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終章上
多訂幾章就達到30%了,不試試嗎?寶貝兒這些銀子若不收撿起來,全數說做她娘留下的,也是可以。畢竟柳巧娘在時,這個家庭的富裕程度又豈止是二十多兩銀子,這點眾人大致是不會懷疑的。
但畢竟財不可外露,人的嫉妒之心難以捉摸。此刻她是母親病故,繼父慘死的可憐孤女,若下一刻她就成了擁有二十六兩銀子在手的小女兒家,只怕村人的感受便有了微妙的變化。
當下那地上的銀子只剩了五兩多,已足夠一些貧農看得傻眼,更何況是增加了數倍。
阿媛當下才徹底想明白的事情,顏青竹在剛才就意識到了,阿媛不由偷偷朝站在人群中的顏青竹看去。他此刻微微低着頭,若有所思,又變作了一個不起眼的圍觀之人。
阿媛伸手擦了擦眼淚,接着講道:“當時,我們還不知道我叔在做什麼,他也不給我們開門,便問他到底在做什麼。他說我平日裏有錢也不孝敬他,如今終於被他挖出來了。我叔好像喝了酒,聽着聲音有些含糊。不過他一說,我倒是猜到了。我娘走之前,悄悄跟我說,給我留了些嫁妝,怕被我叔拿去賭錢,就悄悄藏在家裏了,這會兒只怕是被我叔挖出來了!我家沒有種地,平日裏靠我做糕點賣些小錢,多的被我叔拿去賭了,剩下的也不過勉強餬口而已,我又怎會存得了那些錢。”
阿媛這會兒越說越順暢了,見着大家都沒懷疑的樣子,撒謊的膽怯也少了幾分。
話到此處,人群中有個男聲問道:“你娘沒給你說過藏錢的地方嗎?說不定還有其他地方也藏着呢,你倒可多挖挖。”
阿媛抬頭一看,說話的人是王山泉,就是租下她家田地的那人。剛才王山泉也是走在前面,陪楊興農進屋查看的人之一。
阿媛心道,此人租着吳有德的地,果然也對這件事更好奇些。只是他這關心與建議竟讓人覺得不是時候。
阿媛搖搖頭,“我娘是生病後才跟我說了這個事兒的,可能是想過段日子再告訴我地方,不料後來她病得重了,人整日昏迷着,醒着的時候神智也不太清醒了,這件事便不了了之,若不是被我叔挖出來,恐怕我也就這麼忘了。別的地方應是沒有了,我娘這些年存下的錢,都被我叔翻找得差不多了。”
想到她娘,阿媛是真心地流下了眼淚。如果娘還在,她又怎會有今日這等遭遇。
眾人見她傷心,也都沉默了下來。要說阿媛的娘柳巧娘,果真是人如其名,心靈手巧,她雖不會種地,但織布,繡花,做糕點都是相當拿的出手的,當年也是靠着這些手藝發了家。只是這樣一個人人說起來都要誇讚一番的巧婦,卻在女兒十七歲時便走了。好好的一個家被吳有德敗了不說,女兒阿媛也跟着受氣受累。想到柳巧娘,大家對阿媛是越發同情了。
“那吳有德怎麼就死在房裏了?”沉寂得片刻,終於有人問道,眾人也跟着回歸正題。
講到關節處,阿媛有些緊張,不由自主地又朝顏青竹看去。
之前顏青竹與她講述了想法,限於時間,只說了個大概。所以剛才她說的那些細枝末節處自然是自己擴充的,看顏青竹的反應,她這樣講,應該是沒有大錯。可說到吳有德的死,她卻不大放心了。也不知顏青竹剛才和楊興農是如何說的,萬一和她講出來的有些許出入,又該如何?
顏青竹似乎知道她在擔憂,立時便走到前面,對眾人道:“吳叔不肯開門,怕我們將他挖出的錢搶了去。我說我把門撞開了,一定能把錢幫阿媛搶回來。阿媛卻說算了。其實阿媛也沒想過這錢到了吳叔嘴裏還能吐出來,只盼他拿了錢不去賭博,能做些正事,倒是我替阿媛不值呢。吳叔聽到我說要撞門,心裏大概有些緊張,就在裏面罵罵咧咧起來。阿媛擔心吳叔醉酒傷了身子,便勸他出來,說熬醒酒湯給他喝。吳叔卻不相信,說阿媛是騙他開門。我們僵持了一會兒,我沒撞門,他也不打算出來,聽得他站起來走動,似乎很是煩躁。”
村民大都覺得就該按顏青竹的法子,撞了門把錢搶回來,要不是知道吳有德後來是死了,他們還真替阿媛不值。轉念想想,阿媛還真是個好姑娘傻姑娘,吳有德都這樣了,又有顏青竹這個大小夥子替她出頭,她也沒點反抗的意思。還真是柔順得過了頭,讓人忍不住憐惜感嘆。
阿媛看向顏青竹,知道他這麼說,是為自己博取一些同情,讓人們更容易地去相信一個弱者,便配合著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
顏青竹接着道:“吳叔走着走着,突然屋子裏傳出一腳踩滑的聲音,接着是一聲悶響,吳叔‘啊’的一聲慘叫。我和阿媛都嚇了一跳,趕忙敲門問他出了什麼事兒,卻是沒有人回答。我再顧不得許多,撞了門進去,就看到……剛才大家也看到了,就是那番景象。大概吳叔喝了酒,眼有些花,步伐也不太穩,這才送了性命。”
顏青竹講完,立馬有人附和道:“哎喲喲,吳有德恐怕是給自個兒的鋤頭絆死的,我剛才進屋就看到鋤頭柄上有泥印子,跟他鞋上的一樣!”
“自作孽不可活喲!”“老天開眼了,他就算挖出了錢也還是沒命用錢。”
阿媛似是想不到大家會是這樣的反應,可見吳有德此人在村子裏人緣是有多差。她心中其實暗喜,可又不能表露出來,只是心頭一顆大石已經落下,看來村裡人一點沒有懷疑他們的說法。
楊興農乾咳了幾聲,雖然他也覺得吳有德死有餘辜,但畢竟死者為大,村民在死者家屬面前數落死者的不是,好像有些不妥。
聽到村長提示,村民們這才意識到什麼,馬上住嘴。要說大家也不是不懂得敬畏死者,只是自柳巧娘去后,吳有德越發無法無天,得罪過村裡不少人。如今他死了,還是因為強佔自己繼女的嫁妝把自個兒絆死了,眾人只覺得大快人心,村中少了一害。
再去看阿媛,依舊是眼眶微微紅腫,看來她真心是個孝順孩子,村人也不便再說吳有德的壞話,轉而溫聲安慰阿媛,讓她節哀順變。
待村民們相繼寬慰阿媛一陣,楊興農看時候差不多,也開口了,“如今大家也知曉了,吳有德是醉酒之後,鬼使神差挖出了不該他得的錢財,所以他這麼走了,也是老天爺不讓他享福。趁着大家都在,今天就幫阿媛將她叔下葬了吧。”
楊興農走到阿媛跟前,聲音多了幾分和藹,“阿媛,按理說,下葬也該測個日子,但咱們村沒有風水先生。不過清明節前後這段下葬,該是沒有太多禁忌。況且你叔情況特別,不是病死,而是意外,屍體有些駭人。春日天氣漸熱,屍體就算放到義莊,長時間停留只怕也不好。我看趁着大家今日都趕過來了,就在今日將他下葬,你可反對?”
阿媛對於事情這麼快解決還有些恍惚,一時只知道點點頭,發現好似不對,又趕忙擺擺手,“不反對,不反對,有勞楊伯伯替我做主了。”
楊興農倒沒發現阿媛不對勁,只當她沉浸在悲痛中,嘆了口氣,捋了捋鬍鬚道:“你叔這樣一個人,恐怕也是不拘於是何日子的。眼下正是春耕,我看喪席也就免了吧,大家的時間都緊湊,回頭你做些白餅子,送往各家就成。如今,你還是多準備些紙錢吧。”
就這樣,眾人裹的裹,抬的抬,挖的挖,將吳有德葬在了後山那處墳崗上。之所以不葬在燕子坡,是因為村裏有個規矩,死於非命的人是不能與壽終正寢的人葬在一個墳地的。對此阿媛倒是滿意,因為她娘也一定不願意和吳有德葬在一處。
村裏的義莊,是一棟廢屋,專門用來存放棺材、墓碑、紙錢等物,以便哪家突然辦喪事就不用趕到鎮上去置辦,因而吳有德的下葬過程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
阿媛跪在墳前,朝火盆里不住地添紙錢。天知道她剛才有多緊張,多怕眾人抬放屍體的時候看到吳有德身上的傷痕,有被她用鋤頭打的,有她掙扎時抓咬出的。
還好顏青竹親自幫忙抬屍,讓她鎮定了些,也還好最終沒有意外。
吳有德終於被埋到地下了,真相不會再被第三個人知道。
火光跳躍,阿媛原本蒼白的臉上映出幾分明明滅滅的紅暈,阿媛看着裊裊青煙徐徐騰起,心中祈禱,如果世間真有鬼魂一說,就快讓吳有德投胎轉世去吧,千萬不要再糾纏她,來世記得做個好人。
村民們都還有農事要忙,便三三兩兩扛着鋤頭離開了,顏青竹替阿媛一一謝過他們。
楊興農也蹲身往火盆里投了些紙錢,對阿媛道:“阿媛,如今你是孤身一人了,要是遇上什麼難處,儘管來找我,還有村裏的長輩,大家都會幫着你的。”
阿媛點點頭,真心感激地道了謝。只是想到以後,她確實很彷徨,以前還盼着宋明禮那處,如今一場變故突至,再想到宋明禮,彷彿那已經是前世相識的人了,如今卻是無法可想更無需再想。
楊興農起身打算離去,一直站在一旁的顏青竹突然走了幾步趕上他,又對他說了幾句什麼話。
阿媛沒聽清顏青竹說什麼,只聽到他說完這幾句話后,楊興農欣慰道:“青竹你是個有心人,就按你說的辦吧,我這就去跟羅大家那寡婦說一聲。”
“幼蟬姑娘,等等!”顏青竹叫住她。
李幼蟬方又停下,回過頭來,悠悠地望着他,“你還有何話說?”他若後悔了,我也不能再軟了態度,非得讓他求我不可。李幼蟬如是想着。
顏青竹拾起地上那個小燈籠,抖了抖灰,朝李幼蟬道:“你燈籠忘拿了,天黑了,你還是把燈籠帶上吧,我給你點燃了它。”
李幼蟬徹底黑了臉,再無半分留戀,提步便跑,再沒有了剛才迎風擺柳般的裊娜姿態,恍若一隻受傷的兔子倉皇出逃,一襲背影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顏青竹愣怔片刻,提了燈籠追出去。到底是夜深人靜的時分,她一個女子若是出了什麼事,顏青竹到底是不安心的。
顏青竹只追在李幼蟬二十步開外,見她悄悄然推了門回家,看看手中那盞燈籠,覺得放在自己這邊總不合適,便將燈籠插在了李家院子的屋檐下,方才嘆了口氣,獨自返回。
阿媛已在窗前看完這從頭到尾的一幕,這時方拉好窗帘重新回到床上。剛開始李幼蟬還壓着聲音,越到後面越是聲嘶力竭,似乎忘了對面還有自己的存在,阿媛便將整個事情聽得七七八八了。
原來青竹哥並不喜歡李幼蟬,阿媛拉了拉被角,覺得早上那種奇怪的感覺消失了。
又想到李幼蟬,卻覺得她有些可憐又可愛。這人雖是自視甚高,但畢竟她家裏是村中富戶,人又長得好看,自是有資本自傲的人。想她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這個年紀還未出嫁,必是家中父母十分寵愛,自己也挑挑揀揀。
她不願接受原本的安排,而是想自己尋一個合心意的,可見得她也是頗有勇氣的。雖然相中的人並未看中她,但到底是努力過了。
大華朝的律法中,男女婚姻的自由度比之前朝大有提高,良籍男女到了一定年齡可自行婚配。除了不適齡和有婚約等情況,父母並不能橫加約束。
可律法規定是一方面,實際執行又是另一方面。在民間,上自世家富戶,下至平民百姓,父母之命的婚姻仍舊是十分盛行的。
阿媛見着李幼蟬的行為語言是有些可笑,但這可笑中倒也有令人欽佩的地方。顯然李幼蟬自己是個有些想法的人,而她家裏人大抵也是尊重她的,否則她這種敢於將自己情感私相授受的精神,連萌芽也未必有了。
便是這種敢於爭取的態度,在世家女子中也少有。阿媛在梅吟詩社見過許多娘子,她們中,自然有程娘子那般面容溫柔,心中卻似瀟洒落拓大丈夫一般的人,但更多附庸而來的世家女子,卻未能如程娘子一般。她們會寫春情滿滿的詩作,卻未必敢真正去找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人。到得嫁齡,多數也是按家中的安排找了個門當戶對的郎君。那個當初在她們詩作中或仗劍或吟詩的翩翩少年,大抵便是個美麗的夢罷了。
世家女子大多還是循規蹈矩,反而不如李幼蟬這個自作多情的村姑來得真切。
阿媛覺得自己的想法好像有些矛盾。顏青竹不喜歡李幼蟬,她覺得好似有點莫名安心的感覺,而李幼蟬富有勇氣的行為她又覺得難得,為她不能得到所愛感到可惜。
轉而又想,那青竹哥為何不喜歡李幼蟬?她是個不錯的姑娘啊。難道就因為不願意學耕地,不樂得人家瞧不起他這個傘匠?
慢慢地,腦海中又想到了宋明禮的樣子。
一個女子自作多情的樣子便如李幼蟬那樣,一個男子毫無愛意的樣子便如顏青竹那樣。那宋明禮與她呢?自己多番體貼,而他卻越發冷淡,這情形像極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樣子。往日自己總安慰自己,因為他忙於功名之事,才無法記掛自己。如今想來,頗像個可笑的理由。再是忙碌,說句關心話的時間總有的。
若說他對自己無意,又何必許下紅葉之盟?若說他對自己有意,為何如今態度判若兩人?莫非他下得山後,另擇芳枝?
宋明禮相貌堂堂,前途一片大好,阿媛自是喜歡他的。可她的愛意中也不乏私心。宋明禮考中舉人後,便可為候補官員,逢人也要稱他一聲老爺。吳有德縱使再難纏,見了官員也要矮三分。嫁得良人,割開與吳有德生活上,乃至戶帖上的糾葛,這是阿媛的心愿。再者,能嫁個有功名的人,她娘泉下有知亦是安慰了。
可若宋明禮這頭出了問題,阿媛一年的努力便是白費。心中已打定主意,雖是宋明禮不讓她再去書院相見,但她下次去鎮上,如何也要設法相見,將事情問得清楚。
想到這裏,有些睏倦,阿媛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晴好的夜過去,第二日早間又是濛濛細雨。
阿媛收拾一番,往廚房中查看,見剩下的糯米粉不多,僅夠做二十個糕團的樣子。阿媛從來不敢在家中儲多了各類食材,深怕吳有德見到了,以為她的買賣這般賺錢,便難以再用十多個錢打發他。
昨日在枕水鎮賣糕,也曾問過各種材料的價格,因為節氣中糕點都漲了價,連並着一些材料也浮動了價格。阿媛便沒有購買,相信過得幾日價格自會掉落。
看來今日是無法去鎮上了,如此也好,一來算了時日,吳有德這兩日,或早或晚,該是要回來了,若被他見着自己做糕,或許又要提錢的事,她做糕,一向也是趁他不在的時候;二來顏青竹上次采來的茼蒿,艾草等野菜也差不多用光了,她今日得去後山再采些,先把汁兒絞出,明日便省了功夫。
阿媛怕午後的雨會下大,便趁着午前出了門。
對面的院子中空無一人一物,屋檐下那個小窗邊上常放着的背簍此刻也不在那裏。看來顏青竹見着下雨,已收了院子中的工具,又拿了背簍往後山去了。
想來又是去伐竹,順帶挖些筍子。
阿媛想到他昨日被李幼蟬糾纏,回來還要烤傘,也不知幾時睡下的。今日又早早地起來,這人倒是勤勉得很。
卻又想起昨晚上李幼蟬的一番話,說顏青竹做傘的手藝不能發家致富。這番話阿媛是不同意的,鎮上便多有攜技發家的手藝人,制瓷,染布,織造,刺繡……這些江南主產不知道飽肥了多少匠人商戶,只是前朝商人匠人的地位都不高,大有重農抑商之勢,到了本朝,雖風氣大改,但一些自視甚高的農人瞧不起匠人商人仍是常見的現象,畢竟大華朝建立時間尚短,很多年長者乃是兩朝子民,鄉間也尚不能如城鎮開化。阿媛覺得,到底是在南安村這個遠村,即使富裕人家,也難免鼠目寸光了。
說到鼠目寸光,又想到自己的母親柳巧娘也甚是不看好匠人的,這個詞也說到自己母親一般,阿媛趕忙止住腦海中關於匠人的思緒,打傘往後山行去。
南安村的後山甚是荒蕪,因為地勢陡峭,並沒有人在這裏開採田地,向來人跡罕至,只有一些雜草叢生的墳頭埋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