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五十九章
小包子:阿爹,跟我一起來學習吧!
現如今對於吃的,尤其是岑羽眼裏好吃的,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對此有着奇怪的執着——自己個兒覺得好吃,無法想像別人為啥覺得不好吃,於是追根溯源,沒成想這一追究,還真給他摸到了一條線。
於是他讓時溫端了兩個芒果上來。
一個黃的,埋過米缸。一個青的,未埋過米缸。
時溫把這倆芒果端到傅舜華跟前,“王爺,您食用過的密望子是哪種?”
傅舜華微微一愣,看了看這倆同樣形狀卻不同色澤的果實一眼,一雙鳳目略有些茫然地望向岑羽。
岑羽看他,一雙眼睛透亮,“青的?”
傅舜華略一點頭。
岑羽眉眼微彎,“可覺得入口酸酸澀澀?”
傅舜華不知不覺點頭。
岑羽嘴角忍不住笑意,道,“青的還沒熟。”
這一笑,笑得看的人微微一個恍神。恍如當年有個鮮衣少年騎在馬上,攔住他的去路,笑意盈然道,“這位公子,我們可是見過?”
傅舜華一怔。
那邊郭太醫過來了,在岑羽邊上坐下。
傅舜華於是不得不先退到一邊。
又是例行的把脈看診,不過這次郭太醫卻多了個環節,那就是起身摁了摁岑羽的腦勺。
岑羽自己個兒忘了頭上還有個包,這郭太醫還記着呢,摁完以後又坐下道,“不錯,好得很快。”
岑羽這段時日以來用的葯里,還摻有祛瘀藥物,如今頭上瘀傷漸消,不失為一個好現象。
至於恢復記憶,郭太醫略略頷首,那是遲早的事。
沒成想,這遲早的事何時居然也成了凌王頗關心的事。
抬腳邁出院子的木門,郭太醫就見傅舜華站在門前等着自己。
見着郭太醫,傅舜華道,“郭太醫,他……”頓了頓,接道,“他何時能恢復?”抿了抿唇又像是漠不關心一般添了兩個字,“正常。”
郭太醫見他面色略有不自然,一目了然地捋了捋鬍鬚道,“王爺這是在關心岑羽那小子?”
岑羽那小子,仗着與他父親相識,老太醫就敢這麼直呼其名。
傅舜華面色略微一僵。
郭太醫大抵是看着這些小子們長大的,其中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糾糾葛葛,不說看得門兒清,卻到底是一雙老眼,還未曾昏花。
“王爺可願意聽下官說個故事?”
故事?他來問病情,這郭頤卻要給他講故事?也不知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雖則如此想,傅舜華看了看面前的老太醫,卻還是點了個頭。
郭太醫捋了捋鬍鬚道,“下官要說的故事,有二。”他慢條斯理道,“這兩個故事聽起來也簡單,這第一個說的是一群頑童,見了山邊開了一片紅果子,奈何中間隔了一條水。無法,只得齊心協力伐木為橋,等到這橋造好了,要過橋了。這群頑童居然懂了禮讓之儀,你讓我我又讓你。”
“最後推來推去,還是落在第一個提出禮讓的頑童身上,於是他先過了橋。可你道,這頑童過了橋之後,做了甚?”
傅舜華眸光微凜,道,“拆橋。”
他這渾身忽然騰起的冰氣卻半點礙不着年過半百的老太醫,郭頤搖搖頭,“他讓其他頑童跟着過橋。”
傅舜華眼眸半斂。
郭頤接道,“等他們一同上了橋,第一個過橋探路的頑童再略施小計,將剩下的頑童悉數掀翻到水下。”
一雙鳳眸寒光乍起。
只聽郭頤嘆了口氣,“不料卻是滅頂之災。”
“這第二個故事,王爺可還願聽下官講?”
傅舜華的聲音此時卻聽不出半分情緒,只平淡道,“郭太醫連第一個故事都不怕,還怕第二個故事?”
郭頤笑了笑,“不過是玩笑話,王爺只當玩笑聽聽罷。”接着又說,“這第二個故事,說的是一隻地鼠,它住的洞穴里食物頗豐。因而時常便有同好上門討食,這左討右討討得多了,這地鼠便覺其他地鼠找它皆是有所圖謀。某歲冬,又有一地鼠上門,這洞主不耐煩,直接把它關在洞外。等熬過了寒冬,地鼠再出門,王爺再猜猜怎麼著?”
傅舜華漫不經心聽着,似已習慣了這老頭愛賣弄關子的破德行,只道,“又見原來那隻地鼠上門討食?”
郭頤一臉讚賞地看了傅舜華一眼,道,“凌王才思敏捷,確實是這同一隻地鼠出現不假。”
“只不過洞主地鼠開門一看,只見地上躺着具屍體,便是那寒冬前上門的地鼠,懷裏抱着食物。到此時,那洞主才知曉這地鼠不是為了討食而來。”說話間,郭頤的目光又落回傅舜華的臉上,道,“而是為了給食。”
傅舜華怔了怔。
郭頤嘆息道,“你看世間萬萬人,大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可哪日真碰上個為你的地鼠,你卻道它好沒良心,另有圖謀。”郭頤搖頭,“這世間物,難為,這世間情,難參。”又忍不住嘆息道,“豈可一意孤行?”
說罷,郭頤邊嘆氣抬腳就邊走,只是他走着走着,身後卻傳來一道聲音,“郭太醫這第二個故事是何意?恕晚輩愚鈍,解不出其中意。”
晚輩?
這些頑童長大了,竟然還記得晚輩這詞為何物?
郭頤腳下一頓,道,“解不解得出這意,不看這裏。”郭頤半側着身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而是看這裏。”
說罷便走了。
空留身後一人待在原地。
只見那站在原地之人,微微垂首,面無表情。
只是衣袖底下一雙手微微蜷起,竟是越握越緊。
時恭出現在傅舜華身邊時,傅舜華只對他說了一句話,“讓本王一人待着。”
時恭點頭應是,接着烏袖一揮,便見遠處有三道黑影同時一閃,形如鬼魅,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恭正要飛身離去之際,卻聽自家主子又道,“讓時良跟着岑羽。”
時恭腳還沒踏出去,卻先一愣。
傅舜華卻道,“去。”
時恭回神,領命,“是。”
當王公貴族的守門家僕好生操心,這廂坐等右等,那廂右等左等,也等不來自己主子。按理說,王爺從來不會等到天邊一片暗糊糊還不歸家。
這都亥時已過,將近子時,夜半三更時分,果然府上……不,如今這險危危的宅子裏沒個當家作主的內眷,王爺是連回來的心都沒有了?
這家僕也想不明白為啥自家主子好端端的王府不要,偏生搬到這麼個破破爛爛的荒郊野外,上朝不便不說,生活就夠不方便的了。不過王爺的心思,又豈是他一介僕從能揣測得了?
王爺不歸,等。就算到三更半夜,也得等。
他這廂等啊等,等得瞌睡連連,夜風一吹,猛地一個噴嚏打出來,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往那遠處一看,隱隱約約一道人影,再仔細一看,不是他家王爺又是誰?
葯宛抵在唇邊,君要臣喝,臣不得不喝。夫要妻從,妻不得不從。
可岑羽一非臣,二非妻。他只是一個從現代陰差陽錯穿越過來的理科生。
只見床榻上面色泛白,嘴唇發乾的人輕輕搖了搖頭。
岑羽半斂着眸,傅舜華第一次發現這人臉上居然也會出現類似於心灰意冷的神色,不是虛與委蛇的示好,亦非半真半假的瘋癲。他髮絲散亂,一絲半縷垂在額前,面龐似有清減,一身白衣罩在身上更顯空空落落,就連搭在被子上的手腕都只見一截瘦骨。
傅舜華垂了眸,面色不改,手裏的動作卻稍顯輕柔,開口正要叫人把葯喝了,其他以後再說。
可岑羽等不及以後,清寂的空氣里,岑羽帶着倦意的聲音響起,“王爺,您與岑羽並無夫妻之情,我說的可對?”
傅舜華微微一怔,落在岑羽手上的眸子抬起,恰好對上岑羽一雙烏黑清明的眼。
岑羽緩緩道,“既然如此,這孩子要不要對王爺來說並無區別。”
“王爺也無須負責。”
模樣呆的人,一雙眼睛卻看得比什麼都通透分明。模樣呆的人,也只是一個人。不是銅牆鐵壁,而是肉體凡胎,也會同情憐憫也會不平也會決絕。
胸口莫名一陣發悶,岑羽只是一個陌生人,對眼前之人並無半點感情。這裏有的顫動,該是原來那人遺留在心口的一點硃砂,看不見摸不着,卻令他產生了一絲共情。
岑羽的眼睫顫了顫,有些怔地垂眸望向自己的胸口。
卻在這時,聽着一道涼涼的聲音傳進耳朵。
“不要?”
只見錦衣玉帶的男人從床邊站起,冷冷地把岑羽望着,“你敢說不要?”
“岑羽,你忘了當日是誰趁我喝醉爬上我的床?”傅舜華臉上帶着冷嘲熱諷的似笑非笑,嗤道,“怎麼?大丈夫敢做不敢當?”
……
真是好漢不提當年勇。
可這跟岑羽有什麼關係?
岑羽張了張嘴,獃獃地看着眼前無端端發起火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