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且一試天下
朱妍怔怔瞧着她,忽然別轉頭去,不知怎地,雙目微濕。
自發現她的靈魂自異世界而來,天真單純,便一直由衷盼望,她會脫離身上那如有實質的透明罩子,看清楚這個殘酷的世界,作一個與他並肩作戰遊戲人生的伴侶。
他身上可供徘徊揮霍的時間並不多,也許不能奉獻終身來等她長大。
只是她現在短短數日間便已成長,對待感情這般成熟理智,他卻又覺得心如刀割。
若她能回到從前,當她無憂無慮只會擔心情人眉彎的小公主那該多好,他其實不介意背負她一輩子。
“朱妍,你不是想哭吧?”
“怎麼會。”他牽動嘴角,“我怎麼會為女人哭。”心裏想,其實為你哭過好多次,只是你不知道。
午夜夢回時那剎那的軟弱從來不會為人所見。
“那就乖乖讓我看看。”琳琅實在擔心他。
朱妍不語,忽然彈開腕上刀鐲,一刀便精準割開了褲子。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琳琅還是被他流血不止的傷口嚇了一跳。
那麼深的牙印,明明人類的牙齒已經因為雜食而鈍化,竟然還能咬得這麼深,如同被某種犬類動物的利齒所撕開,兩排深深的孔洞,全被鮮血充滿,一併涌了出來,匯成細細的血流,四下散開。
傷口像是遭受詛咒一樣,一直不停的流血,難道這是病毒的問題?血的顏色鮮紅,倒是看不出來受到什麼污染。
“這……”琳琅覺得可以傳染的病毒還是其次,但這流血不止是怎麼回事!又不是傷到了什麼主要血管,她十分猶豫。
“自我成年後就這樣了,割破了傷口,會流很多血。”朱妍淡淡道。
“血友病!”琳琅脫口而出。
“這名字倒是新鮮。”朱妍怔了怔,臉色有點蒼白。
“所以上次……”琳琅臉也白了,欲言又止。上次朱妍腹部中刀,其實是很危險很危險的,那能送了他的命。
“我師傅給我配了葯。”朱妍轉過頭。他按了馬車某個機關,彈出來一個藥瓶,拔出塞子,就要往腿上灑。
望了眼琳琅:“你退開些,這葯烈。”
什麼樣的猛葯能製得住凝血功能障礙導致的出血症,琳琅不敢想,她擋住藥瓶,伸手就按在那個血淋淋的牙印上。
朱妍打了個冷顫,旋即覺得她的手其實沒有接觸到他的皮膚,與他的皮膚間隔了一層清涼的空氣。這種涼涼的感覺,迅速把傷口處燃着一樣的劇痛給緩解下來。
倒是像冰敷,但沒有那麼涼,沒有那麼刺激。
像是林間的清風,還帶着拂過溪面的透明與清涼。
朱妍發現在她的手底下,自己的傷口竟然緩緩止住了出血,竟然真的是……他心潮暗涌。
輕輕出了口氣,他忽然發現車窗敞開着,車門也沒有關嚴,開了一條半掌寬的空隙。他一皺眉,順手將手裏那個藥瓶往門上一扔,“砰”的一下摔上了門。藥粉從車沿一直撒到車外,空瓶子骨碌碌滾到角落。
琳琅嚇了一跳:“葯你不要了?”
“有你在,還要什麼葯!”他轉首,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她。
琳琅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道:“上回你說要給你關門療傷……”她突然噎住,只想把舌頭吞下去。
朱妍臉一紅,別過頭去。一股極其曖昧的情愫在車內瀰漫開來。
“看,血不流了,你也不會發病的。”琳琅盡量若無其事的縮回手,她手掌仍是乾乾淨淨的。
“我想我可以給他們驅除身上的病毒。”
“你準備把手按在他們身上,一個個的給他們治病?”朱妍眉頭緊皺。
琳琅想了想,“我覺得也許不用直接接觸皮膚……”她做了個手勢,“我這樣虛虛按着,就能感覺有氣流從掌心手指湧出。”
“放進水裏。”朱妍忽然道:“不過是解毒,讓他們喝水就可以。”
“這倒是個好辦法。”琳琅眼神一亮。
“你造好解毒的水,分給他們,讓他們自己餵給家人。”朱妍再出一計。
“若是無人認領的呢?”
“集中一起,用水潑,命好的就活,命歹的,咱們代天收了算了。”
琳琅注目他,此人向來大刀闊斧,殺戮果斷,他身上有着她不具備的特質。
“我找燕八,看他抓來的樣品有沒有效。”她起身鑽出車子。
朱妍看看腿上傷口,連傷疤都沒留下,他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師傅的葯雖烈,但這些年來也漸漸效果不佳,他雖然小心謹慎,但總難免有個磕着碰着,一直以為他會死在一場意外受傷中。
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果然是上天賜給他的寶貝,他可要看緊了,不要讓她離開太遠。
他關緊車門,換了身衣服,隨着也跳下車去。
琳琅經過試驗發現朱妍的辦法有效,已經頃刻間造出了幾桶解毒水,讓兵士們分給民眾,又讓手持火把的兵士把無人認領的病人驅趕在一塊,打算用水來潑。
解毒水能夠通過身上的傷口滲進身體驅除毒素,她覺得比直接灌水還更有效,應該不會用到人道毀滅這個法子。
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身後腳步聲響,她轉頭瞧見了朱妍。
“看,你說的愚民,其實只要給他們一個希望,他們就會順從,恭順的活下去。而且因為平時被壓迫太過,給他們一點點好,就會記住很久,他們並不是沒有心肝的。”
“你說得,倒也不錯。”朱妍只是一笑。只要她不以身涉險,只要她不事事躬親,一切都好。“既然要他們感激你,你可趁機打上你的旗號。”
他四處一望,“這城裏的縣令都出逃了,京城正亂着,長官都在扯皮,誰也不想調到這裏來。至少三月,這裏是無主之地。你的旗號,甚至可以打在城樓上。來,城裏的人都出來了,咱們正好進去看看。”
琳琅還真沒在意過這種事,不禁失笑:“我不擅長這些,要不,你幫我。”
“你自己取個名號,我來弄。”朱妍倒是對這些有興趣,兩人站在城樓上往下望。
城內一片黑暗,陷入沉睡之中,城外倒是火把通明,人人忙活,很是熱鬧。
“幫你可以,要收利息。”
“小氣,剛才救你就不算了?”琳琅白他一眼。
“一次半次真不算。”朱妍認真道,“而且習慣了你給我療傷,說不定以後師傅給我的葯都不管用了,那你是害了我。”
這人還真會撒賴!
偏偏還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那以後你只要受傷都來找我,我負責你下半輩子所有的傷。”
朱妍笑笑不出聲,忽然間解下他的斗篷,披到琳琅肩上。
兩人並肩,靜靜俯視着城外忙活的兵士和民眾。
“蒼生庸碌,所忙為何?”朱妍忽然發出一聲感嘆。
琳琅不曉得他也會突然這麼文藝,轉頭看他。這裏光線不佳,月亮也掩入雲層後面,只能模糊看到一個在夜色中略略有些模糊的側臉輪廓。
她忽然發現他有一對極其不羈的眉,眉角斜飛入鬢,十分的洒脫,狹長的眼眸韻致風流,還有略尖的挺秀鼻尖。
難怪他曾裝扮成女子,其實他相貌極其精緻,是以只能用顏色深重的厚重衣料來壓,不然教他穿上顏色輕薄的春衫,恐怕就會襯得春色撩人。
“你呢,覺得生存的意義為何?”
冷不丁被點名,琳琅想了想,直率的說:“混吃等死,有個知心解意的伴兒,每天吃飽睡,睡飽吃,絲毫沒有煩心事,數錢數到手抽筋,這就是我的人生追求。”
朱妍噎了一下。
“不過,那都是過去了。”琳琅慢條斯理道:“據說有多大的能力,就得擔多大的責任,以前我覺得這話是放屁,現在臨到頭上,竟然還覺得有幾分道理。無論哪個世間,不過就是那麼一點事,權錢色,權字打頭,沒有權力,就沒有資格逍遙快活,就沒有力量保護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所以嘛,假如我沒有能力,被人踩到泥里,也只能說自己命不好不夠努力,但不幸有了那麼一點能力,我就得上進了。之前我確實懶惰,還沒到拼天賦的程度呢。”
“你看得可透。”朱妍搖頭。
“也不是什麼透不透的,都是被迫的。”琳琅感慨。
“你說得倒沒錯,紅塵十色,便連天上的神仙也忍不住下凡,人世滋味不過愛恨情仇,可歌可泣才是妙不可言。”
“可歌可泣……我不過為了活得舒心快活。”琳琅問他,“那你想要什麼?”
“我么……”
朱妍看向遠方,遠處天色微明,夜色中他眸色清明,低沉微啞的聲音響起:“我想要你舒心快活。”
琳琅前世今生,從未聽過這麼露骨的情話,一時耳朵發燒,不知如何應對。
朱妍微微一笑,抬頭望天,半晌他道:“大雨初歇,難得雲散風清,真是一個好夜。北斗七星已過了中空,那邊的是牛郎織女星,隔着銀河交相輝映,喜鵲星呈十字為它倆搭橋,最遠的那鉤子形天座是我平生至愛,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離別鉤,馬上就要沉到南天。”
琳琅極驚訝:“你真會觀星!”
“我有比觀星更愛的事物。”他轉頭瞧她:“星子雖好,離我卻遠,你可願與我一起欣賞這斗轉星移的美景?”
他是在向我求婚?琳琅陣腳大亂,她從未經歷過這一幕。但她隨即鎮定下來,無論暗示明示,在對方親口點明之前,切莫自作多情。
“現在不就是在陪你看了么?”她這樣答。
“不夠。”朱妍搖頭,“明晚,銀河會從那裏流向東北方,漸漸遷移,大約需要一個月。”
“一個月……大約還未到北朝。”琳琅沉吟。
“三個月後,它會再繞回來。”
“每天都有不同盛景。”琳琅搖頭笑了。
“沒錯,觀星是一輩子的事。”
“為什麼選我?”琳琅不笑了。
“你能保我性命無憂。”朱妍反倒笑了。
琳琅沒料到他說了句大實話,一時無言以對。
“還有就是跟你談得來,就算吵架也有意思。”朱妍微笑道,“若是找個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人對着一輩子,多麼難過。”
這倒是真的,想起剛認識他的時候,整天也不曾聽他說超過三句話,哪裏料到會有今天並肩娓娓談論星象人生的情景。
琳琅有點唏噓:“好像認識你不是很久,這麼快就講到一輩子。”
她也曾被轟轟烈烈的情感蒙蔽住眼睛,但她跟朱妍明顯沒有**。
“有些人一輩子也遇不到一個對的人,我倒是很幸運。”朱妍細長的眼睛一直瞅着她。她老是在推搪,卻不知道他打開初一見她,便知道她是對的人。
琳琅只是不語。
行不行倒是給句話啊,朱妍很想這樣問,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人是對的,時機欠了一點點,他還是得耐着性子等待。
“我知道你顧慮什麼。”朱妍道,“為表誠意,我可以為你取得天下。”
琳琅一愣,難以置信的瞪着他,“你不是說看星星比得天下更有趣的么,更何況……”你是男人,這個世界的男人不是都被女人壓制的么,何況你上面還有覺醒了天賦的皇姐。
“說起來好像太空口白話了。”朱妍揚眉一笑道,“那就先定個小點的目標,比如說,先當上朱國的儲君?”
琳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握草,這貨不會是穿越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