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47.第 47 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阿芹點點頭,在這件事上她並不馬虎,“你放心好了,我曉得的。阮娘子和蔣娘子最是瞧不起販夫走卒,引車買漿之流,何況你還是個女子,若被她們知道你為了賺錢去做這些下等事,必然不會再念叨你的好處了。”

阿媛笑笑,不再講自己的事情,以免徒增傷感,轉了話鋒問道:“阿芹,你好像比以前聰明多了,只是這工錢怎麼沒漲起來?我記得我還在這裏的時候,你的工錢就是五錢銀子一個月。”

阿芹嘟起桃花般的紅唇,怯怯道:“人家沒你聰明嘛,工錢只得這麼多,漲不起來了。娘子們不開口,難道我開口么?不過我覺得也沒什麼,我沒什麼花銷啊。還有我現在手底下管着幾個小丫頭了,娘子們還是對我好着呢。剛才我就讓一個小丫頭替我去買吃的了,冷食了幾日,餓得不行。”

阿媛敲了下她的腦門,嗔道:“還吃!我這一年折去的肉,好像都長你那裏去了。”

阿芹瞪圓了一雙澄澈水晶般的眸子,用手往自己腰上捏了捏,頓時皺起了秀眉,“難怪得這幾日覺得乏力,原來真是長了肉身子沉了!”

阿媛沖她笑了笑,忽兒又嚴肅起來,“阿芹,你可莫要再像以前那樣,過得一日算一日,要多做打算呢。”

阿芹抓了抓後腦勺,疑惑道:“每日該做的事情還是照樣做完,娘子們並沒有說什麼不好。我要做些什麼呢?工錢它就是漲不起來了呀。”

阿媛恨她不開竅,道:“不是光說工錢,工錢只是一方面,其他的事情你就沒有想過嗎?比如,你想嫁個什麼人?”

阿芹粉頰一羞,嗔道:“你就問人家這個?好不害臊。”

阿媛伸手戳了下她的瓊鼻,“你只比我小不到一歲,如今十七是滿了,沒有想過這等事,才是奇怪。”

阿芹的小臉上越發紅粉菲菲,聲音也低了下去,“是相中一個的,蔣娘子相公跟前的小廝,喚作添祥。”說罷,又睨了阿媛一眼,嬌聲道:“這話我沒跟別人說過,你可是第一個知道!”

阿媛聽說是個小廝,立馬皺眉,問道:“可也是奴籍?”

阿芹聽阿媛說出這個字眼,倒有些不悅,“是奴籍。祥哥是奴籍,我也是,我跟他,誰也不嫌棄誰。”

阿媛知她心思,聲音便軟緩下來,“阿芹,我不是看低你。我如今是泥菩薩過江呢,如何能來嫌棄你?只是你自己也要想清楚了,你若再嫁個奴籍的人,將來的孩子還要為奴為婢。你現在定然存下不少錢,足夠給自己贖身了,若再嫁個良人,便脫了奴籍,以後自成一戶,或織布,或種田,能做些小買賣也是好的。”

按照大華朝的律法,奴籍身份是世代沿襲的,並不是通過錢財贖身就可以改變。贖身只是代表你不再替這家賣命了,但並不代表你就能自立門戶,奴籍身份有許多限制,很多行業根本沒有沾邊的可能。很多奴僕贖身,不過是主家沒落了,主人為了最後攬一筆錢財,一時又找不到出錢買下這些奴僕的人,只好低價放奴僕們出門罷了,離開主家,大部分人還要找個下家。

真正脫離奴籍,大致是兩個途徑,一是遇到朝廷赦免,二是找良人婚配。

第一點要憑運氣,第二點卻能靠自己。

阿芹的神色霎時黯然,低頭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明白,可是我自己是奴籍,哪個良人肯來娶我?若有,只怕或殘或貧或是年老的鰥夫。若是好人家,只怕只能做妾。我爹娘就是奴籍,生下我也是奴籍。我尋不到別的路子,只能學了爹娘了。”

阿媛見她消沉,趕忙鼓勵道:“誰說我家阿芹就遇不到好的良人了?這年頭,奴籍的男子要娶個良家女子確實有難處,可奴籍女子嫁給良籍男子的卻大有人在。我家阿芹這般品貌,還愁沒有好姻緣嗎?”

她這麼說,阿芹方又綻出笑容。

阿媛不知阿芹和那個添祥發展到什麼程度,兩人雖是親如姐妹,阿媛卻知道有些事她沒有資格去阻隔。況且以阿芹的性子,若是她認定了,只怕很難改變。

阿芹從小就在梅吟詩社長大,有個好的主家庇護,不知道外間人為奴為婢的艱辛,因而想法單純,顯得不思進取。

阿媛擔心她,止不住又多點撥幾句。

“阿芹,就算你真的看中添祥了,也要多幾分打算。你當初被賣到梅吟詩社,賣身契當是在程娘子的手中,而添祥的賣身契當是在蔣娘子夫家那裏。程娘子肯不肯配了你過去,蔣娘子的相公又肯不肯讓添祥娶你,這還是兩說呢,你莫要就私定了終身。”

阿芹一抬眸,樣子變得認真起來,道:“我從前未想過這些呢,只道娘子們雖不十分倚重我,待我還是好的,若我相中了人,她們該是不會反對才是。”

阿媛嘆道:“娘子們相處,從來微妙得很。聚在一處吟詩作賦時自然是朋友,可離了這處詩社,便各有各的生活。每個主子都有或倚重或寵愛的奴僕,他們的婚配怎會是自己說了算的?阿芹,既然你的賣身契歸屬於程娘子,就當對她最為上心,他日你遇到合適的人,才好叫程娘子為你做主啊。”

阿芹點頭,可又有些迷惑,“你曉得的,我人笨,不知道如何討好程娘子呢。”

阿媛想了想,阿芹並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若教了她什麼方法,只怕還起了反效果,但阿芹這幾年因有了經驗做事比往先麻利順遂了些,這也算得是個優點,畢竟像她這般從小在梅吟詩社長大的丫頭不多。

阿媛便道:“程娘子最是寬厚,你無需刻意討好她,不然反倒讓她覺得你是個阿諛之人。但她吩咐下的事情,你必要用十二分心去做。若程娘子感覺到你待她,比待別的娘子更為貼心,自然會倚重你。但這種特別的好,你又不能讓別的娘子感覺到,只能讓程娘子一人感覺到。”

阿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阿媛看看四周,她們聊了半晌,還未見有人影出現,只余燕子蝴蝶偶爾穿梭於房檐花叢之中。

“阿芹,往後出門踏青遊船之事,若程娘子都把你帶着,可見你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你看如今你只得在此守門,這種事情叫幾個小丫頭不就好了。”阿媛語重心長。

阿芹似是恍然大悟,“我從前覺得,陪娘子們出去最是累人,在山間水上她們還要寫詩作畫,可苦了我又是打傘又是磨墨。我覺得待在院子裏最是輕鬆,卻原來是娘子們並不樂意我跟着啊。”說罷,甚是沮喪。

阿媛拍了拍阿芹肩膀,不再說這個話題,又拿出大籃子中剩餘的糕點給她。

阿芹看到又是冷食,沒什麼興味,但因着是阿媛做的,她自然怎麼也要當面吃上一個。一吃之下,便覺得與廚房做的不是一個口味,便一口氣吃掉三個。

兩人閑聊了一陣,阿媛怕誤了搭船的時間,便與阿芹告辭。

阿芹吃飽了肚子,變得眉開眼笑,精神頭也爽利起來,正想與阿媛多絮叨,沒想到她又得走了。

阿芹只得送了阿媛出來,握了她的手,囑她一定要多來看自己。阿媛自是應下。

這日回了南安村,阿媛心下卻難以安寧。一半是為著擔心自己的好姐妹阿芹,怕她善良單純卻無法過好將來的生活。一半是為著自己。阿芹的將來恐怕多有難處,而自己呢?就會走得平順嗎?

到底哪處會不平順,阿媛自己又覺得難以捉摸,只是心中已有了莫名的不好預感。

這日傍晚,吳有德仍舊未歸。阿媛照例給他留下些飯菜,然後早早躺上了床。

輾轉反側了許久,周公卻似迷了路般不來相見。阿媛睜眼,透過窗帘,見外面的天空已褪去殘陽的最後一抹橘紅,寶石藍般的夜幕中,悠閑的星星似乎正乘着晚風游弋。——沒有下雨,真是難得晴朗的春夜。

也因為沒有下雨,外間小路上野草被踩得窸窸窣窣都清晰可聞。

這個時間怎會還有人在路上行走?吳有德回來了?

不是,他的腳步可沒有這麼輕盈細碎。

那聲音遠了,好像是往對面去了。

阿媛回來時,顏青竹正在院中收拾,那個時間他若在家中,一般便不會再出去了。

那麼這個腳步聲是誰?

這麼晚誰會來找顏青竹?

如果不是找人,那難道是小偷嗎?生活在南安村十多年,阿媛從未聽過這裏有小偷。

阿媛警覺起來,起身輕輕拉開窗帘,往對面望去。

顏青竹屋裏還閃着火光,一大片橘紅光暈透出薄薄的紙窗,籠罩住整個院子,在夜色下,別樣溫和美麗。

阿媛知道,顏青竹是在屋中烤傘。看來他還未能歇下,那來人便不是小偷,確實是找他的。

籬笆外也有一點橘紅色光暈,似與屋中遙相呼應。阿媛順着看過去,只見籬笆外一個纖長曼妙的人影,手中提着一盞亮亮的金鈴花小燈籠。

有火光照明,阿媛很快看清來人腰間那條拼花腰裙。——不是李幼蟬又是何人。

如今見她面上刻意修飾過的妝容,還有一身打眼的裝束,配上含羞帶愜的笑意……阿媛驀地明了,只怕之前也不是單單為傘而來,只是今日不巧被自己正面撞上。

念及此處,阿媛倒有些尷尬,惱恨自己為何要跟她打招呼,當做沒看見,自顧自往前走了才好。

李幼蟬提步要走,忽又意識到自己有些倉皇,斜眼見到阿媛提着的香燭紙錢,抬起如蔥玉指攏了攏鬢髮,訕訕笑道:“阿媛妹子是去燕子坡吧?與我回家是同路呢,我們一道走吧。”

阿媛只得應下,她與李幼蟬並不熟識,怕沒得話說,一路尷尬。沒想到李幼蟬卻很快沒了剛才的羞赧,一路很是健談,阿媛只需應得一兩句話,兩人相談倒是融洽。

等李幼蟬將她家姐姐在鎮上剛生下孩子的事兒講完,路已走到村中段,李家院子就在眼前。阿媛見李幼蟬講到姐姐的婚後生活時,眼中有難掩的喜色,似是十分羨慕與渴望的。

果然是紅鸞星動,阿媛暗忖一聲。

兩人辭別,李幼蟬輕提裙裾,款步姍姍,推門進了自家大院。

凡是村中富戶,院子都比普通人家大,院牆也築得高,絕不會隨隨便便圍個籬笆。李家院子也是這般。

雖看不見內里陳設,但見隱隱露出的檐瓦、磚石、木料等,成色都比普通村戶好上許多。

阿媛接着往前走,她娘的墳埋在燕子坡,走到村尾再過得一兩條溪便到了。

一路上看到不少村民,都是或扛鋤頭或牽牛,往自家田裏去。

阿媛一一打過招呼。其實阿媛覺得自己與村民們算不上熟稔,雖然在同一個村子裏十多年,但她覺得自己好像不屬於這個地方,或許有一天能離開這個地方的。

阿媛不像村子裏那些碎嘴的婆娘看見個人就能嘮叨,婆娘們見她是個寡言的,自然不會主動找她說話,加之阿媛家現在不種地,與村民們也少了農事上的交流。

村頭也就顏青竹他們兩戶。阿媛算來,也就與顏青竹比較熟。小時候,她和顏青竹倒是玩得很近的。

吳有德本來有幾畝地的,在阿媛她娘死後,吳有德也懶得種地了,把田地放給村裏的王山泉家種,每年收成了,收取一些糧食,夠他和阿媛兩人一年的口糧。

而吳有德,便拿着她娘那些年辛苦做糕織布賺的錢去喝去賭。她娘在的時候,家裏擺着的好些物事亮堂堂的,一點都不像村裡小戶人家。吳有德拿去當的當,賣的賣,如今家裏是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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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匠娘子的水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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