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王者之心
王者之心
月微悠悠醒來，茫然起身，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寬敞的洞穴里，洞穴中央一堆篝火驅散了洞中的陰寒與黑暗。
月微突然想起自己是落入了修羅王的手中，一驚之下急忙檢查自身，確定了自己沒受過任何侵犯后，才鬆了口氣。
顏舒去哪了？月微環顧四周都看不見他的人，倒是看見自己的小黑弩“黑風”放在了火堆旁邊，剩餘的幾隻穿甲箭矢也在。雖然知道黑風對顏舒沒有任何作用，月微還是把它撿了回來，上好箭矢后才小心翼翼地往洞口走去。
邁出洞口，才發現已經是月上中天。洞口外山風肆烈，原來這是一個位於高山之腰的山洞，離地面不知道有多高。
月微稍一尋找，便看見了顏舒盤坐在洞口外的山崖邊上，背對着自己。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月微舉起黑風就對準了顏舒。
“別再做傻事，你知道我可以在你做任何事之前打暈你。”顏舒頭也不回慢悠悠地說。
月微被他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一顫就扣動了機括，不過她及時反應過來，迅速抬起了持弩的雙手。“嗖！”，射出的箭矢消失在夜空之中。
“呵呵。”顏舒輕笑出聲，月微也為自己這麼容易被他嚇到臉紅，顏舒毫無顧忌的取笑，卻令她變得惱怒。
“有什麼好笑的！”月微舉起黑風便往顏舒身上砸去。
顏舒伸一隻手便接住了黑風，無奈的說道：“好吧，是我不對，小姐你就別發脾氣了吧。”
雖然顏舒的道歉不軟不硬，幾乎毫無誠意可言，但是月微卻反而有些受寵若驚。
顏舒是誰？名震天下一千多年的修羅王！他是這個世界公認的最強者！
在十字壇新生代的三個人當中，月微主修占星之術。而要掌握占星之術的人，必須博覽天下群書。月微研讀過的書籍早已不計其數。
儘管這幾百年修羅王幾近銷聲匿跡，二十八諸侯國也將所有有關修羅王的典籍焚毀，使得現在民間幾乎無人能識修羅王的凶名。但是，十字壇地位超然，裏面收藏的一千多年來的書籍完好無損，月微正是從這些書籍上面知道的修羅王。
在月微的認知里，修羅王強大無匹，卻殘忍嗜殺，幾欲滅世。最瘋狂的一次是在六百年前，他組建了強大無比的修羅軍，並帶領他們四處征伐，直接導致了大周朝的滅亡，而後群雄並起，天下陷入了長達十幾年的戰亂之中。
後來修羅軍陷入了內亂，修羅王莫名失蹤，修羅軍分崩離析，在群雄的合力圍攻之下全軍覆沒。沒多久群雄協議停戰，建立起了現在的二十八諸侯國。在這個時候，中州的人口比之戰亂開始前已經十去三四。在之後的十幾年中州大地依然滿目蒼夷，墳冢林立。
之後修羅王數次出現，都引起了天下不小的動亂。直到了二百多年前，他才慢慢淡出了民間的視線。
但是，無論修羅王的凶名多久沒有再現，他依然是那個動輒覆朝滅國，殺戮千萬的惡魔之王！
但是現在，他卻因為自己的些許不快而道歉了？！
月微的大腦幾乎停滯了運轉。
“怎麼不說話了？”顏舒一回頭看見月微獃獃地盯着自己，不禁差點又笑了出來。
月微回過神來，連忙撇過頭，說道：“你把我捉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顏舒又看了月微一會，才回過頭去，悠悠地說：“看來我不和你說清楚，你是不會安分了。也好，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我堂堂修羅王只能靠打暈人來制住一個小女孩，那我的臉就丟大了。我帶走你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因為你成長的太快了，我看好的每一道傷口，無論我怎麼設置干擾，你都能發現它們。放任你不管的話，只怕沒有一道傷口能成長到我需要的地步。無奈之下我也只能做一次小人，把你擄走了。說起來這件事是我耍賴了，但是。”顏舒抬頭看着正空的月亮，好一會才說：“我的耐心已經消磨完了。”
“真的是你在掩蓋這些傷口！”月微忘掉這是個殺人無算的惡魔，衝上前去憤怒地指着他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個世界毀滅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顏舒平靜地與月微對視着，知道月微堅持不下去撇開目光，才轉回去繼續看月亮。
“不破不立。”
這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重重地擊在月微的心房上，她感受到了顏舒的決心，那種永不改變的決心。
月微的臉色變得蒼白。
“你一定要這麼做嗎？”月微無助地問，“世界毀滅了你自己也活不了的，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
“哈哈，小女孩，誰告訴你我要毀滅這個世界了？”顏舒哈哈大笑。
月微憤怒地說：“難道不是嗎？空間裂痕如果成長為缺口的話，那就再也沒有了修補的希望，到時候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繼續擴大，直至吞沒整個世界。我們十字壇千百年來為這個世界修修補補，唯恐漏掉一道裂痕。你卻千方百計要阻止我們發現那些裂痕，你就是要毀掉這個世界！”
“變成了空間缺口就沒有了修補的希望？這又是誰告訴你的？你們十字壇做不到的事情，就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女孩，我修羅王雖然不是無所不能，但是你們十字壇奈何不了的空間缺口，我還不放在眼裏！”顏舒一改雲淡風輕，霸氣十足地聲音擲地有聲。
“不可能！空間缺口不會有修復的可能的。我們十字壇修復空間裂痕近千年，對空間裂痕的了解要比你這個只會破壞的惡魔深得多！你別想矇騙我，你的目的就是毀掉這個世界！我不會讓你成功的。我會把這個世界出現的裂痕一道一道全部找出來，你不會有機會的！”月微毫不退縮，眼睛無所畏懼地與顏舒對視。
顏舒和月微對視了好久，突然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微本來已經有些惴惴不安，但是顏舒突然間爆出來的大笑令她始料不及，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見顏舒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月微忍不住心中的羞怒，斥道。
顏舒好不容易停下來，嘆息道：“小女孩，你真可愛啊，你現在還在我的手裏，居然就這麼大言不慚地說要找出所有的裂痕，破壞我的計劃。要是我也和你一樣腦袋秀逗了，被你那大義凜然的話威脅到了，然後就把你就地殺掉永除後患，你臨死前會怎麼想呢？真想知道那個時候你的表情啊。”顏舒邪邪一笑，不懷好意地看着月微。
月微嚇了一跳，後退幾步，說道：“你別過來，否則我就……我就……”可惜她就了半天，也沒就出一句夠分量的話來挽救自己的氣勢。
“你就怎麼樣啊，小女孩？”顏舒好整以暇，饒有興味的看着這隻受驚的小鹿。
“你……你別逼人太甚！我告訴你，邪不勝正，總有一天你會受到懲罰的！”月微再次被顏舒的臉上戲弄的意味激怒，伸出玉指指着顏舒怒聲說。
顏舒慢慢站起來，月微嚇得後退了一步，但是又覺得自己不能在他面前繼續軟弱下去，於是又上前兩步，揚起自己的秀頸，說道：“怎麼，發怒啦，是不是被我戳到你的痛處啊，想殺了我？來啊，我不會在害怕你了！”這句話一出口，月微就覺得面前這個人也沒什麼了不起了。
“呵。”顏舒微微一笑，突然抬頭對着天空的月亮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後回頭平靜地問道：“如果我說我可以把月亮摘下來，你信不信？”
月微張口就要回答不信，但是看着顏舒那雙平靜如水眼睛，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的話當成戲言，那句“不信。”始終說不出來。
“哈哈哈……”顏舒暢快地大笑，而後放下自己的右手，對着月微說道：“如果我要憑藉空間裂痕來毀滅這個世界的話，小女孩，那我為什麼不幹脆自己動手將裂痕撕得更大呢？只是往裏面丟一塊五彩石的事而已，又何必大費周折想依靠干擾來瞞過你們？”
“這……”月微低頭苦思，無言以對。
“所以，我不會毀掉這個世界，小女孩，我期待你會成為第一個理解我的人，但是我想那一天還很遠。”顏舒話里充滿了無奈。
“不！我還是不信。如果你不是要毀掉這個世界，那麼你之前的幾次出世，都帶來的天下動亂又是怎麼回事？你又為何要一次次將這個世界拖入戰亂之中，讓無數無辜的生命無緣慘死？”月微抬起頭，眼神重新尖銳，再次質問。
顏舒淡淡一笑，轉身行入山洞中：“無說過要讓你理解我時日還早，如果我現在就將一切告訴你，你對我的看法不會比對一個滅世者更好。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尋找吧，除非你知道了什麼，否則我不會再對你解釋。要知道今天我說的這些話，已經讓我自己都感到吃驚了。明天還要趕路，你還是早點休息吧。”
月微眉頭深皺，這個真的是那個凶名赫赫的修羅王？為什麼她一點也無法將他和那個人聯繫在一起？
突然，月微驚覺到了什麼，忙追進山洞：“你要我休息，那你還進來幹什麼？”
“當然也要休息了，我也是個人，你看不出來么？”
“你要和我共居一室？絕對不可以！”月微幾乎要發狂了，氣急敗壞地說。
“那你可以出去睡，我無所謂啊。”
“為什麼不是你出去？”
“這個山洞是我找的，火是我堆的，就連你之前昏睡時躺着的那層枯葉都是我鋪的，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睡？”
“可是……可是我是女的，我不可以和你共居一室，要是傳出去了的話我怎麼辦？”月微氣急敗壞，氣得都快跳腳了，但是卻不敢動一下盤坐在枯葉上的顏舒一下。
顏舒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也是女的，不信我可以給你看。”
“你！”這下月微瞪大眼睛，實在想不到以顏舒的身份會說出這種無恥到接近下流的話來，一時間無法再接口下去。
“沒問題了吧？那就睡覺吧，晚安。”顏舒說完，就這樣盤坐着背靠石壁，整個人便沉寂下來，放佛變成了一座石像，連呼吸也變得不明顯了。
“你無恥！”月微憤然走了出去，以她的性子實在無法在和這種人繼續糾纏下去了，誰知道接下來他還會說出什麼話來。
走出洞口，被山風一吹，月微的心情也好了點。便不再嘔着那點氣，走到顏舒之前做的那個位置坐下來。天上的月亮已經慢慢西斜，月微往腳下一忘，藉著幽幽的月光便看見腳下的深淵夜霧茫茫，無可見底。丟一塊石頭下去好半天才傳來迴響，四顧也找不到可攀援的地方，只能放棄了偷跑這個念頭。
看着頭上這熟悉的月亮，月微又想起了自己的爹和娘，還有哥哥。
爹娘不在了，但是哥哥呢？為什麼還不來找微微？難道哥哥也不在了嗎？
就是那一晚，本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微微，變成一個可憐的孤兒。
“嗚嗚……”微微躲在門后埋頭哭着，外面傳來的慘叫聲一下一下衝擊着她那顆慌亂的心。
慢慢的，外面慘叫聲平息了，沉重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住。微微捂住自己的口不敢再哭出聲來。
“吱！“門被大力推開了，躲在黑暗角落的微微看見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哥！”她欣喜地向哥哥跑去。
“微微？”哥哥如夢初醒，抱住了撲過來的微微。
“嗚嗚……微微好怕，哥怎麼現在才來，嗚……”微微哭着說著，卻發現哥哥一聲不發，全身都在發抖。
微微稍稍止住哭聲，問道：“哥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稍微抬起頭，藉著暗淡的月光，微微看見哥哥滿臉的血！
“哥，你怎麼了?怎麼這麼多血？嗚嗚……哥你不要嚇微微……”微微以為哥哥受了好重的傷，快要死了，嚇得又開始哭了起來。
這個時候，哥哥卻小聲說：“噓，微微,哥沒事，你別哭，壞人還沒跑，不要讓他聽見了。”
微微連忙停住哭聲，抽噎着問：“哥你真的沒事嗎？爹和娘呢？”
“哥哥沒事，微微，你就藏在這裏不要出來，也別出聲哥出去把壞人打跑了就回來找你。”哥哥雙手扶住微微的雙肩，嚴肅地叮囑道。
“不要不要，微微好怕，哥你不要丟下微微一個人！”微微緊緊拉住哥哥的衣服不讓他走。
“微微聽話，微微是最勇敢的，只要你藏好了，壞人找不到你的，而且哥哥也不會讓壞人找到微微這裏來的。乖，藏在這裏，等哥哥把壞人打跑了，還要去找爹和娘呢。”哥哥鼓勵道。
“嗯，微微不怕了，那哥哥你要快點找到爹和娘，快點回來找微微啊。”
“微微好樣的，哥哥很快就會回來。”
可是，微微縮在角落裏等了好久，一直也沒等到哥哥回來。後來微微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王宮之中，並被告知了自己的爹和娘死了，哥哥失蹤的消息。
月微抬手抹掉臉上的淚，仰頭重新看着天上的月亮。
“微微不哭，微微是最勇敢的。哥哥從來不騙微微，他一定會回來找微微的。”月微展顏一笑，便對着夜空輕輕唱起：“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山洞中，顏舒雙眼慢慢張開。聽着洞口傳來的歌聲，臉上浮現出了回憶的顏色。“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好熟悉的旋律啊，這首歌謠，真是好聽呢……”
月落運着真氣在全身筋脈周轉，一遍一遍地修復着身上的每一處傷口。
和杜剛一戰月落是真的被虐慘了，先是受了杜剛一招“龍破生”，雖然躲過了最後一記真氣轟喉，但是那一肘擊在脆弱的肋下和最後的結結實實那一摔直接讓月落內府受了不輕的傷。之後用受傷之軀強行沸騰修羅之血，與杜剛硬拼一記雙拳，不禁加深了內府的傷勢，更是讓一雙手臂出現了輕微的骨裂。佛手杜剛，果然名不虛傳。
真氣運轉十二周天之後，體內的傷處已經基本都調理好了，內府的淤血清理乾淨，被震亂的經脈也移歸原位，手骨裂處阻塞的血肉也已經清走，剩下的就是身體的自我修復了。
月落散去真氣，慢慢站起來，看着大河上的水面被風吹得折起波紋，他不禁握緊了手中的月芒。
小梅被幻樓擄走，月落的心自責無比。
雖然夜影和杜剛都說要幫他救回小梅，但是自己都冰冷地回絕了。
夜影說的不錯，自己是個自私的混蛋。
一次次的逃避，一次次的軟弱換來的不是自己預想的生活。自己已經無處可退。
退無可退，那就只有面對了。
也許自己這個決定是自私的，但是如果自己是依靠別人的幫助救回小梅，那麼自己還是那個軟弱的月落，那個不敢面對責任，無法繼續保護小梅的月落。
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救回小梅。
這確實是一個自私的決定。為了證明自己不再軟弱，拿小梅的安危來做的賭注。但是這一次賭博他壓上的不僅僅是小梅的安危，還有的就是自己始終不肯跨越的那一步。
如果這次他不能救回小梅，那麼，他就沒有了堅持下去的必要了，一步跨出，徹底由人間墜入地獄，變成一個惡魔。像罪人一樣，殘殺瘋狂無惡不作，泯失掉最後一絲人性。
杜剛的話卻讓他心裏產生了一絲嘲笑。第五劫之前？呵呵，他已經是八劫之軀了。杜剛的話徹底讓他明白了，他是不可能通過走杜剛的路來壓制修羅之血的。所以，他知道了，小梅已經是自己做后的希望。如果小梅有了不測，那麼自己已經沒有辦法阻止修羅之血淹沒自己最後的理性了。
“小梅，我已經無路可退了，善良如你，愛我如你，會原諒我的做法嗎？”月落低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