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謝嫣(上)

1.謝嫣(上)

?十二月的柳州,雖處於南地卻並不位於北部的京城溫暖和煦多少。

鵝毛大雪下了一天,直到夜裏亥時方歇,寒風獵獵呼嘯,樹聲婆娑,兩廂一摻和,颳得人耳膜發疼。

正房屋裏的一等丫鬟印惜挑起門帘向外瞧了幾眼,大雪不再飄灑,青石台階上白雪已積了半尺。就着裏屋這一團不亮不暗的燈火看去,天際是灰濛濛一般的慘淡,遠處的山丘四周罩了層若有若無的白光,直叫人心中生寒。

果真是多事之秋,怪不得京城那裏傳來要衝喜的口信。

印惜忽然想起這段時日搬入二進院的那位主子,眼底不自覺帶了一抹諷刺譏嘲,低聲向一邊囑咐:“地龍燒得再旺些,莫要凍壞太太。”

幾個負責加炭的丫頭連聲應承,手上的動作更加麻利。

印惜抱臂忍了半晌,心不甘情不願又道:“再挑半簍炭,給那位送去。”

第二日天色依舊尚未放晴,今年冬日出奇地冷,竟還下起大雪,各家各戶都需取暖,柴火木炭之類的物什一時尤為稀缺。

一車車炭火從北地拉過來,抵達柳州身價已然翻了幾倍,謝府是柳州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自不會在意這點多餘的銀子,近日令他們闔府上下頭疼不已的乃是另一樁事。

謝府掌管中聵的正房太太許氏合上管事送來的一摞賬本,扭頭問一旁恭恭敬敬侍立的管家:“老爺還未回府?”

“老爺回府已有一刻,眼下正跟人在正廳議事……”

“議事就議事,你吞吞吐吐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又是怎麼一回事?”許氏有些不悅地擱下手裏滾燙的雨前龍井,食指點着桌案,眼皮抬也不抬喚一邊的印惜添涼水:“那野丫頭的親事還沒定下?”

管事不敢隱瞞,拱手稟告:“老爺在正廳與人議的就是大小姐的婚事。”

許氏嫁入謝府做續弦做了五年,也忍了先夫人留下來的野丫頭五年,從她肚子裏生出來的少爺小姐們都是金貴的主子,哪裏受得了那賤丫頭的拖累戕害,她大喜過望險些摔了茶盞:“說的哪家?是不是差了我們謝府不少的破落戶?”

管事沉默須臾,深深低頭作揖。

“……是京城的謝家本家親自來說的親。”

許氏目眥欲裂。

謝氏一族乃當朝獨屬第一的名門望族,世代享受皇族蔭庇,子孫後福澤綿延,香火不絕。

謝家本家是謝氏幾百年留下來的唯一嫡系,謝氏流傳的古籍珍寶爵位全數由他們執掌,忠心耿耿報效歷代帝王,從無貳心,深受聖上寵信,在京城百年是屹立不倒的唯一豪族。

他們在柳州的這一脈百十年前曾是謝家本家的二房,老太爺是謝家主母的庶長子,因不願埋沒於一眾庶子庶女中,過了而立之年便從京城謝氏本家遷居到柳州經商,自老太爺病故,他們這些晚輩同本家也再無什麼人情往來。今日突然上門給偏支嫡女說親,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許氏越想越是妒火中燒,披上石鼠皮斗篷領着幾個丫鬟匆匆趕去正廳。

屋外不知何時又下起雪,雪沙紛紛揚揚飄入抄手迴廊,印惜擔心主子受寒,殷勤地撐傘替許氏擋住四周亂濺的雪花。

許氏氣勢洶洶衝到正廳前,隔着綉雲鳳的厚重簾櫳,京城貴客的朗聲大笑聽起來極為刺耳。

“那鄙人就同老爺這麼定下了,京城的轎子年初一那日就來載嫣小姐入本家。”

許氏聽到這一句愣在原地還未回過神,說親的貴客已挑開簾櫳邁出門檻告辭。

縱然許氏出身柳州富庶大家,也不知貴客一身的月白錦衣料子出自何處,更別提他身上懸挂的配飾。

貴客目光澄澈,嘴角蓄一絲疏淡笑意,既不狎呢也不孤傲,彬彬有禮,點到即止,行走之間衣衫鼓動飄然如仙,氣質卓絕至極。

本家的,就算是個跑腿的下人,同他們這些偏支庶房相比都是雲泥之別。

許氏打從心眼裏生出一股悲哀,哪怕她娘五年前令她嫁給謝家做填房都沒如此悲憤。待謝老爺送客歸來,她急急忙忙扯住他衣袖詰問:“你要允了本家把謝嫣那個野種嫁去京城?”

“這個月你收起那些心思,好好待嫣姐兒,謝氏長老親自討她給君儀沖喜,”謝輝拂開她的手,刻意避重就輕,“不要再為難她傷了和氣。”

謝君儀,謝氏最為驚才絕艷的嫡長子,七歲賦詩傳天下,善音律善文辭,有“文曲神童”之譽,現今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卻是謝氏最為年輕的家主。

許氏驚駭不已,印惜扶了一把才勉強穩住身形,她先是覺得荒誕,然後嫉恨道:“嫁給謝氏本家?謝嫣她也姓謝,同姓不婚,老爺你若開口答應,這等同族通婚的腌臢事以後叫我同幾個孩子有何顏面在柳州活下去?”

謝輝轉身抬腳走向謝嫣暫居在二進院的閨房,想了想還是決意安撫許氏幾句:“嫣姐兒仔細盤算也不是我謝氏人,君儀身子自小就不利索,今年更是元氣大傷,謝氏的幾個長老想着還是給他娶一房妻沖喜,掐算一番竟算準我們這一支的女眷最同他相合,擇來擇去都是本族人實在不應通婚,正要作罷卻看中了嫣姐兒,於是皆大歡喜成了好事。此事謝氏稟明聖上,聖上也允了,只需在族譜上改了嫣姐兒的姓就行。”

許氏身為謝府主母,自是知曉謝嫣身世。在她沒嫁到謝府之前,謝老爺的原配還未病故,原配夫人生了一場大病再不能育女,便從娘家抱了個女孩養在膝下,這就是謝嫣。

謝嫣不是謝家之女卻白白佔了嫡長女的身份,處處給她許氏添堵,若沒有謝嫣,自己的長女就是府里唯一的嫡長女,哪裏還有謝嫣落腳的餘地。

眼下謝嫣到了出閣的年紀,許氏費了一番力氣才說動柳州一個死了原配的鄉紳願意娶她做填房,不想事情剛剛有了眉目卻被謝氏本家橫插一腳截了胡。

謝嫣因要說親,才從原先的屋子搬到二進院裏待嫁。謝輝對原配秦氏抱來的女兒儘管沒什麼感情,但商人重利,一則秦氏的母族同京城貴人還有親緣干係,二則謝嫣是謝氏一族未來的主母,謝輝於情於理都要討好她。

許氏為謝輝生下一女兩子,三個孩子裏她更為偏疼長女,長女喜歡的哪怕是星星月亮她也要摘下。

許氏在府里多番打壓謝嫣,只要她鬧得不過分,謝輝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她從謝嫣院子裏撤了一半的丫鬟小廝,起初謝嫣還反抗過,但許氏變本加厲又減了她的月例,賞了她貼身丫鬟一頓板子,令她晨昏定省學做粗活,五年下來,這野種再不敢說個不字。

許氏看着謝輝漸漸消失在風雪裏的背影,咬唇揪緊懷裏的手爐子,帶着烏泱泱一群丫鬟回了自己的院落。

長女謝語蘭穿着緙絲牡丹花紋的對襟紅襖坐在小榻上,領口處一圈雪白的兔毛,襯得膚色如玉,眸光瑩瑩。

謝語蘭伸着小手撒嬌:“蘭蘭要娘抱。”

許氏眼底的陰霾瞬間四散,寬了斗篷外袍,摘下釵環生怕硌疼了她,將謝語蘭攬在膝頭上,她柔聲道:“今個可玩累了?”

謝語蘭滴溜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打量許氏臉色:“她們說娘把那個野丫頭嫁給個糟老頭子,可是真的?”

許氏氣得險些咬碎一口白牙,思量女兒在前又不願露出分毫情緒,只擠出個笑:“她下個月就要出嫁,屆時你就是府里唯一的嫡女。”

謝語蘭放下心,抱住許氏保養得宜的細腰,臉頰靠在許氏胸口閉目養神:“定要把那野丫頭踩在足下,我拿了她那麼多東西,若她日後得勢,定會不知好歹要將東西從我這裏搶回去……”

懷裏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許氏讓乳母把熟睡的長女帶下去,獨自翻看賬簿慢慢計較。

許氏守到戌時,眼看燈燭快要燃盡,她迫不及待問印惜:“老爺怎的還未回來歇息?”

“回太太,老爺撥了幾個陪嫁丫鬟給那位,眼下尚在那位的抱廈里叮囑小廝差事。”

抱廈是主子吩咐下人瑣事雜務的偏閣,謝嫣要嫁去京城本家,身份一時間水漲船高,謝輝也前所未有對她如此上心,許氏氣不打一處來:“等她嫁走定要拆了抱廈!”

“太太莫要同她一般見識,不過是個畏畏縮縮上不得檯面的養女,在京城那等地方定會被嫌棄嘲笑。奴婢送炭火時瞧了一眼,連小丫鬟打了她一巴掌都不敢懲治,能成什麼氣候?”印惜溫聲循循善誘,“她嫁給謝氏家主是高攀,別指望人家待她如何恭謹。”

許氏眼前豁然開朗,她怎麼忘了,謝嫣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性子——在風起雲湧的京城本家是萬萬活不下來的。

謝嫣出嫁那日,迎親隊伍蜿蜒柳州十里,柳州距京城太遠,因此棄了大路改走小道,經過一處懸崖時,謝嫣所乘的馬車突然有了異動,馬匹發狂不止,嘶聲四處衝撞,眾人阻攔不及,眼睜睜看着瘋馬帶着馬車裏的新娘子衝下懸崖。

謝語蘭此刻蹲在謝府豢養的一隻狼犬前,狼犬氣息奄奄伏在地上,她摸摸狗惋惜地自言自語:“這玩意吃不死人,要是野丫頭的馬吃巴豆死了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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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扶正系統(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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