方面才能優異,但是他卻是知道,有些方面,他永遠比不過眼前這個人。
“回來了?”看到某人推窗而入,金承睿很是坦然地合上手邊的書,假裝自己並不是一個時辰都在對着棋局思考,餘光卻瞥見自家小舅子嘴角若有似無的那抹微笑,不由頓住。
老實說認識這小子很多年,金承睿知道他不喜歡麻煩又對大多數事情都不敢興趣,也早就習慣了左君白用那波瀾不驚的眼神瞅着天下所有事,還鮮少看到他露出這種興趣滿滿的眼神。
“怎麼,遇到什麼好事情了嗎?”他忍不住開口。
“你還沒走?”小舅子一臉嫌棄地看着棋盤前的貴公子,隨即隨意地揮了揮手,“這把算你贏了,趕緊回東宮陪我姐去吧。”
“……太子的尊嚴讓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太子有點鬱悶,“而且你姐拜託我的事我還沒做好,就這麼回去了你是讓我睡地上嗎?”
“我怎麼知道,也許有的人就喜歡睡地上。”左君白懶洋洋地哼了聲,“她拜託你的事情我做不到,你拜託的事倒是有眉目了。”
聞言,太子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如何?”
“如你所料。”小舅子難得有良心地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閔韞這回是真栽了。”
太子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父皇當真容不下……”
“為人子者不言父之過。”左君白坐在桌前,一手撐着下巴,另一手緩緩敲了敲桌子。
“而且單就結果而言,若真是這樣倒也一勞永逸了,不過……”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我瞧着,閔韞命不該絕。”
“你有辦法救他?”太子面露驚喜。
“不,”左君白用手指夾起一枚“將”遞到太子眼前,“能救他的只有你。”
月凌波走了以後他又去了閔韞的房間一趟,國公夫婦都離開了,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閔韞。按說昏迷了這麼久的人,臉色不該如此好,但閔韞除了眼睛閉着,其餘都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看起來並不像是傷重昏迷,倒像是……
南秦最讓人詬病的那個東西。
“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